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隻覺心瞬間涼了半截,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將她心底那原本熾熱的期待澆得熄滅殆儘。
她望著那散落一地的石頭,美亮的眼中滿是驚愕與絕望,自己女兒的嫁妝填的可都是裴府的彩禮啊,這彩禮的箱子並沒來得及打開一一檢查,而如今,眼前這殘酷的現實讓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可她的理智又清晰地告訴她,一個箱子是石頭,後頭的那幾十箱子,估計也都好不到哪兒去,肯定也都是用這些不值錢的石頭來湊重量的。
“完了,全完了!”柳姨娘在心中無聲地呐喊著,她的臉色變得煞白,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不自覺地緊握在一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畢竟比沈柔多了些閱曆和心思,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隻是稍稍一轉念,便一下子猜到了更長遠、更可怕的一點——這裴家,怕是出大問題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卻因為顫抖而變得斷斷續續,好似即將破碎的風箱聲。
隨後她緩緩閉上了眼睛,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在這閉眼的瞬間,千萬種可怕的猜想如同鬼魅一般在她的腦中飛速閃過,每一種都讓她不寒而栗。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呢?如今的局麵已經容不得她再有過多的思考和選擇。
沈柔今日必須得嫁出去,這是毋庸置疑的。
無論是嫁入世家府邸,還是如同踏入吃人魔窟一般的火坑,自家女兒都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若是因為這件事把事情鬨大了,導致沈柔被退婚,那麼以女兒如今的名聲和處境,日後想要再攀高枝,那是萬萬沒有可能了。
柳姨娘隻覺得心亂如麻,氣恨交加。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好似有一股無形的怒火在其中燃燒,卻又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她回想自己的過往,生平最恨的便是窮男人。
想當年,她肯入主沈府,為的就是圖謀沈家的錢財,若不是沈家能給她提供富足的日子,就沈老爺這種比她大上十來歲的老男人,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委身於他的。
自沈柔小時候起,她便日日在女兒耳邊念叨,教導她要學著伶俐聰明,懂得察言觀色,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嫁得好、嫁得高。
她滿心期待著女兒能嫁入高門,讓沈家也能沾沾女兒的光,從而讓自己在沈家的地位更上一個台階,這樣她這個做母親的,往後也能跟著享福。
在她的觀念裡,隻要是好的東西,就得不擇手段地去爭搶,將其儘數搶過來為自己所用,因為她深知,在這世上,不搶彆人的,就會被彆人搶,哪裡容得人有選擇的餘地呢?
她太清楚了,這世上唯有“窮病”是最難治的。若是一不小心失足掉進了窮坑裡,那這輩子,可就真的都翻不了身了!
多年的籌謀算計,如同夢幻泡影般在這一瞬間破碎,化為烏有。
柳姨娘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崩塌離析。然而,即便內心已是驚濤駭浪,她仍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深知此刻必須幫女兒保住最後的體麵,哪怕這隻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鬨劇,也得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
沈柔已沒有了退路,隻能按照既定的安排嫁過去。
至於往後的日子該如何艱難維係,柳姨娘此時已無暇顧及,隻能等先把這眼前的難關渡過去,再靜下心來慢慢想好對策另做打算。
“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怎麼如此粗心大意,竟將裝著石頭的廢箱子和二小姐的嫁妝箱都給弄混了?真是一群沒用的狗奴才!平日裡都是怎麼當差的?!”
