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門外，這才是海底，完全不知黑暗中藏著什麼，她像是漆黑無邊宇宙中居無定所的隕石，隨時有粉身碎骨的可能，好在法蕾緊緊抓著她的手，把她從宇宙中拽了回來。
約莫走了五分鐘，前方出現了種細微的，奇異的沙沙聲，像倒沙聲，眼前突然有了光源，那聲音從神明手中傳來，一股金色的細藤從手心裡生長出來，的確是生長出來的，先是細芽，長出旁支，長出藤蔓，直衝向頂端，霎時間，漆黑的海底被照亮。
“還記得那段曆史嗎？”
周圍海底金光四溢。
不隻是海底，腳下的海床都變成金沙，薄沙下不斷有魚群遊過，正如她初入深海時看到的。不止她，法蕾同樣也看呆了，金沙自主高聳出各種形狀，很快，各類人物都相繼出現。
“眾神內戰。”
蒙蒂斯腦子裡轟的一聲，她沒有聽過那個詞，可是她之前明明對法蕾說起過，她以為那不過是自己的幻想，這竟是真實的嗎？！
“衝突發生在赫斐拉和烏勒爾之間，一對孿生兄弟，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憎恨對方，以至於到了死敵的地步。也沒有人知道為何內戰，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赫斐拉...烏勒爾...法蕾瞬間轉頭看向蒙蒂斯，她震驚得無以複加，這是infernala的神殿與城鎮的，她一直以為是蒙蒂斯隨口取的，這...居然是神明的名字。難道從一開始蒙蒂斯就知道，隻是不記得。
蒙蒂斯腦內嗡嗡作響，果不其然，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在哪裡聽過...死活想不起來。
那座高大的金色人像，手持巨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孿生同胞的胸膛，而周圍，是成百上千的神明，目之所及，一片混戰。那些她隻在神話中聽說的天網熔岩巨斧，可以劈開天地的神器，被神明們毫不猶豫地用來殺死同伴。
“這也是一切的開端。”
“悲劇的開端。”
神明看著昔日的同伴，沉痛地歎氣，那段時光已是數百年前，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可那種悲傷還是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幾百年，她都沒數過，她追著它居然幾百年了。
“你知道此事，卻不明白自己為何知道，就沒想過這段記憶是哪裡來的嗎？”
神明看向她，臉上儘是不解，蒙蒂斯的反應像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反應是裝不出來的，她的確不知道。
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蒙蒂斯說不出話，她歇斯底裡地捂著頭跪倒在地，那段空白的記憶突然出現了些碎片，石崖，聖羊，她看見碧色的海麵，芬尼安，是誰出生了，誰舉著書問她是不是惡魔，誰和她一樣的臉，那個隻剩下她自己的世界。
和，蒙蒂烏斯。
“想起來了？”神明站在她前麵，居高臨下。
她大口喘氣，一切好像串聯起來了，所有碎片，似乎都有目的地最後指向了那人。
她記得見日傑夫最後一麵時，他發狂地笑：
“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一切都起因於你，蒙蒂斯，你裝得可真好。”
“不...不，準確來說，我應該叫你。”
“蒙蒂烏斯。”
可誰是蒙蒂烏斯？
為什麼他們看向她，稱呼著不同卻那麼相似的名字。
“他們...叫那個人蒙蒂烏斯。”這句話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每個提到蒙蒂烏斯的人，都是一種敬畏的語氣，仿佛這所謂的蒙蒂烏斯就站在他們麵前。
如果那才是她？那她又是誰？
千裡海神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臉色劇變，她一把拽過擔心地蹲在蒙蒂斯身邊的法蕾，立刻後退，好像這名字讓她如臨大敵。
可她擔心的景象沒有發生。
幾乎是呼吸的功夫，蒙蒂斯兩邊耳後相繼冒出漆黑閃光的角，頂破皮膚鑽出來，場麵極其血腥，可蒙蒂斯像感覺不到似的，跪坐在那兒，弓著上身，黑發因垂頭擋住臉側，鮮血順著發尾滴下，剛觸及沙子，就像油脂滴入水中，一片的金沙四散退開。
她屏氣凝神，下一秒，蒙蒂斯額頭冒出黑色的尖銳物，她不能再等了，手上凝聚好了能量蓄勢待發，被撲了個不穩，回頭一看，法蕾居然死死拽著她的手臂，眼裡儘是決絕。
她居然敢攔！神明顧不上滔天怒火，另一隻手正要攻擊，卻察覺到了異樣，那隻角很快就停止了生長，隻有單隻的半截留在外麵。
“你...”
“怎會是...三角...”她怔住，仿佛見證了極其荒唐違背常理的事。
意想之中的第四隻角並沒有出現，這幾乎打破了她一直以來的認知。
“她一直都是，從來這裡的第一天就是，”法蕾說，仍然牢牢拽著她的手，沒有因神明的猶豫就鬆開，“所以我求你信她，這一切一定是有轉機的。”
轉機嗎。
她維持著這個動作凝固了好幾秒，然後拍拍法蕾的手臂示意鬆開，獨自走到蒙蒂斯身前，蹲下身，不確定，忐忑，恐懼，這幾種情緒呼嘯著席卷她的大腦，怎麼會...
