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你(1 / 1)

護城河畔華燈初上,月華如水,河麵波光粼粼,兩岸燈火倒映水波,似無數簇跳動的火焰。

一艘花船,輕搖於水麵之上。

“公子……”南枝外披薄紗,內裡是一件紅色羅裙,裙擺逶迤拖地,跪在一旁,笑著朝旁坐的男子敬酒。

明霽伸手擋下那杯酒,“我不喜酒。”

淺棕色的眸裡染了金,波光流轉間,世間萬物都黯然失色。

船艙之中,錦簾低垂,香爐輕煙嫋嫋,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主座上是一個肥頭圓耳的中年男子,身邊鶯鶯燕燕,一群年輕貌美的女子懂事繞在他身邊捶肩倒酒。

船上的姑娘們先前見這位天人之姿的公子時皆暗暗竊喜,可又不知這位公子的分寸,瞧著花魁都受挫,一時間也不敢過多動作,明霽揚了揚下巴:“馬員外,這批貨何時能送達?”

馬員外正在同一旁的姑娘說笑,臉色霎時間沉下來:“齊公子酒也不喝,是嫌馬某招待不周?”

“既如此,那把那幾個女人給我扔下船去。”

馬員外身後站著兩個高大威猛的侍衛,作勢就要去拉走南枝等人。

南枝聞言,立即顫巍巍地又遞去一杯酒。

“公子……”她緊張得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顫聲道:“與奴家喝一杯吧。”

明霽依舊不理,視線落在上方,無奈著解釋:“員外見諒,吾妻多思善妒,若知曉我在外頭喝了酒,又該生氣了。”

“看不出來齊公子還懼內啊。”馬員外笑眯眯看著他,“那我便不勉強。”

明霽斜倚在後頭,一隻手搭在精致小桌上,指尖輕點,卻驟然間停了動作。

除了那些憐人身上的脂粉味,空氣還夾雜著濕漉漉的鐵鏽氣息,生冷異常。

絲竹聲聲,佳人如雲,舞女身姿妙曼,如春日河畔的柳絮般輕盈。

明霽眸光轉了轉。

下一刻便有腳步聲響起,船跟著晃了幾晃。

“铖——”是刀劍擦掛的刺響聲。

船艙內不知是誰尖叫,刀劍聲疊著各種驚叫聲,場麵頓時混亂不堪。

明霽來不及想,眼前倏地一下,明晃晃的刀劍便砍過來。他仰身一避,劍鋒殘影便從麵門掠過。

他臉上從容,手上的動作卻狠厲,招招致命。

明霽側身閃過蒙麵男子的刀刃,反手準確無誤地捏碎那人的咽喉,乾脆利落。

搶過刺客的利刃,明霽閃身躲著劈頭蓋臉的劍鋒,遊刃有餘地穿梭在重重黑影間,揮劍間,又是數道慘叫聲。不過寥寥幾式,船艙內的刺客已儘數倒下。

那些人是衝著馬員外來的,裡頭的人該逃的逃,死的死。

身後又想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明霽當機立斷,快步走至馬員外身前。

馬員外畏畏縮縮地躲在角落,明霽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唔……唔……”馬員外喘不上來氣,滿眼驚恐地掙紮著。

“令牌交出來。”明霽的力道猛地加重,俯身逼問:“在哪兒?”

馬員外刺客顧不得什麼榮華富貴,拚命點頭,從衣襟裡掏出來一塊雕刻精細的令牌。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啊!”馬員外幾乎是嘶啞著吼出來。

得了令牌,正欲離開,一道女聲驚呼道:“公子小心!”