柳姨娘突然提高了音量,大聲叫罵起來,那尖銳的聲音劃破了空氣,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她精心挑選著每一個字句,試圖把下人弄錯箱子這件事作為一個看似合理的緣由,向在場的眾人解釋清楚眼前這尷尬的局麵。
在她的言辭中,過錯都被推到了那些不長眼的下人們身上,不是沈家嫁妝寒酸,而是一場意外的疏忽導致了這場鬨劇。
那些原本伸長了脖子、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好戲的人,聽到這個解釋後,臉上大多露出了意興闌珊的神情。他們本期待著能看到一場更為精彩的豪門醜劇,可如今這簡單的“下人犯錯”理由,讓他們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不過,仍有不少人在私下裡交頭接耳,眼神中透著懷疑與不屑,他們堅信沈家二小姐就是在拿石頭混充嫁妝,而柳姨娘這般急切地解釋,不過是在為女兒強行挽尊罷了,根本不足為信。
沈父站在一旁,臉色陰沉得好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鐵青鐵青的,嘴唇緊閉,一句話也沒有說。他那如鷹隼般尖銳的目光在沈柔和裴逸辰兩人身上快速地轉了一圈,似乎想要從他們的表情中探尋出事情的真相。
最終,他冷哼了一聲,那聲音中飽含憤怒與失望,隨後猛地一甩衣袖,轉身大步離去,留下一個冷硬決絕的背影。
柳姨娘的心情愈發沉重,猶如鉛塊墜心。
她深知沈父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是隻老謀深算的狐狸,想必此刻也猜出了裴家已然底薄虧空的狀況。可這戲還沒唱完,他卻這般灑脫地拍拍屁股走人,難道就不怕旁人瞧見,從而對沈家多加詬病嗎?
柳姨娘心中暗自叫苦,可眼下這爛攤子,擦屁股的事卻都實實在在地落到了她一個人的肩上。
儘管滿心無奈與苦澀,柳姨娘麵上仍要強撐著安排這混亂的局麵。她提高了音量,對著周圍的下人說道:
“昨晚為了兩個姑娘出嫁之事,老爺忙前忙後一整晚都沒怎麼合眼,此刻精神實在不濟,便先回去補補覺了。說到底,老爺這也是愛女心切嘛……你們幾個還愣在這兒乾什麼!還不趕快把那些個破箱子抬走?難不成是想耽誤了二小姐上轎子的吉時?!”
隨著柳姨娘的這一番嗬斥,下人們趕忙行動起來。片刻之後,鑼鼓嗩呐之聲重新奏響,那歡快的曲調試圖掩蓋之前的尷尬與混亂,就好像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然而,那些愛嚼舌根的賓客們卻像是舔到了魚腥味的貓,怎麼也不肯罷休,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了小話。
“這第一箱子裡裝的是石頭,誰知道後頭那幾十抬會不會都是石頭呢?!”
“瞧沈老爺剛才那氣的,怕是麵子都掛不住,裝都裝不下去了!”
“嘿嘿,照這麼看,日後嫁女兒都放石頭當嫁妝,既省事又省錢哦……”
“那要是你家娶媳婦,豈不是娶來了一箱子石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這一片喧鬨聲中,沈瑤早已穩穩地坐在了轎子上。她輕輕地掀開轎上的簾子,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將裴逸辰和沈家眾人的醜態儘收眼底。
那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直到柳姨娘絞儘腦汁、費儘周折終於穩住了場麵,沈瑤才悠悠地收回視線,緩緩放下了簾子,對著外頭的轎夫輕聲吩咐道:“走吧。”
而此時的沈柔,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一般,渾身都失去了知覺。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曉得自己今日之後,必定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而沈瑤,卻取代了她原本應有的位置,風風光光地進了將軍府,享受著眾人的祝福與豔羨。
轎子晃晃悠悠地前行著,沈瑤靜靜地坐在其中,麵容沉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可她的心中卻如墜冰窖,寒冷一片。
前世的種種不堪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時的她懵懂無知,嫁給了裴逸辰,卻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是如此的陰險狡詐,用了同樣卑鄙的手段,送給沈府的彩禮竟然全是石頭。
而她,就像一個被人愚弄的傻瓜,帶著被沈柔肆意搶奪後所剩無幾的嫁妝,滿心期待地踏入了裴府的大門,從此開始了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為裴家任勞任怨,當牛做馬,卻換不來一絲尊重與溫情,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街麵上,來往的百姓們歡聲笑語,道賀聲此起彼伏,熱鬨非凡。
沈瑤輕輕地掀開了轎簾的一角,目光投向外麵的世界。隻見道路兩旁簷高角翹的酒樓茶室,隨著轎子的前行,不斷地向後倒退,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一世,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的新生,才剛剛開始。
想到即將在裴府遭受種種磨難的沈柔,沈瑤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曾經,她在裴家受儘了委屈和折磨,如今,她的好妹妹也即將品嘗到同樣的苦澀滋味。
