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舌(7)(1 / 1)

破重山 湘水澤蘭 3937 字 4個月前

地上的狗血已經變得暗紅,瘋道士竟連狗也不肯放過。

戚玉嶂比她先得知消息,這會兒正跟張老三的兄弟們抬著張老三夫妻二人的屍體,從屋裡出來。

他二人躺在擔架上,全身蓋著白布,封靈籟邁步上前,戚玉嶂攔住了她,不忍地開口道:“彆看了,會嚇著你的。”

封靈籟充耳不聞,用力地推開了他,一把掀開了第一個擔架上的白布,張老三發青的臉就這麼顯在了她的眼前。

昨夜還拍著胸脯向她保證,他的狗很厲害的張老三,就這麼靜靜的、毫無生氣地躺在擔架上。

戚玉嶂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張大哥是被悶死的。”

封靈籟沒有應聲,她顫抖著手把掀開的白布又蓋了回去。她望向第二個擔架,不知怎地,呼吸突然有些急促起來,她本欲掀開第二個擔架的白布,手卻像被人攔住了一般,懸停在白布五寸之上,不管如何用力都下不去分毫。

戚玉嶂替她掀開了白布,張老三娘子雙眼向外凸,嘴巴大張,嘴角淌出的血跡已經變得暗紅,舌根凹凸不平,像被人用鋸子一點一點的割去了。

這該有多痛苦啊!為何要這般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她的致命傷不在舌頭。”

封靈籟聞言,心中生出疑竇,瘋道士不是要舌頭嗎?舌頭都得到了,怎麼還不肯放過?

她目光從張老三娘子嘴巴往下移,她脖頸處的割痕觸目驚心,沒有被鮮血沾染的白皙皮膚上,鋸齒的痕跡清晰可見。

耳裡突然響起尖銳的耳鳴聲,她感覺此刻好像有人掀開了她的天靈蓋,把燒得火紅而又滾燙的木炭倒了進去。

她的嘴唇翁張,卻發不出一聲來。眼睛徒然像被針紮一般,刺痛又酸脹,她闔上雙眼。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滴落,砸在她的手背上,好似岩漿一般要將她的手背燙穿,她猛地身體一抖。

戚玉嶂見狀,連忙扶住了她,“還好嗎?”

他身上獨特的香味充斥在她鼻尖,她突然好想抱著他大哭一場,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想要痛哭的情緒。

戚玉嶂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她,像一道涓涓細流,緩緩將她發冷的身體溫暖起來。

良久,封靈籟才睜開了眼,眼神空洞,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地注視著戚玉嶂:“幫我借把宰牛刀罷。”

言罷,她便感覺握著她雙手的那雙大手,在顫抖、在用力、在失去溫度。

他是在害怕嗎?

她忽地笑了笑,“戚玉嶂,你說過的,你會幫我的,如今還作數嗎?”

戚玉嶂苦澀道:“作數。”

她聞言,回握住戚玉嶂的雙手,用被他暖回來的溫度去溫暖他變冷的手,她故作輕鬆道:“我師父傳給我的內力也不是鬨著玩的,說不定我能一掌劈死他呢。”

戚玉嶂低垂著眼眸,瞧不清他的神情。

她繼續道:“你不是還給了我最後的大殺器嗎?你的毒藥應當毒的死他的罷?”

戚玉嶂收斂好情緒,也想要故作輕鬆的對封靈籟笑,可是心裡卻悶得慌,他臉皮扯來扯去,終是極為勉強的勾了下唇。

封靈籟仍是笑道:“你怎麼比哭還難看啊?”

複又低聲道:“笑不出來便不要勉強自己。這仇我是一定要替她們報的,再說,抓到人大家才會平安,不然你忍心看她們每日都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嗎?再往深處想,萬一他下個目標是我呢?該麵對的遲早會麵對,你說對嗎?”

戚玉嶂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抬眸凝視封靈籟,想要將她深深印進眼裡、心裡,“好,我去借刀,你在這裡等著我。”

言罷,他鬆開了手,大步離開。

走到張老三家門扉時,他又回首望來,眼中是不舍、害怕卻又無可奈何。有些事注定是無法改變的,比如現在。

封靈籟也很不舍、也害怕,昨夜瘋道士的詭異,她還曆曆在目,師父的遺願她還未完成,自己的記憶也還未找回來。可是她不去,便無人能去了,難道要去指望天上的神嗎?與其指望那虛無縹緲的神,不如自己去做真正的“神”。

“去罷,我會活著回來。”

她的這句承諾像陣風,又像飄落的葉,輕輕地落進了戚玉嶂的耳裡,他渾身一顫,低落的心房卻因這句承諾而重新活躍。

他拔步狂奔起來,耳旁是呼嘯的風聲,幾位從各方來幫忙的村民見他狂奔,還以為又出大事,連忙停下腳步朝他喊道:“戚大夫,可是又出大事了?”