身後響起銳利的呼嘯聲,明霽躲閃開,轉身將偷襲的人踹飛出去。

趴坐在地上的南枝發髻鬆散,外披的薄紗在廝殺間被刺破一塊,露出白玉似的肩膀。

明霽立時撇開視線,卻沒料到外頭的利箭如細雨一樣射過來,耳畔全是利箭插入木板的“咚”聲。

他掀桌擋在身前,見南枝手足無措,側身抓住另一方木桌淩空甩到她麵前,可就在這短短一霎那,一箭鏃便刺入明霽的右臂膀。

麵色淡然的明霽,忍不住悶哼一身,豔麗的眉眼間泛著白。

箭雨停下,外頭傳來的刀劍聲響越來越小,船艙兩側開了兩個大窗戶,可以看見河畔兩岸的景色,各色燈籠高掛,燈火穿過隨風飄拂的綢帶,斑駁陸離地灑在水麵上。

如今船正靠岸,明霽翻身從窗口躍了出去。

這邊動靜太大,引來巡查的官兵。層層疊疊圍住這一片水域,岸上的人極少,明霽身量高大,尤為顯眼。

看衣裳和佩劍樣式,是巡捕營的人。

巡捕營提督官並非李元琛的人,對監察司一直是敵對態度,此刻定不能讓此事為他所知。

周遭都是巡衛,明霽右側的河麵正停著一艘構造精致的船,彩燈環繞,船頭高高掛著一盞巨大的兔子燈。

船身上繪有卷雲紋,是沈氏的船。

——

簾子被掀開,晚風凜冽,被裹挾著帶進來。

沈灼華以為是桃夭,正想開口,誰知,一股血腥味立馬撲麵而來,知曉大事不妙,沈灼華即刻就想要呼救。

下一刻,她卻停住了。

撇頭看,是明霽!

明霽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邁著沉重的腳步朝她走來,傷口再一次被撕裂,鮮紅色的血順著他的手臂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

明霽低聲道:“彆說話。”

他臉色陰沉,嘴唇泛白,隔近看,沈灼華才發現血早已浸染了衣襟,隻不過是玄衣,不大看得出來。

“你……這是怎麼了?”

“幫我一次,事後我定與你解釋清楚。”

話音剛落,明霽便眼睛緊閉,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個踉蹌,往前栽倒在沈灼華身上。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明霽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幸好是她。

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桃夭聲音有些喘,道:“姑娘!”

沈灼華眉心一跳,脫口道:“快去叫念秋過來!”

桃夭本是來報巡捕營的人聲稱有刺客混入船上,請她拿主意是否準許他們上來搜查。

見著一旁榻上雙眼緊閉的明霽時,頓時知曉巡衛所說的刺客是哪位了。

拂袖往外頭去尋人,又馬不停蹄地去應付那群巡衛。

許念秋是沈灼華身邊的醫師,多年前被土匪刺殺時,被路過的沈灼華救下,無依無靠的她便待在了沈灼華身邊。

她穩定一下心神,熟稔地取出藥箱裡的藥物,扒開明霽的衣裳,審視他身上的傷勢。

明霽右臂膀有一處很嚴重的箭傷,傷口還不停的冒著血出來,依稀還可以看見裡麵的血肉。

許念秋並指封穴,利落地拔出被折了半截的箭矢。

沈灼華即刻地上擰好的手帕遞過去,許念秋拿過帕子將傷口擦拭過後,將藥膏塗抹在他傷口處,又拿出一條乾淨的紗布包紮。

整個過程一言不發,不過一炷香時間,傷口就已經被處理得當。

“如何?”

許念秋說:“箭上無毒,可他吸入了不少曼陀羅香氣,這才導致昏迷。”

聞言,沈灼華挺直的脊骨才彎了下去,無事就好。

許念秋一怔,沈灼華那幅模樣全部落入她眼中,不欲再言,收拾好藥箱便退出去。

冬末時節最是冷,河麵上起了大風,將窗戶吹得作響。

見昏睡的人眉緊緊蹙著,睡得不大安分。

沈灼華怕傷勢加重,欲去查看,手伸了一半,便停在半空中。

明霽卻睜開眼一把拉住她的手,她沒控製住,被明霽拉下身來,俯身在明霽上方。

他目光冷冽,沈灼華一急“…………”

那張清雋的麵容陡然變近,像一朵浮在幽潭冷澗的殘花,泛起的漣漪顯現出幾分脆弱來。

沈灼華心頭狠狠一跳,想要抽回手,反倒被攥得更緊。

明霽眼中的狠厲一消而散,眸光變得溫和。

“你弄疼我了,快鬆開!”

沈灼華被捏得生疼,明霽一個常年習武的男子,力道沒刻意收著,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家可受不了。

手抽出來時,腕骨處已然紅了一片。

明霽嘴角牽起一個虛弱的笑,“抱歉。”

沈灼華神情微舒,“天色已晚,我該回府了。”

上元燈節,舉國同慶,不少有貴女乘船夜遊,賞燈聽曲兒,閒來無事,沈灼華才被桃夭攛掇著出行。

沒成想,誤打誤撞又幫了明霽。

她言簡意賅:“我對監察司的事無探究之欲,巡衛已散,你速速離去吧。”

“多謝……”明霽啞聲道。

他迅速坐起身,扯到傷口時也依舊保持淡然,隨即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