法蕾立刻甩開她，急忙向蒙蒂斯跑去，她快嚇瘋了，上次見蒙蒂斯的這種形態，不管如何問對方都不肯講，看到她滿臉血，心臟都快停了。可無論她怎麼喊對方的名字，她都沒反應，雖睜著眼，卻空洞無神像潭死水。
她怎麼了，神明沉默著看法蕾幾乎是哀求地問，若有所思。
“放開她吧，意識離體了。”她說，蒙蒂斯居然完全不知道蒙蒂烏斯的存在，這點讓她最為震驚，內心波動導致力量紊亂失控，想必蒙蒂斯的內心正天翻地覆。
“她陷入回憶裡了，不能強行喚醒。”
...
“蒙蒂斯，你看到什麼了。”
蒙蒂斯的瞳孔輕顫，剛從回憶中脫身讓她冷汗涔涔，即使在這冰涼的海裡也冷得發抖。
視覺器官重新開始工作，下意識地摸到頭，觸及到堅硬的物體讓她一顫，驚慌失措地摸索，確保並沒有差錯才脫力地鬆口氣。
“即使是我，也不能下斷言，但是這力量，似乎是基於你們所擁有的角的數量來定，有了四角俱全的，其力量便大大不同。”
神明背手而立，站在她正前方，臉上略顯疲態。
她俯身撩起蒙蒂斯的頭發，道：“你的角，彆說四角了，連第三隻都沒長好。”
“我寧願沒有，我不想再看見巨羊了。”她無力地彆過頭，被觸碰頭部讓她渾身緊繃，這個話題也讓她不願回憶。
神明身子僵了，怔在原地，猛地掰過她肩膀，臉色變得更震驚。
“...你見過巨羊？你是說...你化形成功時，並非四角嗎？”
她再次因為回憶起塔北特而沉默，可事實的確如此，她隻能點頭。
千裡海神雙手摸上她的臉頰，很冷，目光卻很熾熱，怪異地讓她避無可避。
對方的眼神在身上上下打量，像是要找出什麼證實她想法的證據。
“告訴我，你在化形時，是失控的嗎？不不，那是你自己下意識要去做的嗎？”
她斷不可能，不是，她如實回答，自己僅有那麼一下得到了聖羊的控製權，其餘時候她就算在聖羊裡頭叫破喉嚨也沒用，它完全是個失控的侵略殺器。
神明的眼眶竟然濕潤了，眼裡全是不可置信，她的額頭與蒙蒂斯的抵在一起，喃喃道：
“好...太好了...”
蒙蒂斯被對方這突然的轉變搞得方寸大亂，她用了些力掙紮出來，站起退後兩步和神明拉開距離。
“那是你們一族的顯化魂靈，是和你一體的守護神。”
“它看著可不像守護神。”那個怪物是她的守護神？也太荒謬了。
千裡海神苦笑道：
“蒙蒂斯，你懷疑過嗎，為什麼你總覺得克羅姆無處不在。”
蒙蒂斯臉色驟變，她自然懷疑過，種種跡象都表明克羅姆已消失，可她總是覺得有人在Infernala的各個角落凝視著自己，有時近了，覺得那雙眼睛就在自己的背後，更有時候，她會成上位的凝視著，居然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可她從沒和人說過。
難道它依然存活，如果隻是自己的感覺並不足以支撐這一想法，可是神明也這麼說，她不得不重新正視它。
千裡海神繼續說道：
“你的感覺是對的，因為你本身就是克羅姆的一部分。”
蒙蒂斯渾身如墜冰窖，簡直是晴天霹靂，法蕾捂著嘴，驚恐地瞪大雙眼。
“這幾百年，你是第一個出現轉機的。”
“幾百年？！什麼叫幾百年？！可是赫布裡底群島是前幾年才...”她破了音，幾乎是嘶啞著嗓子喊出來。
神明動了動唇，眼裡是幾分自嘲，她苦笑著，要讓她來揭開這無望的事實，對這些孩子來說真是殘酷，可她不得不這麼做。
“他們的目的怎麼可能隻是群島，赫布裡底群島不過是其中一個下手的目標，法蕾這孩子的群島，也是被荼毒的地方之一。”
“他們要的是全世界”
“就像我說的，悲劇的開端，等我們反應過來幕後主使是誰時，都太晚了，眾神已無法抵抗，他們遍體鱗傷。”
幕後主使，難道是...
克羅姆，它導致了這一切...她倒吸一口冷氣，她隻在神話中聽說其是魔神，卻沒想到就連凱爾特眾神聯手都無法殺死它。
千裡海神靜靜地看向她，沉痛地開口。
“不，諷刺的是，克羅姆是最無辜的一個，它沒有主使，甚至沒有參與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