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法蕾走到屍山腳下,那裡的節肢動物察覺到危險一樣,立刻四散逃開。她將手指按在其中一具身上。隨著指尖按下去,蒙蒂斯驚奇發現人屍皮膚似乎極軟極薄,稍微用點力就戳了個洞,好像就剩一張皮。
被戳凹下去的地方突然發出一聲怪叫。
人屍上半身突然劇烈抽搐著,掙紮著把上半身從堆積的屍體中抽出來,可是腐爛得太厲害了,皮膚大片地剝落,半個腦袋被擠掉,它蹣跚地站立,皮下鼓鼓囊囊地拱動,好像有什麼活物。
鼓包經過的地方癟了下去,一直拱動到喉口的位置,屍體的嘴慢慢張大,很快就張到人體極限大小。
喉嚨裡噴湧出一股腥臭的黏液,鑽出一隻有人小臂那麼長的蠕蟲。豔紅色的黏糊糊皮子,蟲肉被分成好幾節,每一節拱出來還帶動一圈惡臭的肉結起伏蠕動。
它沒有眼睛,肉結上長出來的千條密密匝匝擺動的腿,水母觸須似的到處甩,看得她頭皮發麻。
那幾千條腿,每條腿上還有幾百根纖毛,是從人屍喉嚨裡拖出來的,肉蟲徹底鑽出來的那一刻帶著發黑的內臟碎塊淅淅瀝瀝地濺了一地。
纖毛剛掃到她們麵前,極靈敏地一出溜鑽了回去,想必那是它的視覺器官。
“退後,還沒完。”
法蕾把她往身後推,她就眼睜睜看著,這具屍體居然...站了起來!
不,應該說它在用四肢勉強支撐身體,全身骨骼嘎噠嘎噠地擰了幾圈,人屍沒有撲上來,早就爛沒了眼珠子的黑洞對著她們。
下一秒發生的事,讓她寒毛倒立。
屍體臉上早爛得沒了相,這時居然在一點一點地恢複,被填充上的皮膚和正常人無異,發出像是啃噬著岩石的怪聲,嘎達嘎達,而隨著聲音愈發詭異,臉上的皮膚居然恢複了七七八八。
“看。”
法蕾沉聲提醒,蒙蒂斯立刻注意到,隨著她們慢慢後退,它也挪動右腿一點點移動。
它在學人的動作,那東西能控製人的大腦!
它扭曲地往她們的方向轉過身子,青灰的眼珠暴露在外,在她們之中來回,選定目標了似的,淒聲慘叫著往法蕾的方向撲來,速度之快,頃刻間就到了麵前。
“躲開!”蒙蒂斯條件反射地要將她推開。
可法蕾反應更快,根本沒有給它得手的機會,她手指微動,淩空出現的數道冰刃疾風似的穿透了它,屍體瞬間飛出去五六米,釘在地上抽搐兩下不動了,嘴裡的黑色液體順著爛透了的臉淌了滿地。
法蕾虛虛一握手心,冰刃頃刻融化成水,留下幾個空洞。
那蟲子當然死了,冰刃將它的腹部紮成了篩子,一攤爛肉啪嘰從屍體的洞裡滑出來。
屍體哪兒還有什麼內臟,隻剩一副空殼子,取代了肌肉,骨骼,內臟的,居然都是細細密密的觸手,它們大概一指粗,層層疊疊,此刻就算本體已死,仍在鍥而不舍地賣力蠕動著。
“一種能控製宿主的東西。我在島上見到過類似的生物,昆蟲被它感染上的話,活不過兩天,完全死亡後,腦袋後麵就會長出尖刺,我猜這是為了傳染其他同類。這種更加凶猛。”
她悲痛地緩口氣,繼續說道:
“它是人的怨氣所化,能操縱宿主的大腦,唯獨控製不了人,所以它先寄生比它強一級的生物,就是那些甲殼類生物,用它把人吃空了,再住進去,一層包一層。”
“一旦成功了,它便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吃空彆人。”
“這個過程,人的靈魂沒有完全消失,他們怨氣衝天,這怨氣再化成新蟲,永不停息。”
“寄生,再被寄生,這是個循環。”
“這具就是完美的,正統的,”她跪在屍體旁,手掌無聲合上它怒目圓睜的雙眼,起身,撤開,說話已不平穩,“來自潮汐神的恩賜。”
即使已經曆一次心碎,眼前的一切也在明晃晃地掏空著她最後的理智。她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她仰起頭,聲線顫抖,努力抑製奪眶而出的淚。
“我早該想到。”
“我為什麼沒想到...”
為何回歸亡靈身體不腐,為何儀式一定要在晚上,為何一定要隔天才能出門。
她所生活的一切,都是騙局。
每次祭祀後從海裡走上來的亡靈,身體早被空了,不過是生物寄生在皮裡,學著人的動作,再繼續去感染剩下的人。祭祀的那天,自己不過回了頭,所有人像是被瞬間抽走靈魂似的,木訥卻憤怒地盯著她。
她早該察覺不對的。
規訓族裡女子從小就被規訓,以嫁給潮汐神為人生目標,他們要最聰慧的女子,這樣來除掉最可能察覺這一切的人,好啊,好啊,潮汐神,自己信了這麼久的潮汐神,果然是個幌子,她甚至請求那些女子把阿婆帶回來,怎麼可能成功呢,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們的犧牲,毫無價值。
“我的族人,他們也被感染了。從第一波回歸的亡靈起,他們也被寄生了。”
“幾十年,這一切居然進行了幾十年...”
