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有解?(1 / 1)

年關將至,太後的喪儀宮中早有準備,在小年來臨前,靈柩已經送入皇陵。

沈灼華在及笄後便被父親沈淨遠接回府,隻是誰人不知,沈氏三姑娘常年在太後膝下養著,太後病重,於情於理都該侍疾。

沈灼華這才回到慈寧宮,整日衣不解帶地在病榻前,連眼睛都不敢闔,任誰來看都是一個孝順體貼的女兒家。

喪儀結束後,沈灼華很合時宜地病了,還是一場大病,皇後遣了太醫去看,太醫隻回稟,憂思過度,加之心疾複發,需靜養幾日。

從心口傳來的痛意漸漸蔓延全身,沈灼華猛地睜開眼坐起身,眼中是未逝的驚恐。

又做噩夢了,夢裡的她總是一副驚恐的模樣,血染青衫。

紗帳立刻被人從外麵掀開,桃夭上前擔憂地問:“姑娘,可要我去喚大夫來看看。”

沈灼華搖搖頭,平複著呼吸,用手按壓著胸口。

“無礙,梳妝吧。”接過桃夭遞過來的手帕,沈灼華邊擦著額角的冷汗。

桃夭輕聲道:“方才您睡著的時候,吳淩來過,等您醒後去那邊一趟。”

沈灼華整理著身上的衣裙,不慌不忙,桃夭在一旁服侍著,見沈灼華沒反應:“他也真是的,有什麼事能比姑娘的身子重要。”

“族中事務繁多,我既然當了少主,便該為父親分憂,已經耽擱許久了。”沈灼華看向銅鏡中自己的臉龐,淡淡道。

書房的門“吱呀”一身打開,外頭風雪依舊,今年的冬日格外冷,雪也格外多,寒氣裹挾著血腥味飄進裡麵。

沈灼華聽見皂靴踏上青磚的聲音,腳步平穩鎮定,下一瞬抬眼便見到一個挺拔身影來到麵前。

“姑娘。”吳淩作揖行禮。

沈灼華皺眉,“何事如此緊張?你那手凍得通紅。”

吳淩的手經霜凍後紅得嚇人,卻依舊麵不改色。

“江南一案。”吳淩遞上信箋,頓了頓,“陛下的意思是讓明大人全權接管。”

沈灼華抬眸看了吳淩一眼,接過信箋,粗略地看了個大概。她麵上並無波瀾,依舊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明霽?”沈灼華思索了片刻,意味不明低笑一聲,搖頭道:“那倒確實有些棘手。”

“還請姑娘示意。”吳淩拱手行禮望向沈灼華。

江南貪汙一案雖已結,但其中疑雲尚未解開,若不能揪出幕後黑手,何談平定。

明家世代簪纓,父親和兄長鎮守燕州,保家衛國,而明霽,少年英才,未到弱冠之年便位極人臣,深得聖心,掌管直屬於陛下的監察司,表麵鬆弛閒散,實則卻是攪動風雲的一把好手。

“自然不能讓此事過於順利。”沈灼華嗤笑一聲,將信箋扔進一旁的火爐,信箋在火爐中慢慢卷曲,邊緣逐漸泛黃,然後化為灰燼。沈灼華的目光隨著信箋的燃燒而變得深邃。

“京中一切照舊。”沈灼華嘴角笑意冷下,“派人盯著點江南那處,必要細細地查。”

“那明大人這邊?”

“風雨欲來,他本事再大也得顧著京都。”

“屬下明白。”吳淩拱手作揖,正欲退下,又被沈灼華喊停。

“若收到他回京的消息,記得來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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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街,樂音悠揚,人來人往。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紙醉金迷銷金窟。

車軲轆聲軋過青石板,一路從最繁華的地段拐入長街深處,最後風塵仆仆的馬車停留在風月樓處。

風月樓屋簷上,積雪皚皚,於月色下,泛著幽幽的冷光。

沈灼華手裡抱著一隻白色狸奴,憨態可愛,正安心在主人懷中入睡。

桃夭撐著傘護著沈灼華上了風月樓二樓的雅間,主仆二人就在窗邊小幾坐下。

桃夭手腳麻利的摘掉沈灼華的帷帽,又倒了杯茶遞給她,“怎麼不見小廝來引路?”

沈灼華嘴角微微上揚,伸出手指,輕觸貓兒的軟毛,貓兒則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似乎在享受著這份寧靜。

“不急,會來的。”

沈灼華抬眸看向窗外,簷上地下皆是粉妝銀砌,倒也彆有一番風味,多等一會兒有又何妨。

片刻後,門外傳來腳步聲,沈灼華會心一笑,將貓遞給桃夭,又帶上帷帽,穩步隨著小廝到頂樓。

與此同時,風月樓高處的一間精巧內室。

“……江南那邊由督察司接管倒是好事,如今時局未定,你作何打算?”

