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靈籟三人告彆了張老三夫婦二人,牽著兩條獵犬回到了趙生家。
她將那塊沾染了血跡的手帕輕輕放在獵犬的鼻尖,獵犬們嗅了嗅,隨即喉嚨中發出低沉而有力的吠聲,如同戰鼓般在夜色中回響,緊接著,它們便如同離弦之箭,大力地向前奔去。
封靈籟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拉拽著往前踉蹌了幾步,勉強跟上了兩條獵犬的速度,她的發絲在夜風中亂舞,及地的長裙讓她腳步有些蹣跚。趙生與陳大叔在她們身後苦苦追趕。
夜色下的山路顯得格外崎嶇,而兩條獵犬卻如履平地。
兩條獵犬帶著她在村裡繞了半個時辰後,又回到了張老三家,她氣喘籲籲地立在張老三家大門前,兩條獵犬吐著舌頭,顯然也累得不輕。
封靈籟扶著門框大口喘氣,胸脯劇烈起伏,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濕濡的發絲貼在額角與頸部,讓她有些難受。她拂開緊貼肌膚的發絲,眼神卻滿是疑惑地望著眼前兩扇緊閉的木門:“難道這兩條獵犬是想家了?還是說沒有嗅出來?或許凶手藏在張老三家?”
思及最後的猜想,封靈籟不由地臉色凝重起來,她正欲推門而入。身後傳來趙生與陳大叔的喘息聲,兩人皆是滿頭大汗,一臉茫然。
“這獵犬不會是在戲弄我們罷?”趙生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苦笑說道。
“不會!”封靈籟斬釘截鐵道。
“汪汪!汪汪汪!”
兩條獵犬突然狂吠起來,在寂靜的夜色裡如雷鳴般炸響,它們奮力向前撲去,頃刻間便掙脫了皮套,如同脫韁的野馬衝進了門裡。
在兩條獵犬衝進去的同時,屋內傳來了慘叫與呼救,“救命啊!快…快來人……”是張老三的聲音。
三人聽見這番動靜,皆是渾身一顫。
封靈籟將衣襟下藏著的尖刀取出,緊緊地握在手心:“趙生你與陳大叔去叫人!要壯漢,最好拿著家夥什來!”
言罷,她不等趙生回應,便手握尖刀衝進了張老三家。
屋內一片漆黑,燭台被打翻在地,火焰在地上跳躍著,發出微弱的光芒。稀疏的月光透過窗欞灑落,映照著斑駁的牆麵。
她借著這點光亮,看見兩條獵犬正圍著堂屋的一張方桌狂吠,桌下似乎有個人影在蜷縮掙紮。
她握緊尖刀,小心翼翼地逼近方桌,突然,一道黑影如閃電般破窗而逃。她連忙調轉方向也跟著破窗追去。
“站住!”她邊追邊朝逃跑的那人喝道。
那人充耳不聞,隻顧拚命奔跑,腳下的泥土被踩得四濺。封靈籟緊隨其後,她的呼吸逐漸急促,但心中的那股執念卻讓她不肯有絲毫的懈怠。
夜色中,那人的身影忽隱忽現,輕功極為上佳,封靈籟也不甘示弱,緊咬著那人尾影不放。
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一片稻田,又越過幾道土坎,最終男人停在了村後的一座荒廢土地廟前。土地廟的門半掩著,裡麵透出幽幽的藍光,顯得格外詭異。
那人徒然轉過身來,月光下,他的麵色顯得格外蒼白而扭曲。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白的黃色道袍,鬆鬆垮垮地穿在身上,他意味不明地勾唇笑道:“姑娘,你也是來向我敬獻舌頭的嗎?”
封靈籟猛地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個瘋瘋癲癲的道士,趙生娘與陳大娘被割舌皆是此人所為。
“故弄玄虛!”她喝道。
不等瘋道士反應,她握著尖刀便撲了上去。瘋道士也不急,他立在原地,看著快及眼前的封靈籟,陰惻惻地大笑起來。
封靈籟突覺不對勁,正要身形撤回時,手臂忽然酸軟一麻,手中尖刀便脫力向泥地掉去。她左手立即向掉落的尖刀抓去,瘋道士嗤笑一聲,提膝便朝她踢來。
她心中大驚,也顧不得掉落的尖刀,急忙後退幾步,試圖拉開與瘋道士的距離。
無人爭奪,尖刀便直墜著插進泥裡。瘋道士又是一記橫踢腿,封靈籟迅速向後仰,強勁的腿風堪堪掃過她的麵門,她心跳如擂鼓。
一個翻身便繞到了瘋道士的身後,正欲伸手拾起插在泥裡的尖刀時,千鈞一發之際,一顆拇指大小的石頭如同暗器般飛來,精準地擊中了她的手背,帶來一陣劇痛。她吃痛一聲,手背瞬間紅腫,疼痛讓她的動作有了片刻的遲緩。
就在這關鍵的空檔,瘋道士手似鷹爪,以驚人的速度向她的脖頸襲來,她一把擒住瘋道士的手腕,瞬間抬膝猛頂他的手臂。瘋道士瞬間泄力,她趁機二連踢,將瘋道士踢翻。
瘋道士落地,立馬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了身,他輕拍去身上的灰塵,詭異地笑道:“姑娘根骨極佳,今夜我便替姑娘挖出來,可好?”
