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由來的沉重,她逃似的離開,跳到最高的塔樓上坐下,兩腿懸空,天邊的餘暉讓她出神。
那居然是她自己,事實割裂了她的理智,明明是那麼弱小的生物,抖得腿都站不起來,蒙蒂斯簡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這個生物未來幾年會遭遇什麼,她比誰都清楚。
她甚至想過跑它麵前耍酷,說:“嘿我是你的未來,想不想知道你未來的命運啊。”
然後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中無情扼殺它的夢想,“不是哦你未來很慘哦。”
原來從出生起,她就已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她往腳下看,意外和一個仰頭望天的小孩對視。嗯,眼熟,紅頭發綠眼睛的小孩,住在這個街區小孩都長一個樣。
不一樣的是,這個人類居然直直盯著自己的方向。
她把頭歪向一邊,那個小孩猶豫了下,也跟著歪頭。
你能看到我?她蹙著眉問。
小孩呆呆張著嘴,抱著書癡呆一樣慢慢點頭。冰冷的空氣進入肺,蒙蒂斯有些窒息,自己出生後,靈魂也開始現形嗎。
走,走,她晃蕩兩下腿讓小人滾。
那人完全不怕,依然仰著頭呆愣望著她,蒙蒂斯給盯煩了——她懶得挪窩。
“嘁,那上來玩?”她隨口問。
然後看到那小人呆滯地點頭。
...
好吧。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真這麼做了,小人被抱起來和她一起鑽進塔樓裡。
這人居然就任由自己抱?一點不帶掙紮的。輕手輕腳地把易碎的人類放下,她趴在窗口繼續看天邊。
太陽快落下去了,冷空氣似乎有重新襲來的跡象。
身後一直沒動靜,氛圍僵硬起來,即使她看不到,也能發現那小人正巴巴地盯著自己,還是那一副癡呆樣,盯了很久。
“你看的什麼書?”蒙蒂斯問,頭都不回。
小人這才抖了一下回過神來,低頭看看那本厚書,似乎幾次想開口,嘴巴張開又閉上,最後隻結巴問出個你是惡魔嗎。
嗯...蒙蒂斯站直身,抻抻筋骨,思索著什麼,在小孩探查的眼神中得了趣,眼珠一轉,對啊我是惡魔,說著她齜著牙向人撲來,女孩躲閃不及,嚇地臉都白了不管不顧連連後退,書脊砸地上摔散了好幾頁。
嘶,現在開發修補東西的技能來得及嗎。她蹲下來看著那幾頁紙發愁,她莫名有毀壞一切零碎東西的本事,沒準是她的天賦——姚還這麼笑過她,在她起身碰翻墨水毀掉地毯桌子和一條新鬥篷時,嘖。
想撿起來,手竟然直接穿過紙張,碰不到,她盯著手,開始消失了嗎。
小鬼又湊過來,這次居然大膽地摸她的角。蒙蒂斯回頭朝她齜牙,誰知她隻愣了一下,問:“你長這個,會不會疼?”
這下輪到蒙蒂斯愣住了。
可她無視了,她從不把無關的情緒說給彆人聽,繼續苦思如何把書修好。
突然,書上的繪畫吸引了她——那是一把利劍,從散發萬千光輝的巨大貝母中升起,那隻母貝有群山那麼高,海浪因此澎湃滔天,在圖畫的周圍,是合攏雙手作祈福狀的眾神,約莫有十幾位。
小孩屏聲靜氣地撿紙,看她盯著書,猶豫地湊過來蹲在一塊兒,小小的指尖點在紙上,指著某位神明的臉說道:
“這是在內戰前夕的烏勒爾上神。”
烏勒爾。
她陷入一種放空狀態,烏勒爾上神,神祇的名字,可為什麼她想到的是城鎮,怎麼會有城鎮叫這個名。
“這個呢?”她指向那把巨劍。
“這是劍神赫斐拉的寶劍,是他的弟弟從一隻萬年母貝中得到的,他的弟弟就是烏勒爾上神。”
寶劍內部一定也和母貝一樣流光溢彩,她這麼想。
那小個子看這一身黑的人不再排斥她,也乾脆不撿了,跪在地上把掉的幾頁按順序鋪開,目光在其中掃了兩圈,指著其中一張,道:
“這是個連續的故事,”她尋了下一張,“但是赫斐拉的寶劍有裂痕,他的敵人也逃脫了。”
“誰是敵人。”她聽見自己這麼問。
“...你真的是惡魔嗎?”那孩子回頭,突然認真瞧起她的正臉,探查的眼神落到她的角上。
“是不是把作惡之人的名字告訴你們,你們就會降臨,收掉他們。”
“長老是這麼說的...”小人低頭,突然站起身,莊重地平視蒙蒂斯雙眼。
“那惡魔,你記好,它叫克羅姆。”
啊。
細碎的嗡鳴在腦內愈演愈烈,這是哪兒,是什麼時間,蒙蒂斯突然看向窗外,世界隻剩一點陽光還留在天邊,黑暗籠罩了大半的島嶼。
這是第幾次。
那孩子還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等著她的答複。
她給不了答複,近乎倉皇地翻窗跳下,直直墜入一片黑暗。
…
第二重。
她看著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天上的雲昏昏沉沉,本該是日月的地方,是朦朧的兩口湖麵。她看到高聳的建築,秩序非常完善,她立在街中間,無數的人從她旁邊穿過,熙熙攘攘,街上的叫賣聲,吵鬨聲,裝著商品的推車,沿街推銷的商戶,這裡是...
