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隻覺周身的血液刹那間凝固成冰,仿若兜頭被一桶寒徹骨髓的冷水澆下,從頭頂涼到腳底,寒意如毒蛇般在四肢百骸中蜿蜒遊走。
刹那間,周圍的驚呼聲、議論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作一團,而後化作洶湧澎湃的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她瘋狂湧來,將她緊緊纏繞、包裹,密不透風。
那些或尖銳刺耳、或陰陽怪氣、或幸災樂禍的話語,好似一把把寒光閃爍、鋒利無比的尖刀,直直地朝著她的心臟刺去,刀刀見血。
“喲嗬,大夥都來瞧瞧啊!這就是沈家二小姐的嫁妝?居然是一堆破石頭和這爛得不成樣子的破布,我在這京城中也算見過些世麵,可這般情形,簡直是聞所未聞呐!”
一位身著華麗錦袍的中年婦人,手中搖著一把繪著牡丹的團扇,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嘲諷,邊說邊用那扇子尖兒指向地上的石頭,故意提高了聲調,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可不是嘛!沈老爺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竟能乾出這般糊塗事?這不明擺著讓自家女兒在婆家直不起腰、抬不起頭嗎?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喲!”
旁邊一位精瘦的男子跟著附和道,他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嘴裡嘖嘖有聲,那搖頭晃腦的模樣仿佛在為沈柔的“悲慘命運”痛心疾首,實則是在眾人麵前賣弄自己的“高見”,以博眼球。
“依我看呐,這後麵的箱子估計也都好不到哪兒去,八成也都是些用來充數的玩意兒。裴家那彩禮送得可夠豐厚的,她這嫁妝與之相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彆,太寒磣了,實在是太不像話!”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捂著嘴嬌笑起來,眼神中滿是不屑與輕蔑,似乎在嘲笑沈柔的自不量力,她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格外刺耳。
人群中,也有幾個聲音試圖緩和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一位麵容和善的老太太微微皺著眉頭,輕聲說道:
“大家莫要這般篤定,也許是有什麼誤會吧。沈老爺為官清廉,或許一時手頭周轉不開,才出此下策……”
然而,她的聲音在這喧鬨的場合中顯得如此微弱無力,如同暴風雨中的燭火,瞬間就被淹沒在周圍更大、更洶湧的嘲笑聲浪裡,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
沈柔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也微微顫抖著,好似秋風中瑟瑟發抖的落葉。她的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攥成拳頭,那纖細的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慘白的光,好似要將手掌中的空氣都擠出一般。
她的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幾塊散落的石頭,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將它們瞬間點燃、灼燒殆儘。
那些石頭在地上滾了幾圈後,像是找到了舒適的安身之所,靜靜地躺在賓客們的腳下,每一塊都仿佛在咧著嘴,無情地嘲笑她此刻的狼狽與窘迫,嘲笑她的自作聰明和機關算儘。
石頭下壓著的破布,顏色灰暗得如同陳舊的水墨畫,黯淡無光,質地粗糙得好似砂紙一般,摩挲著手心生疼。邊角處還掛著絲絲縷縷的線頭,在風中輕輕晃動,在向世人展示著它的破敗與寒酸,確實比沈家平日裡用來擦拭桌椅的抹布還要破舊不堪。
沈柔隻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深處蹭蹭往上冒,那火焰越燒越旺,瞬間燒光了她所有的理智,讓她的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空白和無儘的憤怒。
“哼!這裴家公子要是知道了嫁妝是這般情形,能輕易咽下這口氣?裴夫人那可是出了名的厲害角色,眼裡揉不得沙子,這二小姐以後在裴家可有苦頭吃了!”
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子縮著脖子,臉上帶著一絲惡意的期待,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沈柔在裴家遭受磨難的場景。
“就是!平日裡就覺得這二小姐鬼鬼祟祟的,行事總喜歡耍些心眼兒,這下可好,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可真是現世報啊!”
一位體態臃腫的婦人扯著嗓子喊道,臉上的肥肉隨著她的喊叫一顫一顫的,眼中的幸災樂禍溢於言表,為沈柔的“報應”而拍手稱快。
“沈家的臉都要被她丟儘了,以後她還怎麼在這京城中立足?怕是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咯!”
一位年輕公子哥兒折扇一展,搖頭歎息著,語氣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對沈柔批判。
沈柔心中恨意洶湧澎湃,如同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腮幫子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隆起,好似一隻被逼至絕境的猛獸,正欲擇人而噬。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這些打頭的嫁妝,明明是裴逸辰一早送來的彩禮啊!