從明霽突訪到現在,兩人就在討論近來的政務,從邊疆大捷說到江南肅清,總算是頗為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了明霽身上。

“我是暗中提前回京,至於彆的,你還是不要知情為好。”

陸昀禮瞧著他這般不鹹不淡的模樣就來氣,對此頗有微詞,“那你還來我這風月樓,不是存心害我嗎?”

和著這道將落未落的話音,冷風透窗而入,暗繡雲紋的白色衣袍被吹起側衣角,明霽靜坐在窗前,抬眸望著窗外。

用微乎其微的聲音問了句:“今年的雪怎的如此大。”

陸昀禮一記眼刀過去,“你三年未歸京,自然不知曉,不過嘛……”

“還是三年前你離開京都的那個冬日雪更大。”

陸昀禮望著窗外的雪景,突然又想起三年前在城門送行的那日。

二人匆匆交談兩句後,明霽便被催著翻身上了馬,在馬背上伸拳與他一碰,隨即一夾馬肚子,馬長嘶一聲後,隻留下一個愈發模糊的背影。

那年的雪如此大,而他與明霽都不過是京都中的公子哥。

如今,他子承母業,明霽也早已出人頭地。

當真是歲月匆匆,終不似少年時。

小廝在外頭問:“公子,人到了。”

陸昀禮應了一聲,又朝明霽使了個眼色,明霽便不再開口。

小廝領著人進來,女子頭上帶著帷帽,將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腰肢纖細,亭亭玉立是個美人的身形。

明霽看著女子步步接近,最後掀裙落座,她端坐在對麵,周身縈繞著世家女子該有的端莊大方。

“公子今日有客在?”

陸昀禮淡然道:“不妨事,我們聊我們的。”

卻不知旁邊的人聽見聲音後,握著茶杯的手陡然發緊,不見冷靜自持,眼裡反倒溢出幾分道不明的情緒。

“一炷香,一百兩銀子。”

“如何?”陸昀禮似笑非笑,慢條斯理地起身,給沈灼華倒了一杯熱茶,坐在對麵,一雙眼裡墨色流轉,靜靜地盯著她。

沈灼華笑了笑,“成交。”

幸而她早已養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心裡再怎麼不滿,麵上依舊如初。

沈灼華翻袖將手腕露出來,搭在桌上。

“公子可否幫我診脈?”

風月樓麵上做著茶水的生意,可來這品茶的,大半都是來問診尋藥,你若付得起價錢,天下難醫的病他能治,天下難解毒他也能給。

掌櫃的從不輕易出麵,極少數花大價錢見到的人也從未見過其真容。

陸昀禮醫治過無數人,用過無數毒,是以伸手搭上沈灼華的脈時,片刻便得出論斷。

陸昀禮收了手,笑道:“姑娘怎麼將虧靈散用到自己身上?”

前段時間,沈灼華才來尋一劑毒藥,致使人身體虧虛,卻又難以察覺的毒。

沈灼華低笑一聲,語調輕慢,“公子不如再仔細看看?”

陸昀禮看著眼前的女子,眉梢一動,伸手再度診脈。

這一次,他細細地感受著沈灼華跳動的脈象,浮浮沉沉,氣若遊絲,不止是虧零散,還有彆的藥物相衝,毒氣附於膜原,陰陽失衡。

邪在絡在經,入腑入肺,氣血兩虛。

“這病跟了我十年,於三年前加重,不知可還有解?”

她聲音平淡,似在說無足輕重的事,卻如驚雷乍響,令陸昀禮大吃一驚。

按照她所說,這毒應該是三年前恍然加重,若幼時隻是體虛,那從三年前起……

心悸、氣短、乏力、畏寒,每逢冬日便命若懸絲,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她竟然過了三年。

“……”陸昀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姑娘平日喝什麼藥?”

“人參、冬蟲夏草、靈芝,阿膠。”

全是固本扶正和滋補的藥材,藥性溫和,看如今的脈象,定都是上好的極品才能溫補至此。

他又問:“三年前因何病症加重?”

“大夫說,寒氣入體,思傷脾,悲傷肺,虧損內裡。”

沈灼華輕描淡寫地說,一字一句,玉音婉轉,卻如同一把利劍,狠狠插在明霽的心口。

三年前,他走後,到底發生了何事?

明霽想親自去問,卻又深知依沈灼華的性子,他若貿然相見,沈灼華必定不會理會他。

“公子,您還沒答複我呢。”沈灼華又問。

陸昀禮眸色幽深,從一旁的藥箱中取出一枚銀針,刺破沈灼華的指尖,又用玉石製成的小藥罐接了好幾滴血進去。

血染玉石,紅光隱現,如同泣血的淚痕。

“我隻能儘力一試。”

陸昀禮神色凝重,這毒蹊蹺,眼前的人氣血虧損又重,當真是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