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1 / 1)

長春宮外頭,一個太監滿臉堆笑,衝著沈灼華請安:“奴才給姑娘請安,願姑娘新春安康。”

“公公客氣了。”沈灼華看了桃夭一眼,桃夭立馬從袖口裡拿出一個荷包遞過去。

“一點銀錢,張公公拿去喝茶。”沈灼華隨著張公公邊說邊走進宮門。

張公公得了賞賜,一掂量便知份量不輕,臉上笑容更甚,“皇後娘娘正在裡頭等著您呢。”

已經是酉時三刻,冬日裡天色已經有些暗淡。

殿內,皇後正坐在金絲楠木椅上,淺呷了一口淡茶,眉眼素淨卻難掩其端莊大氣。

沈灼華腳步穩妥,三兩步走到殿中央,半曲膝蓋,朝皇後行禮。

“恭祝娘娘新春安康。”

沈灼華打扮得比往日華麗一些,唇紅齒白,更叫人挪不開眼。

皇後微微咳嗽了一下,玉指拂過手腕上的鐲子,笑道:“灼丫頭出落得愈發好看了。”

“多謝娘娘誇讚。”沈灼華頷首起身,徐徐道:“不知陛下近來如何?”

昨日除夕夜宴上,皇帝容光煥發,絲毫看不出破綻來。

皇後雙目緊鎖,麵上又是凝重的神色。

“陛下命張太醫開了一副極其傷本裡的方子,強撐著昨日的宮宴,我也不知這藥到底如何……”

還未曾將話說完,張公公便慌慌張張地掀開簾子進來,一下子跪倒在地,聲音尖銳著打斷了皇後。

“娘娘,太極殿的人來報,說陛下請您過去!”

皇後驟然愣神,與沈灼華眼神碰撞,沈灼華目光幽深,淡定道:“娘娘,我隨您一同去。”

——

皇城高三丈,九道宮門落下,便是鳥雀也難逃離。馬蹄聲如悶雷滾滾而來,一往無前。

慘白的月色灑落下來,滿陣銀刀鐵甲都閃著滲人的光。

層層疊疊的刀光劍影後,是明霽挺拔的身影,穿著一件玄色雲紋勁裝,雙眸似寒星,麵容冷峻,手持長劍。

一聲大吼,頓時劃破寂靜長空。

“闖宮殺人了!有人謀反——”外頭太監的喊聲戛然而止。

明霽甩掉劍刃上的血珠,在幽深的宮道裡,迎著風,胸口起伏,站在最前方,高聲道:“邕王謀反!爾等隨我平叛逆賊!”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的刀劍廝殺聲。

宮道的儘頭,是太極殿,當今天子所居的地方。

殿內的燭台熄了大半,被幾重帷幕一隔,更顯幽微。

榻上的人強撐著半坐起來,麵如死灰,嘴唇毫無血色,好似整個人都籠在一層陰霾中,壽元之火在其中搖曳不定,隨時可能覆滅。

是當朝皇帝,李淳。

皇後撲到在李淳榻前,她張了口,還未發聲,淚便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滑落。

“陛下,”她雙手緊緊握住李淳的手,含淚道:“臣妾來了……”

李淳抬手,想要為自己的發妻拭淚,卻搭不上力,哄勸似地開口:“彆哭,阿雯,我會為你留好退路的……”

程雯是皇後的閨名,自李淳登基以後,再沒人喚過她的名字。

程雯雙肩止不住地發著抖,眼中是宛然的淚意。

“陛下,參湯來了。”有宮人端來一碗湯水,遞到榻前。

李淳端過來,喝的很急,他怕自己氣力不濟,撐不到遺詔寫完。

可李淳的虧損哪裡是一碗參湯能補的,如今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太極殿內都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宮人,外頭是一眾禁軍守著,不過宮牆之隔,遠處的廝殺聲令人膽戰心驚。

李淳咳了咳,指了指程雯身後穿著宮裝的宮女,“你來替朕寫遺詔。”

他記著,皇後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是會識字寫字的,如今她的阿雯哭得厲害,怕是難提筆。

若是平常,太極殿內侍奉的老人定能認出這不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可人心惶惶,陛下又下令讓皇後單獨覲見,燈火昏暗,竟無人在意這一細微處。

後背挺直,端得是青竹姿態,簡單的流雲髻上零星戴著幾根碧玉簪和一支步搖,清冷疏離的眸子始終盯著青黑色的地板,不曾抬頭。

書案上筆墨紙硯俱全,連同玉璽一起。

李淳病入膏肓,很多時候都是在寢殿中處理政務。

沈灼華低著頭,平靜地走到書案前,快速研好了墨,執筆端坐。

“朕自登基以來,承蒙天恩,執掌天下,今自知大限將至,為定國本,安民心,特立太子之位,朕之子嗣中,唯……”

