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像是被甩進暴風眼,好幾次撞得她嗓子眼一甜,她不得不蜷起身最大程度護住自己。
突然間,竟聽見說話聲,這種語言她聞所未聞,甚至不能確定這是否是人所擁有的語言。
它們縹緲如綢帶,像是神祇的低語,卻夾雜著獸的嘶吼。
她忍不住睜開一條小縫,這一看徹底驚呆了——眼前各種色彩交彙,遊魚似的攢成一群,金鱗閃爍成浪湧,漫無邊際,球似的把她包裹起來。
那聲音愈發大了,甚至聽起來像是交談,在竊竊私語。
蒙蒂斯癡癡地伸手去摸,根本不是水的質感,像是細沙。她根本不在世界上了,這個空間,一定是沒有世界概念的。
她在...時間中。
這種眩暈持續了很久,她數不清自己究竟撞了多少次,耳腔陣陣嗡鳴,神祇的低語已經變成了怒喊,獸的嘶吼蓋過了所有聲音,她聽見人的淒慘嚎叫,像是具象化的時代史詩。
而在這之後,萬籟俱寂。
所有顏色都朝上方奔去,逃命似的,黑暗跟了上來,悄無聲息彌補了空缺。
雜音悄悄遠去,意識逐漸回歸,她們已經在澄淨發青的海水中。
“你有聽見什麼嗎?”她眼眶酸得要命,顱內也不斷發痛,好像因看直視神跡而受到懲罰。
法蕾同樣筋疲力儘,但比她要好一點,聽她這麼問,遲疑地搖搖頭。
她無力再追問,這無疑是在海中了,可抬頭看去,竟然看不到海麵。
“這裡沒有海麵。”法蕾解釋道。
沒有海麵,意味著這是個完全獨立的空間。
她們的確已經不在那個世界了。
離開透光層,麵前是深淵一樣的黑暗。又是這樣的深海,照亮大可不必,她們的雙眼都能夜視。
不過要是換成以前的身子,在這個深度,已經被壓成碎肉了。
不知又下潛了多久,法蕾突然停下了,手指豎到唇邊,示意她停下噤聲。
不解,但她還是照做,在腳下深處的黑暗裡,突然出現一點極小極小的紅光。
紅光先是一小點,像是誰托著蠟燭逐個點亮的燈火,迅速擴散成四五個,星軌似的拖出長線殘影,無法看清。
法蕾很是緊繃,這次手中釋放的能量變成近黑的深藍,纏繞住她們周身,形成鎖鏈。
這是封住她們的氣息。
為何要這麼做,她疑惑地望向對方。
這時,法蕾並攏掌心隨即張開,手中散發藍光,螢火似的四散飛落,飄向與她們相反的方向。
而那紅光就像伺機而動的猛獸,立刻追著它們離開。
它們是活物!蒙蒂斯一瞬間頭發都炸了,這麼高鹽度的海中居然有活物!
紅色的就是它們的眼睛,幾百英尺的高度都能清晰看見眼睛,這活物的體型得多麼恐怖。
來不及她細想,法蕾一把拽住她,趁著它們離開的空隙,猛地朝黑暗中俯衝下去,水流刮得裸露的皮膚生疼,幾十秒過去,突然一滯,周身一暖,像是從冰水跌入什麼溫水中。終於被放開,她慢慢睜眼,這一看,不由驚歎。
身下近百英尺的地方,那是一座宮殿!
不,比起宮殿,這樣陰森的藍光照映下,更像是神廟。說不出形狀的怪異,隱約可見塔尖雕刻著詭異的石像。
她們是在神殿上方看的,僅僅這樣都可以判斷,它的高度是赫斐拉神殿的兩倍,甚至不止,宮殿根部黑暗的部分似乎嵌入海底,那裡的高度無法測量。
天,海底根本不可能有這麼深。
隔著海水,她聽法蕾說道:
“地海宮。”
“明明已經被我毀了,看來不止它們,連它都能再生。”
這就是地海宮。
法蕾說地海宮的正門是封鎖著的,怎麼都打不開,她在頂端外側繞了一圈,嫻熟地找了處石縫,狹窄無比,且七拐八繞,她不得不側著身子前行。
擠了約莫五分鐘,眼前豁然開朗。
居然見到了光。
眼前是一處極大的圓盤,與旋渦相比,尺寸隻大不小。
淒淒艾艾的白光從透明的穹頂悲慘地照進來,月光般冷淒。穹頂上方有幾道巨大的黑影掠過,宮殿和海水被帶得嗡嗡作響。
它們回來了!
巨獸的速度極快,偶有停頓下來的時候,蒙蒂斯能與那隻閃著紅光的眼珠對視。
那是蛇眼!
她多麼渺小,甚至沒有眼珠的十分之一大。
可法蕾似乎看不見也聽不見,巨蛇金黃的瞳孔對上法蕾,竟完全沒有攻擊的欲望,離開了。
蒙蒂斯聽著巨蛇遠去的嗡鳴,太多謎題了,她根本沒辦法一一得到解答。
白光逐漸被亮藍色替代,麵前的大廳中一座高山似的東西被照亮。蒙蒂斯順著對方的目光方向看去,立即一驚。
一座屍山。
她一下聯想到石崖上消失的那座,可下一秒她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眼前的山,都是腐爛一半的、隻剩零星肉屑的、隻剩骷髏的屍體,堆得冒了尖,她們站在圓盤外圍,需要把頭仰到極致才能看見頂端。
而最令她毛骨悚然的,在屍山上爬上爬下的,密密麻麻的,是數之不儘的巨型節肢動物,每一隻都有成年人的上半身大。
它們勉強算是嘴的部位不斷吐出褐色黏液,拖拽出黏絲,在屍山上覆蓋出一層網。她立刻回想起曾在暴風中心看到的屍體碎塊,想必就是它們了。
“我才離開幾天,他們又滋生了這麼多。我話說早了,想要從根源斬斷,真不容易。”
“他們是...”蒙蒂斯問道。
“是死在海中的人,也曾...包括我的族人。”
“受害的不止我們,還有整個群島。”
按照潮汐神的理論,一旦祭祀成功,所有亡靈都能回歸本鄉,可如果傳言是真,眼前的這些是...
“可他們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