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恕(1 / 1)

沈灼華在病中這幾日,氣血虧損,很難再理事。錦華堂裡,也不會有人不長眼來擾她養病,消息難免閉塞。

霍家三子在酒樓鬨事的消息很快就飛便京都,傳得沸沸揚揚。

如今沈修平來府上探望提起此事,沈灼華心中的疑惑更甚。

霍無川是個極老實本分的人,容貌品性不顯,才能不顯,比起前程似錦的霍百川,在京都中鮮少有人提及。

她看向沈修平的目光中多了些期待,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沈修平轉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大略講清此事的來龍去脈。

那日婚宴沈灼華走得早,沈修平正欲離開時,府上賓客皆散儘。

可偏偏就在那時,沈年珠的陪嫁女使哭喊著撲到他身邊,叫他去救人。

事態緊急,沈修平顧不上禮數,趕到內院時,好幾個沈氏的女使正在攔著醉酒的霍無川進去。

沈修平當場便給了他一拳,把人撂倒在地。

這樣荒唐的事,霍家自知理虧,當下便將霍無川綁到前廳家法伺候。

內院的女使小廝們統統都被拉去審問,霍家也是有頭有臉的門戶,新娘子的院子定是吩咐了人去守,出現這檔子事於理不合。

可偏偏出事的是沈氏女兒,還被沈修平撞破。

所有涉事之人審來審去,卻依舊隻得出一個偷懶耍滑的緣由來。

沒安生兩天,那霍無川又在酒樓裡同人起了爭執,鬨出人命。如今正在大理寺中聽候問審。

“霍家人沒想著救霍無川嗎?”沈灼華問。

沈修平低頭喝茶,輕輕扣了扣木桌,頓了頓才道:“如今眾人都在誇霍百川大義滅親,鐵麵無私呢。”

如此一來,霍無川就成了棄子。

“阿姐可有頭緒?”沈修平見沈灼華若有所思地盯著他,覺得反常。

沈灼華眨了眨眼,搖頭說:“覺得有些怪罷了。”

這樁命案與沈氏並無乾係,可婚宴那事又叫沈修平撞上,當真是巧。

“這幾日你安分些,彆誤了升遷。”

殿前司指揮使的位子被多少人盯著,沈修平年紀又小,若出差錯被人參一本,得不償失。

沈灼華知曉沈修平的性子,難免擔憂。

沈修平卻笑嘻嘻,轉而又同自己阿姐談起科舉中新選拔上來門生。

今年獨占鼇頭的狀元郎出生寒門,京都諸位達官貴人押寶的幾位都被他比了下去,深得聖心。

沈灼華笑問:“你府中那位還要繼續藏著?”

說起寒門貴子,總歸繞不過那位舉世聞名的學術大儒,照山先生。

這位照山先生博聞廣識,孤僻清高,門生遍布大齊,尤為看重才華。所以門下的出身寒族的學子也多。

沈修平府上的那位蘇公子,便是照山先生的得意門生。

“阿姐莫要說笑。”沈修平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笑。

沈灼華卻嘲諷道:“笑比哭還難看。”

沈修平默默收起笑,低垂著頭不再言語。

若是旁人他到不在意,可麵對自己的阿姐,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嗬,”沈灼華悠然道,“父親若知曉此事,你那蘇公子定會身首異處。”

沈修平依舊不語。

沈灼華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可考慮過以後?”

沈淨遠曾想收蘇清允至麾下,可蘇清允不僅拒之門外,還揚言沈相德不配位,不願與之同流合汙。

這一來,就徹底斷了自己的仕途,更是得罪了權勢滔天的沈相,在京都舉步維艱,才華橫溢卻隻能做做教書先生,勉強維持生計。

“阿姐既然問,那我便實說了。”沈修平像是下定決心,鄭重道:“他於我有恩,我定會護他周全。”

沈灼華難以置信地看著平日最聽話的弟弟,開口時,聲音隱隱帶怒:“閉嘴!”

這小子是越發混賬了,公然忤逆尊長。

沈淨遠絕不會放任沈修平如此行事。

如今沈氏事務大多落在沈灼華肩上,沈修平幫襯,隻要姐弟二人不出什麼岔子,沈淨遠大抵會功成身退。

年後雖有變動,但好在及時止損,沈氏並未受牽連。

沈淨遠冷眼旁觀,見沈灼華依舊儘心竭力,沈修平又步步高升,新帝猜忌,他手上的權柄也逐漸下移。

可蘇清允並非隻是口出狂言,還刺殺了沈相心腹,若非照山先生出麵,彆說是仕途,就連性命也難保。

這些外人不知,沈修平這個五公子還不知嗎?