Infernala.
不,不一樣。這裡,她隨著人流一個個看去,人要更多,多得多,著裝也並不一樣,更加複古一些。氣息很類似,卻讓人不覺緊繃起來。
這裡不是她的Infernala.
街上的人很快發現了她這個異類,反應很奇怪,這更加堅定了那一想法,人群圍成圈,將她困在中間。他們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視線從她身上,時不時移到遠處,又移回來——蒙蒂斯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一座神殿,頂端已經刺進雲層。
竟然比赫斐拉神殿高得多,她這麼想。
可是,赫斐拉神殿...是什麼,蒙蒂斯眨眨眼,她為什麼會知道。
把她交給王,不知誰喊了一聲,幾秒後類似的聲音就此起彼伏起來。
王?蒙蒂斯警惕地往後退,轉身準備跑,可身後也全是居民,該死,在這裡開時空門會把他們都吸進去,動手也會傷到他們,她下手根本沒輕重,蒙蒂斯迅速打量著周圍可利用的一切,這兒的高度也不夠,翻不上牆。
幾個年輕人箍著麻繩向她走近,周圍的人叫囂的聲音更猖狂。
蒙蒂斯轉念一想,或許...
...
她毫不抵抗,就這麼被送到那座宮殿前。這座神殿從遠處看通體漆黑,在周圍劃了很大一圈空間,圈裡的土地是焦黑的,守衛在圈外,橫眉怒目地站著。
居民獻寶一樣把她推過去,剛剛綁她的那幾個站出來,低眉順眼地和守衛說了什麼。
於是她就被接管,眼睛也被蒙上,雙手還綁在身後,從繩子換成了鐐銬,她默不作聲。
她聽到人群離開,被守衛推著進入那個包圍圈,大約走了十分鐘,旁邊人的動作停下了,緊接著是厚重的扣扣聲,應該是殿門。
她用氣息探查周圍的地形,自己似乎在這座神殿的下層,腳下的路是向上延伸的,就這麼又走了二十多分鐘,蒙蒂斯都不記得自己被帶著彎彎繞繞了幾個轉角。
守衛一層層一個個交接,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個押著她的了。
現在她是在接近雲層的位置,但這個高度也僅僅是中上,神殿的上層,完全在雲中。
到了,她聽到麵前大門被推開的聲音。
剛剛起她就在想,關於這裡的掌權人,自己有個離奇的想法。
可等她真的見到那位掌權人時,還是幾乎驚掉下巴。
守衛粗暴扯掉罩著她眼睛的布,強光讓她眼前模糊了幾秒,可看清後,蒙蒂斯瞳孔顫抖——這座宮殿內壁都是透亮的礦石,不知用的什麼工藝,一直鋪到穹頂,最讓她不寒而栗的是,主殿的儘頭,那個安然自若地坐在高台王座上的人。
居然和她有著一樣的臉。
不,和她還是有很多不一樣,蒙蒂斯警惕地眯眼,順著守衛押她的姿勢跪在地上,目光卻在大膽地掃視那人。
想必那就是王了。
守衛交代完她的罪行就退下了,似乎一點不想在這地方多待,整個主殿就剩下她一個人,具體給自己安了什麼罪,蒙蒂斯沒注意。
王依然閉著眼,抱臂往後倚在王座上,沒有任何反應,正好給了她探查的機會。
極佳的視力此時起了作用,即使她們相隔近五十米,還是能清晰看見對方的臉——簡直是和她一個模子刻出的,隻是眉眼處更鋒利些,頭發是全白的,明明是發絲卻像流水一樣閃著銀白的光,和她一樣是剛剛到頸部的長度,而最讓她注意的...蒙蒂斯不善地齜牙。
她的四角,完整地長出來了,毫不收斂地在頭發裡佇立。
而且這配飾,蒙蒂斯快翻白眼了。
“看夠了。”那個她嘴唇輕啟,是陳述句。
“還沒,那你閉嘴讓我再看會兒。”蒙蒂斯毫不客氣地嗆回去。
倆人的聲音在空曠的主殿裡回蕩,連聲音都和自己相差無幾,冒牌貨。
她看到對方抬眼,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
“能讓你跪著真不容易。”
“被你的審美嚇跪的,往臉上穿鏈子的家夥。”她沒說謊,對麵那人臉上,確實有根鏈子,材質不明,閃著銀光,從後領口伸出來的,從兩隻耳朵後上方繞到前臉,橫貫鼻梁。
不難看,但是她照樣要嗆。
“看來這就是她說的危機,”她終於發善心從王座上走下來,長袍在燈光的照射下竟然閃耀出金屬的光澤。
她走得不緊不慢,白色皮革的靴子敲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哢噠聲,蒙蒂斯也就按兵不動,王走到麵前,伸手強行托起她下巴逼迫她抬頭。
“有點難辦啊。”
對方冷冰冰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幾個來回,蒙蒂斯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有自我意識了。”王居高臨下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