沈瑤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略帶嘲諷的笑容,而後抬起頭,望向那片碧藍如寶石般的天空。
此時,晴空萬裡,陽光明媚而溫暖,灑在她的身上,也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另一邊,沈柔懷揣著滿心的忐忑,亦登上了前往裴家的轎子。
隻是這轎子與蘇府那氣派的迎親轎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彆,無論是從轎廂的大小、裝飾的精美程度,還是整體的氣派程度來看,都遜色了不止一星半點。
沈柔坐在這狹小局促的轎廂內,心中的不安如野草般瘋狂滋長,越發強烈起來。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揪著衣角,眉頭緊鎖,眼神中滿是疑惑與憂慮。
不知為何,從今日這一係列事情開始,她就總覺得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仿佛這一切的發展都與自己原本所設想的全然不同。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上一世,在她的記憶中,明明沈瑤嫁到裴家後過得幸福美滿。裴逸辰對沈瑤關懷備至、嗬護有加,婆母也對沈瑤信任有加,家中大小事務皆由沈瑤掌管,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好不愜意。
想到這兒,沈柔的心中更加困惑,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差錯呢?為何輪到自己,這一切就變得如此糟糕?
“嘖,”沈柔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嘖,心中的不滿愈發濃烈。這轎子不僅空間狹小逼仄,讓她伸展一下手腳都覺得困難,而且轎廂內還彌漫著一股刺鼻難聞的黴味,熏得她幾欲作嘔。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伸手捏住鼻子,試圖阻擋這股惱人的氣味。
但即便如此,那股味道還是絲絲縷縷地鑽進她的鼻腔,讓她難受不已。可事已至此,她也彆無他法,隻能反複在心裡勸慰自己要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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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夫人立在雕花窗前,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優雅的身姿。
纖細的手指輕輕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神情專注且一絲不苟地修理著窗前那幾株紅得仿若滴血的蓖麻花。那蓖麻花的花瓣宛如細膩的絲綢,輕薄而柔軟,上麵星星點點的深紅色斑點,恰似美人臉頰上俏皮的痣,靈動活潑,韻致非凡。
花瓣中心簇擁著的金黃色花蕊,纖細又密集,在斑駁的陽光映照下是奇異的光,隱藏著花朵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豔麗之中竟透出一絲令人難以言說的詭譎之感,與蘇夫人那看似溫潤實則暗藏鋒芒的氣質竟有些莫名的契合。
蘇夫人麵色紅潤健康,肌膚透著細膩的光澤,宛如剛剛綻放的最嬌豔的花朵,跟這鮮豔奪目的蓖麻花相互映襯,任誰也瞧不出她有半分病容,隻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和深邃的眼眸中,偶爾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楊媽媽,”蘇夫人微微蹙起眉頭,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嬌弱,“我今日這頭啊,不知怎麼的,就疼得厲害呢……”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放下剪刀,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那模樣仿佛真的被頭痛折磨得不輕。
“夫人,都是那沈家的新婦命中帶克,衝撞了夫人您呐!老奴定會替夫人好好收拾管教她的,絕不讓她再這般放肆。”楊媽媽趕緊上前一步,微微弓著身子,臉上滿是關切與忠誠。
她作為跟著蘇夫人多年的心腹,對夫人的心思可謂是了如指掌,隻需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抬手動作,她便能心領神會其中的意思。
“嗯,”蘇夫人輕輕應了一聲,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拜高堂時,你替我坐鎮吧。”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兩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實在是缺乏教養,你可得好好教教他們規矩。”
“夫人放心,那小門小戶出來的低賤之人,根本就不配在您麵前蹦躂。老奴定會讓她知道這裴家的門不是那麼好進的,規矩若是不懂,老奴自會讓她學個明白。”楊媽媽連忙恭敬地應喏道。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間被大片烏雲遮住,整個世界驀的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