沈灼華“啪”地拍了桌子,看著沈修平那副死性不改的臉,巴不得把麵前的茶盞一同砸在地上。

“還望阿姐成全!”沈修平躬身作揖,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

沈灼華氣得手發抖,起身扇了沈修平一巴掌,自己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桃夭已經撲了過來,抱著沈灼華的手臂。

“姑娘當心身子!”

桃夭將主子扶穩坐下,才語重心長道:“五公子是想氣死姑娘嗎?姑娘大病未愈……”

沈修平抬眼看向沈灼華,眸中已是一片決然,“阿姐,我意已決。”

沈灼華一時氣急,但終歸平靜下來,若發怒有用,這天下萬事豈非都能遂人願。

聽得他這話,連眼皮子都未掀,沉聲道:“我不管身外事,可斷然不許他人誤了你。”

“送蘇清允下江南,也算是保全他的性命。”沈灼華儘量心平氣和說:“留在你身邊,隻會讓他的處境更艱難。”

“不成。”

沈修平幾乎是脫口而出。

沈灼華雙眸倏地一亮,“有何不可?”

“他想留在京都。”他竭力斂下情緒,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沈灼華沒忍住,冷笑一聲,“你倒是在意他。”

孰是孰非,必有明眼人能辨之者。

沈修平能辨是非,她這個姐姐又何必咄咄逼人。

“那便把人藏好了。”

沈灼華淡淡對上沈修平略微訝異的眼神。

——

養心殿外,春光燦爛,隱隱帶著夏日的熱氣。

“陛下,純妃娘娘來了。”貼身太監道。

還在兢兢業業批改奏折的皇帝頓了頓手中的筆,隨即又皺眉批上幾個字,方道:“帶她進來。”

“是。”

太監躬身後退,將人帶進養心殿。

來人衣袂飄飄,不施粉黛卻清麗脫俗,在這珠翠環繞的皇宮中,宛如一股清泉。

唐宛白盈盈一拜,“臣妾參見陛下。”

李元琛擱筆,前去扶她起來。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

年輕帝王嗓音溫柔,卻未能打動寵妃的心,反倒讓她退後一步,直直跪下。

“懇請陛下饒恕懷則。”

唐宛白言辭懇切,李元琛卻立即變了臉色。

“你多日不見,來找朕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李元琛垂著一雙狹長而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她清麗的臉龐。

唐宛白一聲不吭,依舊跪著。

“陛下要臣妾說什麼?”

空蕩蕩的華麗宮殿中,女子聲音不卑不亢。

皇帝的臉色愈發難看,嚇得一旁侍奉的太監不敢言語。

“除去此事。”

唐宛白垂眸:“那臣妾,無話可說。”

李元琛頓住了臉色,眼前冷漠神情的唐宛白,依舊那般動人,他說不出責怪的話。

他蹲下身子,挑起唐宛白的下巴,與她平視。

“宛兒,”李元琛看著這張可憐兮兮的臉,不由得深吸一口氣,他放緩語氣,慢聲道:“懷則將小玉兒推進蓮池中,若不責罰,沈氏安能忍氣吞聲。”

唐宛白想掙開那隻手,卻是徒勞無功,於是閉了閉眼,聲音冰冷。

“懷則雖頑皮了些,可不至於推自己的長姐入水。”

“他自小在陛下身旁長大,陛下難不成不知嗎?”

李元琛淡淡道:“受人挑唆也好,誣陷也罷,小玉兒如今昏迷是不爭的事實。”

幾句話,猶如當頭一棒。

唐宛白雙眼失神,淚水無聲從眼角滑落。

事有蹊蹺又如何。

李元琛起身,他身量本就高大,玄色龍紋長袍顯得他威嚴更甚。

可跪在地上的人,身姿柔弱卻竭力挺直背脊。

一高一低,一立一跪。

兩兩相望。

唐宛白扯下係在腰間的玉佩,生硬甩出去。

玉佩狠狠砸在那冰冷堅硬的的地磚上,裂痕交錯,細碎的玉屑飛濺,無力地散落一地。

“懷則若有害人之心,猶如此玉。”

唐宛白心痛難忍,她嘴唇顫抖著,眼神通紅。

“來人。”李元琛開口,立時便有太監應聲。

“送純妃回宮。”

貼身太監點頭,"是。"

唐宛白被人扶起,李元琛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撇開視線落在地上的玉佩,真是乾脆利落。

殿內還未安靜一會兒,殿門外便傳來太監尖細的喊聲。

“純妃娘娘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