想起之前與裴逸辰的種種過往,沈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為了在嫁妝上不輸給姐姐沈瑤,她不惜放下身段,與裴逸辰私下裡暗通款曲、苟且行事,隻為求得他在嫁娶之時能多送些彩禮,好讓自己在這場婚姻的較量中風光體麵些。
早上看到那成箱的財寶送進沈府時,她的心中滿是歡喜和得意,特意精心挑選出幾箱看起來最為貴重的放進自己的嫁妝隊伍裡,還特意將裴家的彩禮箱擺在前麵,娘家陪嫁則放在後麵,本以為自己這一番謀劃天衣無縫、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如今被這些石頭狠狠地打了臉,讓她陷入了這萬劫不複的尷尬境地。
沈柔猛地轉過頭,眼神猶如被劇毒淬煉過一般,死死地盯著身旁的裴逸辰。那目光中蘊含的恨意仿佛實質化了,仿佛真的要在他身上盯出兩個血洞來。
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似洶湧的海浪,每一起伏都似乎在宣泄著她內心深處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和委屈。
她的鼻翼微微煽動,呼吸急促而沉重,若不能從裴逸辰口中得到一個令她滿意的解釋就絕不善罷甘休。
雙眼好似燃燒著兩簇憤怒的火苗,狠狠地瞪著裴逸辰,兩隻手在身側不自覺地緊握又鬆開,仿佛下一秒就要伸出手去,狠狠地掐住裴逸辰的脖子,再狠狠地甩他兩個響亮的嘴巴,隻有這樣才能宣泄出她此刻滿心的憤怒疑惑。
她迫切地想要質問裴逸辰,為什麼那彩禮的箱子裡裝的竟然全是一文不值的石頭!
她剛要張開嘴大聲地質問,可就在那一瞬間,她的餘光瞥見了周圍那些賓客們投來的或好奇、或嘲諷、或看好戲的目光,心中猛地一緊,到了嘴邊的怒吼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轉而粗聲粗氣地壓低了聲音衝著裴逸辰問道,那聲音因為極力壓抑而變得有些沙啞和扭曲,聽起來格外的怪異和不自然。
此時此刻,麵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可不止沈柔一人,裴逸辰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下來,順著臉頰滑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他內心極度緊張與惶恐。
他當然清楚,自己送來的彩禮本就隻有前頭那兩三箱是實實在在裝了東西的,後頭的那些箱子,全都是為了安撫沈柔那愛慕虛榮的心而用來充數的,不過是用石頭佯裝財寶,企圖蒙混過關罷了。
想起準備這些彩禮的過程,裴逸辰就覺得一陣頭疼。那僅有的幾箱東西,還是他和母親放下了身段,陪著笑臉,四處奔走求爺爺告奶奶才東拚西湊來的,幾乎把家底都掏了個乾乾淨淨,就差沒把裴家的祖宅給抵押出去了。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沈柔是個極為虛榮的女子,肯定會想儘辦法把彩禮填成她自己的嫁妝,不過反正最後人都是要嫁到裴家來,那些東西歸根結底還是裴家的,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可誰能想到,竟然會出了這麼大一個岔子!
這可倒好,這不是明明白白地把裴家已然落魄的遮羞布給無情地扯開了嘛,讓他們家的窘迫狀況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此時的裴逸辰,腦子裡不停地飛速運轉著,他深知若是此刻沈柔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想要反悔,那是絕對不行的,煮熟的鴨子怎麼能就這麼飛了呢?
這門親事對裴家來說至關重要,絕對不能搞砸。
裴逸辰緊張得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咽了咽口水,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急中生智,終於想到了一套說辭。
他微微顫抖著嘴唇,結結巴巴地對沈柔說道:
“柔兒,這、這、這純粹是個誤會啊!肯定是家裡那些不長眼的仆人偷懶耍滑,在裝箱的時候疏於檢查,這才弄錯了箱子。亦或是、是、是他們膽大包天,竟然中飽私囊,偷偷地把箱中的財寶給換走了。你放心,待我回去之後,定當好好懲處那些不知死活的畜生,給你一個交代!”
裴逸辰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地觀察著沈柔的臉色,見她的神色稍有緩和,便趕緊趁熱打鐵,繼續說道:
“柔兒,你想想,裴家以後的錢財,不都是由你來掌管嗎?到時候你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還不是你說了算!今日你我大婚,是何等重要的日子,切不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丟了臉麵。有什麼事情,咱們回家之後再慢慢說,千萬不可外揚啊,要是傳了出去,對你我的名聲都不好……”
見沈柔還是有些猶豫,裴逸辰生怕她不依不饒,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出了殺手鐧,趕緊搬出沈瑤來刺激她:“柔兒,你難道就想讓所有人都誤會,你在這場婚姻裡低嫁你姐姐一等嗎?你甘心嗎?”
沈柔聽到這話,頓時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住了喉嚨,滿心的委屈和憤怒瞬間被哽在了那裡,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心裡明白,現在的情況就是兩頭都要顧全,可實際上兩頭又都顧不住,這讓她感到無比的憋屈和無奈。
她隻能硬生生地咽下這口氣,那滿腔的氣意在胸腔裡來回衝撞,卻怎麼也消散不去,被裴逸辰的這一番話堵得不上不下,難受至極,卻又無計可施。
她深知,此時若是當眾揭穿這些石頭是裴家的彩禮,那就等於向所有人承認自己徹底輸給了沈瑤,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她隻得硬生生地將這口足以將她焚燒殆儘的怒氣憋在胸口,任由那苦澀和屈辱如同毒蛇一般在心底緩緩蔓延,侵蝕著她的內心,讓她痛苦不堪,卻又無從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