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彆的故人(1 / 1)

暮靄沉沉,拂去最後一絲餘暉。

霍府門庭若市,府內張燈結彩,紅綢飄舞,座上賓客推杯換盞,歡聲笑語,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上下一片喜樂融融。

燈影搖曳間,明霽腳下換了方向,朝著府中深處而去。

一路往裡,繞過山石林泉,行過木拱廊橋,才抵達在層層繁枝掩映下的偏房。

藏得極深,若不是探子的消息,明霽還得繞上許久。

一路上隻有寥寥幾個小廝在,房門外守著兩個侍衛。

明霽目光掃過周遭,最後落在了那兩人的刀上,不禁冷笑。

臣子居於京都又私養府兵不是怪事,極鼎盛世家皆有,但霍百川隻是四品文官,氏族也非武將之家,膽敢如此,也不怕引得皇帝猜忌。

明霽拿出一塊黑布將臉蒙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冷冽的雙眸,將腰間的短刃取出,在內院暗淡的光影下折射出陰森的寒光。

他身形輕盈,如離弦之箭般閃至毫無防備的侍衛旁,手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快得讓人看不清。霎那間,伴隨著迷藥,兩個侍衛已昏倒在地。

明霽推門而入,借著火折子的火光快速查看四周,屋內陳設再正常不過,一張書案,靠牆而立的書櫥,角落裡還擺放著幾個老舊的木香。

屋裡腐朽潮濕,唯有輕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回蕩。

書櫥裡皆是泛黃的古籍,在一個隔層中擺放著一個掐絲琺琅香爐,爐蓋呈穹頂狀,卻未曾聞到熏香的氣息。

明霽輕輕扭動,隻聽見一陣低沉細微的“咯咯”聲,香爐後靠著的牆壁緩緩張開,露出了一個十寸大小的隔間。

裡頭唯有一個紅褐色的木匣子,配著一把精巧的銅鎖,明霽掂量後推測有兩道鎖簧,隨即便用細銅絲去撥動簧片,“哢噠”一聲脆響,鎖開了。

打開木匣子,幾封信件和一個玉牌映入眼簾。

他匆匆打開信件記住內容,又細細撫摸過玉牌上的紋樣,才將一切原封不動放回。

自偏房而出時,喧囂聲仍未歇,明霽打理好後,又若無其事地回到宴席。

恰逢冬禧正在尋明霽,一見他就麵無表情迎上去,“姑娘已到小花園中歇息,大人尋一杯醒酒湯送去,便再無蹊蹺。”

明霽點頭,去不遠處攔下一個端著碟盞的女使,笑問道:“我夫人不勝酒力,可否勞煩你給一杯醒酒湯?”

那女使看了他一眼,恭敬地點頭,很快就端著一碗醒酒湯跟在他身後。

透過斑駁樹影,月華照嬌花,沿著蜿蜒的小徑,明霽來到沈灼華麵前。

“趁熱喝。”明霽將托盤上的瓷碗遞過來。

沈灼華喝了一口,便皺著眉道:“太膩了。”

“那便回府。”

——

馬車在府外等了許久,明霽陪著沈灼華回錦華堂後,又趁著夜色蒼蒼,去往監察司。

方才踏進大門,桃夭便一路小跑過來,同沈灼華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轉身去書房,步履從容。

房內是蘇寧玉,瘦弱的身子卻難擋傲氣,見到沈灼華時敷衍著行了一禮。

沈灼華坐下,緘默不言。

蘇寧玉低著頭,隱約覺著沈灼華在看她。

蘇寧玉一時間有些緊張起來,忐忑道:“文書我已經交給您,您許諾我的事……”

沈灼華語氣依舊平靜,“你所求何事?”

“我有一個親如兄長的故人,我隻知他在京都,望姑娘幫我尋到他。”

“有何線索?”

