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是為數不多能讓她平靜的地方。蒙蒂斯盤腿坐下,仰頭看著三根石柱支撐的穹頂,一片漆黑中隻能看見大致輪廓。骨山的問題還沒個結果,居然又發生新事件。
她一直強迫自己相信克羅姆已經死亡,——凱爾特人的血書、停止生長的三角、趨於安定的Infernala ,一切看著都如此平和,這些也在證實她的猜想。
可為什麼...
哪怕她不願承認,潛意識一直在若有若無地警示她,這一切遠沒有結束。她不是聽天由命的人,暗中自然也在調查。
可她同時作為受害者和加害者出現,對於所有形勢都無從了解,得到的都是零碎信息,一直沒什麼突破——直到現在。
被帶走的都是四角,唯獨她是三角都沒長全的,為何她是特例,塔北爾特下的Infernala是無人之境,為何日耳曼人對此避之不及。
原來赫布裡底對麵是更大的群島,世界比她想得要大得多。
頭無比劇痛,心擂如鼓,一時間接受太多信息的應激反應。她深吸兩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裡充斥了太多疑問,關於那段曆史,那個傳說,和,最讓她奇怪的,他最後所說的,蒙蒂烏斯。
那是誰。
她難得感到害怕,是從內心湧出的,麵對黑暗中未知的恐懼,眼前的一切難道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暫時平靜。七百多個日夜的平靜,她幾乎沉迷了,直到暴風雨真正接近,落下了第一滴雨,正中她眉心。
日耳曼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怎樣恐怖的魔神做交易。
克羅姆根本沒有把這當成交易,從日傑夫說他們因毀約而死了幾十個人起她就如此斷定,這是一場屠殺,日耳曼人覺得自己得了天時地利,殊不知自己在往深淵走。
那麼意味著,她在陸地上的那段時間,克羅姆都是存活的,轉折點就是來到Infernala的凱爾特人,克羅姆才滅亡,時間線是對上了的。
那幾片血衣,記錄的是隻言片語,那些不明的綠酸,連骨頭都能腐蝕,卻獨獨毀不掉那些血書...
如果那些血書是誰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讓她看到。可讓她看到又能怎樣呢,蒙蒂斯想不通。
她下意識看了眼遠處亮著燈火的城鎮。如此寧靜祥和的景象,背後卻暗流湧動。
克羅姆,你究竟是什麼。
她想要知道,記憶中被強行抹去的那兩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意識一直在屏蔽那兩年,每每想要觸及都被阻攔。
可她並不是毫無辦法。
...
此處離城鎮很遠,如果自己真正失控——蒙蒂斯垂眸看著手裡的匕首,她會第一時間殺了自己,她下得去手。
如果這般依然無效,後方就是北海,極度高溫加上極高的鹽分,有概率直接腐蝕掉□□。當然,這些都是後備之策,如果真的化形,她需要做的,首先是奪回聖羊顯化之體的控製權。
這個辦法很冒險,卻最合適。
目前擁有的能力,憑空幻物,時空門,都是她後天掌握,而她真正有力量的角,被刻意地與身體分成兩個部分,那部分力量被封住,她不會用,也不敢用。
作為她的一部分,自己的意識清晰地告知本體——它們是可用的。
所以現在,她需要借助這些力量來剖開自己的過去。
那麼,她深吸口氣,閉上眼,呼吸驅使力量緩慢流動全身,往指向的地方去。不知穿梭了多久,在一片黑暗的儘頭看見了微弱的光亮,就是它了。