李淳驟然咳嗽起來,那架勢,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一塊咳出來。

沈灼華筆端因此稍頓,騰蛟起鳳的絹書上,是舒展清麗的字跡,墨色紮入眼簾,沈灼華驀然熱血上湧。

李淳還在咳嗽,硬生生咳出一口血來。

程雯早已哭得無力,看見李淳的手上是顯眼的血色,抽泣著攥著他的手,她怕自己一鬆手,便與他天人永隔。

“陛下!您彆丟下臣妾……”

李淳躺著,氣息卻愈發微弱,目光直直望著她,但實在沒有力氣再去安撫他那多思軟弱的妻子。

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聲音嘶啞道:“唯承王,德才兼備,可擔大任……”

沈灼華一筆一劃寫著遺詔,當寫及承王二字時,脈搏隨著筆尖移動而沉悶的跳動。

太子之位,已然定了。

“阿雯莫要……莫要……”李淳的一口氣沒提上來,緩緩闔上了眼。

程雯手中握著的手不再有力,床榻上的人,頃刻間便離開了人世。

她俯身伏在李淳身旁,一動不動,隻有喉間發出微弱的嗚咽。

沈灼華往帷幕外望了一眼,一聲不響地去拿製案上的玉璽,將玉璽落在詔書底端。

將詔書和玉璽收在袖中,才伸手去扶程雯,此刻的皇後已經被抽空了力氣,就倚在她的手上。

“娘娘,切勿哭出聲!”沈灼華語氣鎮靜,壓低了聲音在皇後耳邊道。

程雯微微搖頭,麵上的哀戚依舊不變。

“太極殿有內賊,娘娘莫要因小失大。”沈灼華神色如常。

從踏進太極殿起,就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其一,皇帝身邊伺候太監大總管不在,反而換了一位二把手夏公公來。其二,太極殿中伺候的宮人全是新麵孔。

方才李淳命她寫遺詔時,那位夏公公就在不遠不近處觀察著裡頭的動靜,是以,沈灼華立馬就得出了這一結論。

自古以來,帝王之承大統,都求正位名順,若繼位不以正途,名實乖違,則禍亂生焉,人人皆可討伐。

邕王手握兵權,雖有謀反奪位之心,可也知曉這一道理。

隔著一層層帷幕。虛虛實實看不清楚裡麵,隻依稀看得清幾個人影,自然也聽不清楚裡頭的談話。

“公公,皇後娘娘有些心氣不順。”沈灼華站起來,低著頭走到夏公公麵前,故作焦急道。

那張太醫是跟了李淳好幾十年的人,強行補虛的藥方想必隻有皇後知曉,皇後還進得了太極殿,就說明旁人並不知曉李淳大限已至,邕王是想逼宮,逼李淳退位,屆時有禦前的人做偽證,又有玉璽在手,這皇位自然也就名正言順。

夏公公麵上凝重的神情即刻散開,變作笑臉,機靈地往沈灼華跟前湊。

“不知陛下如何?”

沈灼華道:“陛下有些乏了,先歇息了。”

李淳近日來都愛嗜睡,夏公公並未起疑。

“不知公公可否讓我去太醫院為娘娘拿些藥來。”沈灼華低頭垂首,語氣無奈道:“公公您也知道,我家娘娘是一步也不想離開陛下。”

帝後情深是眾人皆知的事。

“可……”外頭正在廝殺,夏公公麵露難色。

邕王料到陛下一定會將玉璽托付給皇後,特意吩咐讓皇後有進無出。

沈灼華見狀,聲音又焦急了幾分,“公公!娘娘若是出事了,你我都擔待不起啊!”

夏公公撩開簾子,看見榻上的李淳在安睡,而皇後則眉峰緊蹙,唇齒緊咬,似有不平之氣鬱結與胸臆之間,坐在榻上強自隱忍。

“罷了,你快去快回。”夏公公也怕皇後出事,隻好應了。

沈灼華腳下穩而急,三兩步就走出了大殿,冬日穿的衣裳厚,那夏公公並沒有察覺沈灼華袖口的異樣。

官兵推著殿門一寸寸地合攏,沈灼華心跳如鼓,一起一落都帶了沒由的緊張。

外頭夜色正濃,仿若一張巨大的幽幕,沉甸甸地罩在宮闕之上,宮燈搖曳,其昏黃之光難破凝重,冷風瑟瑟,似幽咽之泣,透出一股彆樣的詭異。

外頭值守的宮人皆屏息斂聲,行步匆匆,巡邏的兵士,甲胄在身,刀槍映月,伴著遠處的刀劍廝殺聲,格外滲人。

耳畔傳來急促細碎的靴聲,震破幽靜,一列兵士,森然趨近。

沈灼華手心不禁冒汗,拿出早已備好的煙花筒,朝天高舉,刹那,煙花直刺夜空。

沈灼華還未來得及邁步,隻聽見“咻”的一聲,一支利箭從黑夜裡射過來,幾乎是擦著她的發髻,一舉紮在宮牆上。

沈灼華嚇了一跳,可麵上依舊如常,不出所料,下一刻,一轉身沈灼華就被團團圍住。

一群人穿著的盔甲樣式並不是京城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