第三祭司。
她眼神暗了暗,潮汐神一說便是第三祭司到來後才有的,那麼整個部落都在她的掌控下。每年獻祭隻是為亡靈複生找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接引這些寄生物去人間。
從Infernala上來的亡靈隻是傀儡,他們回歸的那個家,過不了多久就會都變成傀儡。
第三祭司要的根本不是祭祀,她的手伸向了所有人。而那些沒被選中自家女子的人,以為無事發生,卻沒想到所有人都無處可逃,可自己呢,自己居然一直完全信任她。
滔天的怒火褪去後隻剩下無儘的悲涼,活在謊言編織的網中,為何她的家人也要經曆這樣的事,太遲了,為什麼她不能知道得更多一點,為什麼她沒有提早想到,也許那樣就會改變現狀,她到底還要維持這樣一無所知的狀態多久...
“什麼都改變不了...蒙蒂斯...這是個循環...”理智的弦終於崩斷,大滴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她裝得太久了,裝得冷靜自洽,在所有人麵前都裝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仿佛她在家鄉時一樣,她越是裝作歲月靜好,那一切就真如她的意。
“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蒙蒂斯感受不到自己在哭,心臟悲痛地抽緊,顛覆認知的事實正擺在她麵前。清晰地感受眼眶不斷溢出的鹹濕淚水,再被更鹹的海水衝淡。
她說不出話,不列顛群島,外赫布裡底,本北丘拉,塔北特,甚至是Hychdwn,居然都在其中,時代的洪流,曆史的大雪,沒有放過任何人。
循環...循環...她下意識地念著這幾個字,像是喃喃。
如果打破它呢,如果跳出這一切創立新循環呢。
可她能怎麼做。
…
“蒙蒂斯,我真心希望你就是了結這一切的關鍵。”
什麼。
法蕾上前摟住她,說的每個字都帶著極其濃重的哭腔。
蒙蒂斯沉默地回應了友人的擁抱,她不懂為何對方這麼說,但若是可以,她一定願意了結這一切。
僅僅是揭開冰山一角的謎底,她們就無法麵對,細數這一切,真是一手爛牌,可她們居然撐到了現在。
平穩的海水突然有了一絲波動,法蕾立刻察覺到。
她要來了。
她絕望地閉眼,即使她再怎麼延,眼下已走到這步,她不確定那人是具體打算,暗下決心,一定要攔住那人,如果真要走到這一步,那麼動手前,自己一定要護住蒙蒂斯。
這不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嗎。
沒時間了,她必須進一步確認,法蕾將二人微微拉開距離,掰過蒙蒂斯的身子強行讓對方看著自己,正色道:
“你對凱爾特眾神了解多少。”她幾乎死盯著對方的眼睛,“蒙蒂斯,慎重回答。”
她隻知道這一事件,具體是不了解的,可這都不重要,她需要的是蒙蒂斯的回答。
啊?蒙蒂斯是不解的,很奇怪突兀的問題,但是腦子還是反應過來。
“...眾神內戰,相信沒多久就有新一代神祇繼位吧。”
可話說出口,她詫異地驚覺不對,為何她會...知道這些,剛剛大腦裡閃過的碎片,是什麼,什麼內戰,為何內戰。
而法蕾靜靜地看著蒙蒂斯,眼裡情緒很是複雜。
果然如那個人所說,蒙蒂斯是知道內戰的,可看她的狀態,似乎對自己擁有這些記憶感到很陌生。
這與那個人說得不符。
“的確,可是,不會有新的神祇了。”
蒙蒂斯怔住。
突然間,一整山的寄生物倉皇逃竄,爭前恐後逃命似的躲進能藏的角落,就連神殿外的巨獸也瞬間遠離。原本平穩的海水瞬間湍急起來,像是海中起了颶風,二人不得不緊緊抓住對方才穩住身形。
僅僅是呼吸間的工夫,幾十米高的屍山竟被自上而下的無形壓力如齏粉般碾碎,完全來不及她反應,一陣極強的力量勁風似的直直衝著蒙蒂斯襲來,眼睛瞬間捕捉到,可反應跟不上。
她來了!
危急時刻,法蕾把自己換到前麵,正麵硬生生接下,下一秒,眼前一花,自己被重重砸在石壁上,立刻清晰地聽見骨頭破裂的聲音,喉嚨頓時一甜噴出幾口血,同樣受傷的還有法蕾,她擋在自己麵前,傷得更重。
這一切隻發生在幾秒內。
穹頂上方仿佛日食降臨,周圍漆黑一片,是她們無法夜視的純粹黑暗,這一次身體本能戰勝了大腦,遭受重擊的耳鳴退去,身體還算能活動,她朝四周摸索找到了法蕾,對方已半暈厥過去,她爬過去把她擋在身後,大氣不敢出地探查周圍。
此時黑暗中,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蒙蒂斯頓時警鈴大作,可腳步聲轉眼已經到了她們麵前,卻再沒有其他動作,她們就在黑暗中沉默地對峙著,神經緊繃到極致,力量在背後的手心無聲彙緊,她暗自咽了口口水,
麵前那人,不怒自威的聲音傳來:
“蒙蒂斯,還記得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