第十五章(1 / 1)

月下聽瀾 春風渡人 4112 字 4個月前

蕭北辰望著懷中睡熟的桑瀾,指尖拂過她的眉眼,落到額頭的白布條上,小瀾一直護著“假”的他,慌亂中被洞中石頭砸到頭,貓兒麵具也砸碎了。

小瀾日日與他拌嘴,唯有熟睡時才會安靜。

蕭北辰無聲地說著:妹妹。

不夠,他又說了一遍:妹妹。

他念了數遍。

他的妹妹,膽大心細,堅毅果敢,無所畏懼。

世間千百好詞用來形容妹妹,都不為過。

早知妹妹如此可愛,他不該丟下她,更不該將探子報上來的消息如數燒掉。

懷中的分量很輕,蕭北辰拿起她的手,手心與指尖爬滿老繭。

妹妹就是用這雙手殺了許多個,想要殺他的人。

幽暗的洞穴中,從穹頂處折射下幾縷光線。

天亮了。

他懷中的人醒了。

蕭北辰對上疏離的眼神,她素白的唇色輕啟:“黑胖子,你放心,我絕不會跟你死在同一處。”

他嘴角微顫,袖中的手也微微發抖。

五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麵,小瀾喊他黑胖子…他不確定的聲音問:“你想起來了?”

“黑胖子,當年你將我賣給拐子。這仇,我出去跟你算。”

拐子?蕭北辰眸底閃過一絲寒光。

見他不答,桑瀾繼續道:“師父跟你們父子兩人走後,你手下人先哄騙我,說帶我去京城找師父,後來轉手將我迷暈賣給拐子。他跟拐子說的話,我聽的清楚,他奉端親王世子之令而來,讓拐子將我賣到南方的花樓。若我不聽,將我溺死江中。”

“那時,我隻有十來歲,殺的第一個人便是砍了我一刀的拐子。第一次殺人,我如何不怕,你叫我如何不怕!”

她眼中血絲,紅得滲人,蕭北辰沒有避開,將她眼底的恨意、質問與指責儘收眼底。

“小瀾,我沒有。”

“那人是隨王你府車隊來。不是你,難不成是端親王?端親王前腳敢將我賣到花樓,我師父後腳就能剁了他的命根子。”

桑瀾欲起身,蕭北辰不肯鬆手,將她緊緊摟住:“小瀾,我們雖不是一個父親所生,但你是母妃的孩子,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哥哥錯了,哥哥從前命手下人攔著你不讓你上京城,但哥哥沒想過將你賣去花樓,更沒有想過讓你死。”

桑瀾用力掙開他,朝他臉上啐了一口:“呸,誰是你親妹妹。我有父母,父母去後將我托付給師父,師父又將我帶回小山村。每年的臘月十三,她總會去趟京城,她說她要去看她的孩子。”

她將懷中的貓兒麵具扔給蕭北辰:“每年在臘月十三之前,我都會和師父一起做你的生辰禮。這麵具是你們帶走師父那年,我和師父一起做的。師父說,你比我大三歲,所以我在你的麵具上,多畫了三根胡須。”

“師父經常有事外出,一出去就是幾個月不回家,所以我從拐子窩裡逃回來,又在小山村等了一年,但我沒等到她。我帶著菜包下山,但路上摔了一跤,腦袋磕著,忘記了回家的路。師父說我在娘胎裡傷到了頭,所以每次傷到頭,我總會想起或者忘記一些記憶。”

“我怕我忘記師父,所以我找人教我寫字。我將每天發生的事情都記下來,回京城的路上,本子掉水裡了。”她摸到額頭上的傷口,“但還好,石頭砸醒了我,讓我想起來你是個壞胚子。”

蕭北辰怔怔地凝視看著手中貓兒麵具。

原來,小瀾不是母妃的孩子。

原來,母妃每年都回京城看他。

原來,每年臘月十三,屋中多出來的生辰禮,是母妃和小瀾所做。

原來,小瀾也沒有日日與母妃相伴。

從前是他錯了。

他抬頭,冰冷的神情中夾雜著一絲癲狂,他起身靠近桑瀾,舉起貓兒麵具,柔聲道:“妹妹,你的麵具壞了,哥哥的賠給你,好不好。”

麵具壞了,桑瀾怒從心中來,一把打落他手中的麵具:“壞胚子,我不稀罕你的破麵具。”

貓兒麵具沒入黑暗中。

“妹妹不喜歡這個麵具,出去後,哥哥給你買彆的麵具,隻要妹妹喜歡。”

桑瀾再退一步,撞上了身後的石牆,見無路可退,她立在原地:“我就不該來救你。”

“妹妹,母妃說了,我們要彼此照顧。”蕭北辰張開懷抱。

桑瀾想從他身側離開,卻被他拉到懷中。

蕭北辰將她環在自己的臂彎裡,摸著她的頭發,輕聲道:“妹妹,聽話,不鬨了。”

“蕭北辰,你以為我是你桌案上的泥娃娃,任你擺布麼?你欠我的,要一筆筆還。”桑瀾抬眼,一把短刃插入他的腰間,“我先收你一份利息。”

蕭北辰不顧疼痛,拔出短刃,手中的血滴答到地上,他將匕首放在手中,把手朝著桑瀾:“妹妹,我今日都還你,隻要你開心。”

“瘋子。”桑瀾朝黑暗一處喊,“還不滾出來救你家主子。”

蕭北辰:“卓九,不許出來。”

“行,我走。”桑瀾疾步從風聲處走去。

重物落地的聲音,她又止住了腳步。

“妹妹,我疼。”他的話帶著顫音。

桑瀾深呼吸一口氣,雙手張開後握成拳頭,將火氣壓到心底,轉身回去。

“壞胚子,看在師父的麵上,我再救你一次。往後,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妹妹,你要走去哪?”