戚玉嶂心中惦記封靈籟,頭也不回,依舊發足狂奔:“沒有。”

他們聞言,瞬間放下心來,繼續提步朝張老三家去。

在張老三家院裡,封靈籟同張老三的親戚們一起張羅張老三夫妻二人的後事。他們村中習俗,人過世後,屍體要擺在院中放七日,七日後才能下葬,此為停靈。

封靈籟作為幫忙的外人,也隻是打打下手,她用掃帚和簸箕將梨樹下兩條獵犬的屍首處理乾淨,然後在院外尋了一處地方,挖了坑將其埋了進去。

小小的墳包不算起眼,她靜靜地負手而立,腦中忽地閃過一絲畫麵,也是一個墳包,一個沒有墓碑的墳包。

“姑娘!”

戚玉嶂氣喘籲籲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誌,她欲轉身卻被戚玉嶂一把擁入懷中。

“原來你在這。”

戚玉嶂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根,耳裡傳來他亂七八糟的心跳聲,像一首沒有調子的鼓點,“咚咚咚”的,連帶她的心跳也同他一樣的節奏跳躍。

她耳根不知不覺地泛紅,鼻息間全是戚玉嶂身上那不知名的香味,不像藥香,也不像男子用的熏香,或許是體香罷。

她有些害羞,想要掙脫出他的懷抱,可她越掙紮,戚玉嶂便擁得更緊,好似要將她擁進他的身體裡。

“戚玉嶂,我快喘不過氣了。”

“抱歉”,戚玉嶂鬆開了她,“我以為你走了。”

“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匹夫之勇嗎?”封靈籟見他緊張,便想逗逗他。

“沒有,你足智多謀、神勇無雙……”

“停!”封靈籟連忙打住,剛瞧他那架勢,她不打住,恐是要將天下所有溢美之詞都給她來一遍。

“東西借到了嗎?”她回歸正題。

“借到了”,戚玉嶂將宰牛刀遞給她。

她將刀拔出刀鞘一半,銀白的刃寒光凜冽,刀鋒上還未擦淨的血跡,星星點點的點綴其上。在陽光下,刃光一閃,

一絲殺戾之氣便從半露的刀鋒往外溢。

不愧是見過血的刀,見的血越多刀便越凶。

她把刀插回刀鞘,戚玉嶂便遞給她一顆黑色的藥丸,“解毒丸,十二個時辰內可百毒不侵。”

她不疑有他,從他掌中拿起藥丸直接吞下,苦澀的味道在口中彌漫,她好似又回到了從前喝藥的那段日子,她心中暗想:一定不能受傷!一定不能受傷!她可不想日日都喝藥了,太苦了。

戚玉嶂又掏出兩個瓷瓶遞給她,她拿起瓷瓶正想打開瞧瞧,卻被戚玉嶂攔住:“劇毒,保命用的,現在先彆看。”

她點頭,將瓷瓶收起來:“行罷,什麼毒啊,天下第一也能毒死嗎?”

“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

“那行,等我回來。”封靈籟轉身便走。

戚玉嶂突然拽住她的手,一臉嚴肅:“你知道何處尋他嗎?”

“知道,回去罷,我說過會活著回來便會活著回來,到時候記得用滿漢全席迎接我啊!”

“好。”

*

她抱著刀快速朝林墨娘家奔去,她如若猜得不錯,那瘋道士下個目標便是林墨娘。

他既是要長舌婦的舌頭,那林墨娘便也算是長舌婦,嚼人舌根,背地裡說壞話,一樣不落。

她奔至林墨娘家大門前,隻見她家門扉大敞,裡麵傳來嚎啕大哭聲,她心下一緊,連忙拔刀奔進院中。

林墨娘的母親倚在井邊,衣衫不整、頭發散亂,正痛哭流涕不止。

她掃視一圈,不見林墨娘,心中暗道糟糕,莫不是先讓瘋道士下手為強了,她焦急詢問:“林墨娘呢?”

莫大娘抬眸瞧了一眼封靈籟,並不答話,自顧自地伏井痛哭。

“彆哭了!你若再晚,你女兒便會沒命了!”

莫大娘被她這麼一吼,瞬間止了哭聲,她抽泣答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墨娘叫我喊人,我去哪喊啊,平日村裡人便不待見我們母女倆,現下人人躲在家中,我嗓子都喊啞了,也不見左鄰右舍有人出來。造孽啊,我的墨娘!我可憐的墨娘!”

封靈籟左右瞧了瞧,還真是,莫大娘家左鄰右舍皆是門窗緊閉,這麼大動靜也不見出來問候兩聲。她哀歎一口氣,也來不及安慰她,轉身提刀離去。

她一路往村後的山林奔去,後山進口,一截布料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委身蹲下拾起布料仔細端詳,是女子用的布料,但不知是不是林墨娘的。

她把布料扔回去,繼續往林中深處去,她邊奔邊呼喊:“林墨娘!林墨娘!”

她的聲音在林中回蕩,樹上的鳥兒被她的喊聲驚飛,她一連喊了幾聲也不見回應,心中更是焦躁不安。

林墨娘,你可千萬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