“正巧本姑娘知道一位名醫,你既有瘋病,本姑娘便心善為你引薦一二!”封靈籟譏諷道。
“桀桀……”瘋道士的笑聲在夜空中回蕩,如同來自惡鬼的嘲笑,讓人毛骨悚然。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事情。
笑得三兩聲,他猛地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在月光下變得異常明亮,渾身氣質陡然一變,先前還略顯瘋癲的他,此刻整個人戾氣橫生。
封靈籟眼皮一跳,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瞬間包圍了她,想要將她吞噬。她有所忌憚地後退,恢複知覺的右手按住了戚玉嶂給她保命用的瓷瓶。
一旦瘋道士對她出手,她便立即將瓷瓶裡的毒藥撒向他。也不知瘋道士在思索什麼,竟一動不動地對著她猙獰發笑,不動的瘋道士比動起來更瘮人,慘淡的月光照在兩人身上,一人詭異,一人蕭瑟。
周圍的蟲鳴悉悉索索,呼呼的風聲從破敗的山神廟裡發出,濺滿汙泥的繡鞋微微濕潤,濕涼的觸感侵襲著她的感官。
“汪汪汪!”犬吠聲於她們不遠處響起。
“快!快!大家夥快來!”
人聲夾雜著其餘雜音,漸漸逼近了她與瘋道士所在的地方。
她不敢放鬆警惕,仍是緊盯著瘋道士,畢竟瘋癲之人不能以常人對待。
瘋道士瞧見樹影間明明滅滅的火影,以及那些嘈雜的人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氣質又恢複成了瘋癲樣:“姑娘,你今夜的運氣不錯啊!下次再找你玩啊!”
言罷,轉身便隱入黑暗中。
封靈籟見瘋道士離去,緊繃的麵皮瞬間放鬆,她輕吐出一口濁氣,上前幾步將仍插在土裡的尖刀拔了出來。夜裡的泥土有些濕潤,尖刀上布滿了泥垢,她蹲在地上,用茂密的草葉擦拭乾淨尖刀。
“姑娘。”
封靈籟聞聲抬頭望去,戚玉嶂一臉擔憂地站在她的身旁。她站起身,目光掠至戚玉嶂身後,幾位強壯的大叔、大哥手中各拎著鐵鍬、犁耙、鐮刀,甚至還有宰牛刀。
她將視線凝聚在戚玉嶂臉上,平靜地衝他笑了笑:“無事,隻不過我無能,讓惡人逃了。”
“無事便好,下次不可如此魯莽了。”
“嗯。”
趙生穿過人群,上前幾步:“無名姑娘,你可看清何人所為?”
“回去再說。”
*
夜至三更,除了趙生與陳大叔,其餘來幫忙的村民皆已回到家中休息。
封靈籟先回屋換了一身潔淨的衣裳鞋襪,喝完小曲給她熬的薑湯,才來至正廳。
正廳裡,戚玉嶂時不時輕抿熱茶,趙生低頭沉默不語,陳大叔淚眼婆娑地望著漂浮在茶杯之上的熱氣。
封靈籟跨過門檻,來至戚玉嶂身旁的空位前坐下,還未開口,趙生搶先問道:“無名姑娘,那人是害我娘的凶手嗎?”
“是。”封靈籟接過戚玉嶂倒給她的茶水,“他很厲害,我不是此人的對手,且他很是瘋癲。”
“砰”的一聲,趙生一拳錘在木桌上,桌上的物件被他這股力道微震起又落下:“瘋子!瘋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娘親做錯了何事?又如何招惹了他,令他這般殘忍對待?”
一瞬,他又悲涼一笑:“沒有,都沒有!隻因他是瘋子,隻因他強!這世道是強者為尊!是恃強淩弱!在強者麵前,我們不過是螻蟻,想踩死便踩死,心情尚佳,便讓我們苟活於世!我們不過是仰他人鼻息的臭蟲而已!臭蟲…哈哈哈……”
言罷,趙生蒼然大笑幾聲,便朝眾人作揖後離開了正廳,封靈籟神色複雜地望著趙生離去的背影。
陳大叔亦是老淚縱橫,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多謝戚大夫與無名姑娘相助,你倆的大恩,我陳鐵牛沒齒難忘。”
“不抓了嗎?仇不報了嗎?”
陳鐵牛自我嘲弄道:“不抓了,此事便到此為止罷!”
“為何?”
“無名姑娘,你如此聰慧應當猜得到。”
封靈籟直勾勾地盯著陳鐵牛:“我猜不到!”
陳鐵牛避過她的視線:“猜不到便猜不到罷。”
陳鐵牛轉身的一瞬間,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幾歲,步伐也略微蹣跚。
封靈籟望著有些佝僂的陳鐵牛,心中不甚滋味,趙生先前的一番話,也如同給了她蒙頭一棍。她突然覺得唇乾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澀在舌尖彌漫:“戚玉嶂,這茶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