“關你屁事。”

“妹妹,彆生氣。從前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話說的好聽,但是遲了。若我是個普通的小娘子,現在該在花樓裡接客,亦或是亂葬崗上的孤魂野鬼。我與你無冤無仇,與你有仇的是你爹。端親王婚前隱瞞外室和孩子,許師父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卻在婚後接楊姨娘與蕭北芸進府。蕭北芸比你大一歲,你自己算算時間,楊姨娘何時懷上的孩子。師父是沙場上馳騁的大將軍,不屑於困在這後宅之中,更不屑為負心漢傷心。你爹不肯給和離書,師父離府,你卻將仇算在我身上。從前是我沒記起來,你我還能相安無事。但現在,我記起來了。”

蕭北辰倒在黑暗中,桑瀾看不清,隻能憑著氣息摸索過去,一物將她絆倒,她撲倒了一個人的身上,那人又伸手抱住她:“妹妹,不生氣,好不好。”

桑瀾簡直要氣笑了,蕭世子今天發哪門子的瘋。她剛想罵人,一記重物砸到她的後腦勺,眼前一黑,天殺的壞胚子!

“卓九,拿藥箱來。”

“世子。”卓九早知會聽到這些,死也不會留下來。

“給小瀾包紮,輕些,小瀾會疼。”

卓九照做,心裡嘀咕,世子您親手砸的人,還考慮傷者會不會疼。世子的瘋病又犯了,老師啊老師,你可將徒兒害慘了。

“卓九,你是不是想問,小瀾為什麼會回來?小瀾最是心軟,我篤定她會回頭。她想起來也無妨,讓她再忘記就好。你師從黃禦醫,可會些封存人記憶的法子?”

“世子,屬下才疏學淺。老師濟世救人,也不會這法子。”卓九仔細斟酌著話,“我們能出去了嗎?這裡陰潮,不利於世子養傷。”

“等小瀾醒過來,再走。”

卓九心底浮起一個念頭,世子莫非是想驗證桑小姐是否真的如她說的那般,傷到了頭,就會忘記或者想起一些記憶。倘若,桑小姐一直沒忘,他們便一直出不去?這念頭,著實嚇到了他。投向表小姐的目光中,不免帶上悲憫之色。

“卓九,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是。”

等了一日。

桑瀾睜眼,醒來第一件事問蕭北辰可還有餘孽,蕭北辰多番試探,她確實忘了。

“蕭世子、桑姑娘,我找到了一處出去的洞,但那天洞實在是太高了,我爬不上去。”卓九撓了撓自己的頭,“我打算去吼上兩嗓子,說不定外頭的人能聽見呢。”他看向蕭北辰,這是兩人的說辭。

“我緩一緩就去你說的天洞看看。”

“小瀾,喝水。”蕭北辰拿起水壺。

“表哥,謝啦。”桑瀾接過水壺,潤了潤嗓子,再將水壺還給蕭北辰,“表哥,你也喝點。”

見她神色如常,蕭北辰笑著接過,泉水從他的嘴角劃過。

桑瀾拿出一張手帕:“擦擦臉。”

“謝謝,妹妹。”後麵兩個字,他說得極輕。

“表哥,你說什麼?”

“我以後叫小瀾,妹妹,可好?”

“叫唄。”桑瀾沒在意,她隻顧著運功調息。

歇了半日,桑瀾從卓九說的洞口飛了上去。

長長的藤蔓從洞中垂了下來,她趴在上頭喊道:“綁結實些,摔下去,我不負責。”

“好嘞,保準綁得結實。”卓九回道,衝蕭北辰行禮,“蕭世子,屬下失禮了。”

等到兩人都被桑瀾拽上去時,他們看得清楚,桑瀾雙手布條往外滲血。

“表小姐,你的手。”

“小傷。”

蕭北辰皺眉道:“小瀾,你的手還是先包紮吧。”他掃了一眼卓九,後者默契地拿出藥箱。

見世子看著自己,卓九不明所以:“世子,我也就帶了這些藥,回去我給表姑娘換更好的藥。”沒走兩步,金貴的世子崴了腳,卓九隻好背著蕭世子前行。

遠遠地看見官道,卓九從靴子裡拿出一根信號彈,點燃後朝著天空。

但沒走兩步,援兵沒來,追兵先來了。

一行披著白袍的蒙麵人從雪地中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