蘇寧玉聞言神情微舒,直言道:“容貌無雙,眼尾有一黑痣,善琴。”

“這是我最後的親人,望姑娘成全。”

沈灼華扶額,雖有些動容,但她還是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這些線索,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是遍地勳貴豪爵的京都。

若蘇寧玉那故人得罪了人,便是她也棘手。

“你將細節同冬禧講。”沈灼華有氣無力道。

蘇寧玉察覺出她的語氣,以為她是推脫,冷笑道:“好。”

“……”她欲言又止,這小丫頭分明不信。

“但願姑娘信守承諾。”

此話一出,房中陡然寂靜。

蘇寧玉又道:“若姑娘……”

沈灼華卻忽然厲聲打斷她:“出去。”

沈灼華垂下眼眸,語氣強硬。

“把她帶下去,無事不得外出。”

沈灼華麵上強裝冷靜,她抬眼看著蘇寧玉像是憤怒又極度震驚的神色,不理會。

冷淡看著兩個武婢將蘇寧玉帶走。

房內隻留下桃夭和幾個心腹在,確認無閒雜人等後,沈灼華才鬆開另一隻藏在袖中緊攥的手。

躬身緊緊捂住胸口,桃夭來扶她時,她臉上的蒼白已經透過脂粉,額頭滲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沈灼華側過頭,“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是毒發了。

在馬車上便是強忍著,又被蘇寧玉這麼一鬨騰,心口的疼痛愈烈。

不是她高高在上,是再晚一刻,她就忍不住了。

夜深,錦華堂沒等到明霽,反而來了許念秋。

內室很安靜,靜得嚇人,許念秋一步步走上前,穿過層層杏色帷幔,來到床邊。

沈灼華披散著頭發,隻穿了件中衣,麵容蒼白,連眼睫都不曾動過,若不是胸前尚有起伏,真的與死人無異。

桃夭三言兩語就交代清楚沈灼華此次發病的症狀,許念秋默默走到沈灼華跟前,拉出她的手腕搭脈。

沈灼華的情況很不好。

桃夭說,從罰跪祠堂後,沈灼華發病的時間的間隔愈發短暫,心悸疼痛的時間卻愈長,起初是偶有痛感,可近幾日,漸漸夜不能寐,今日回府,因著那杯烈酒,便疼得起不了身。

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個時辰,喂過藥後便昏沉不醒。

脈象虛弱,毒又有加深的跡象,許念秋的眉頭緊皺。

桃夭見她神色有異,低聲問:“姑娘如何了?”

許念秋抬眸,慢慢道:“再任由她折騰下去,怕是活不了幾日了。”

她從藥箱裡拿過一個小藥罐,從中倒出一粒藥丸,給沈灼華喂下。

“將屋內多燒些炭火,備好熱水,我為你家姑娘施針。”

桃夭立馬吩咐人辦事,屋內燈火通明。

許念秋半跪在榻前,正在為沈灼華施針,神色凝重。

早前喂過她配的藥方,方才又服用過護心丹,想來應當是無事。

許念秋的針刺之術一向很好,燈燭漸短,一套複雜的針法下來,昏睡的沈灼華終於有了反應。

在胸口的劇烈疼痛下,沈灼華醒了。

桃夭立馬將她扶起聲,小心翼翼地喂藥。

許念秋看著沈灼華喝了藥,平穩下來後才道:“你如今真是愈發不愛護身子了。”

沈灼華偏頭咳嗽了兩聲,無法在她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視下回應,索性久久不起身,正想著措詞,許念秋卻忽然冷笑:“是因為明霽嗎?”

沈灼華微怔了一下,許念秋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冷冷道:“他就是你那個不告而彆的故人,對嗎?”

“這不是你的作風。”許念秋很篤定,一字一句道:“你一直冷靜自持,怎麼對他就這般優柔寡斷?”

沈灼華猶豫了片刻,“是我自己的事。”

“若真的不關他的事,你又何苦為了他與沈相周旋?”

許念秋反問得很快。

為著一個明霽,不惜與自己的父親撕開臉麵,成親後耗儘心力除去相府派來的人,不願他為難,拒了相府多少的約談。

她是一個醫女,不懂世家的彎彎繞繞,但也知以沈灼華那樣矜傲的性子,若真的不是在乎,大可放任不管,可沈灼華不僅費儘心思,還將那人瞞得死死的。

如今還為他擋酒。

等沈灼華抬起眼,許念秋早已是冷靜的模樣,沒有說話,沒有停頓,冷著那張好看的臉,一刻不停地收拾好藥箱後,冷冷地往外去。

門外雷聲不停,大雨滂沱,春夜的風撲麵而來仍帶著寒意。

喧囂的雨聲中,許念秋立在廊下,墨發斜梳成辮子垂在胸前,鬢邊簪著朵絨花,玲瓏剔透,同京都的女兒家都不同,帶著幾分難言的冷峭。

一個還算眼熟的女使給她遞來一把傘,問:“許姑娘不歇下嗎?”

月白色衣裙素淨,在夜色中不顯眼,她的聲音穿過絲絲雨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