觸碰到那層屏障時意識輕微共振了一下,眼前立刻金光閃爍,就算做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好疼,草。她痛得咬破嘴唇,指尖摳進掌心,硬是咬著牙驅使力量奮力頂穿那層金光,經曆了數百次疼痛的鞭撻,終於,屏障出現了裂口,好...她嘴角流血地笑,如釋重負,卻異常興奮,這隻是第一步。
裂口很快分崩離析,碎成小片融化進黑暗,從縫隙裡湧入的力量橫衝直撞,如乾涸湖泊被滔天洪水瞬間灌滿。
“唔...”不等她緩過來,額頭傳來的撕裂疼痛讓她立刻痛哼出聲。
開始了。
自己的力量比自己更迫不及待,本能地用手捂住受創的地方,皮膚被強硬破開的劇痛讓她渾身發抖,黑色尖角頂出傷口,從手指縫裡冒出,大股猩紅血液溢出指縫淌滿全臉,耳後的兩角先後長出,從發絲裡探出滴著血的尖端,黑發已被浸成暗紅色,被濕腥血液黏在一起。可等那股力量觸及最深處的核心,卻被狠狠彈開。再次觸碰,也是如此。
蒙蒂斯很震驚,自己的力量與聖羊的力量完全無法相融。還來不及思考為何,此刻兩邊的力量都躁動起來。
糟了,意識要被奪取,一陣天旋地轉,這是前兆。她立刻咬破手指,連心的疼讓她短暫清醒了幾秒。該死,為什麼用不了,是她漏掉了什麼。
她莫名想到兩條河的河水交彙處,兩個顏色的水完全無法融合在一起,當時有人說除非他們是同一條河,否則出於任何原因,都無法相融。
同一條河。
同一個人。
難道意味著,如果想要融合,她必須得讓對方放下敵意,相信自己為同類。有意思,像是活人一樣。蒙蒂斯嗤笑,她血流滿臉,笑起來像個地獄的惡鬼。也就是說,她需要表現得像聖羊,對方才會接納。塔北特的記憶被她一直塵封,僅僅是回憶起些許碎片,心裡都如千刀萬剮。眼下她卻要把回憶的閘門打開。
如果真要千刀萬剮,那便來吧。
...
她看到數百英尺高的巨羊踏上塔北特,腳步踩在被火海吞沒的焦土上震雷似的響,看見屍橫遍野。正如幸存的凱爾特人所描述:
“巨大的黑羊,不可估量的高,四隻角比風蝕柱還要尖銳,渾身隱在黑霧裡,踏上土地時比雷聲還響。惡魔就藏在巨羊的身後,巨羊一上島,惡魔們就來了。”
想必這個島的幸存者,也會這麼和彆人說。
透過黑霧看見聖羊胸腔位置內,有一小團湧動的金色,像是一團擰起來的金線。
那是自己!
許是因為“自己”在劇烈掙紮,巨羊完全失控,仰天長嘯,黑霧被氣流衝散一圈,它口中發出的是蒙蒂斯從沒聽過的鬼泣尖叫——如果真的有地獄,數千萬受苦難的人的慘叫也比不上其半分淒厲。
她穿透黑霧鑽進巨羊身體,將那團金色緊緊摟在懷裡,她知道她很害怕,不怪她,自己回憶起這些也依然深陷恐懼。金光閃爍幾下,掙動平息了些,巨羊衝撞的動作緩慢下來。有效!她又驚又喜,這意味著控製權在逐漸偏移。
突然,金光又掙紮起來,她偏過頭一看,遠處的海灣,有小船正在駛離。顯然日耳曼人也注意到了,派人去追。蒙蒂斯瞬間明白“她”掙紮的是什麼。沒事,沒事,去做吧,她說。“她”還是很弱小的靈魂,下意識地依賴熟悉的人。和記憶中的一樣,巨羊踩塌了山頭,她看到幸存者逃走,知道還有生命存活,勉強算是對自己的一點寬慰。
很好,控製權回到了她。
就是現在。金光融進身體,蒙蒂斯立刻被阻隔出身體,甩回半空,她捂住胸口不斷喘息,好燙,像是往皮肉裡塞了燒紅的鐵球,磨人的熾燙流遍全身,飽脹感從足尖開始彌漫。
她抬眼,瞬間起了一身激靈——發狂的巨羊居然在有意識地追隨她的方向,它流淌著紅色岩漿的黑洞雙眼,與陷入回憶的她四目相對,竟然順從伏下半身。
金光漫上眼前,她失去意識。
她似乎昏過去了幾分鐘,她清醒過來時,冰冷的月光照在臉上,臉上乾涸的血成了渣,自己倒在血泊中——自己的血,鬥篷是沒法穿了,都是血汙、分筋錯骨的疼痛已經消失,被角頂裂的皮膚也已愈合。一摸,三隻角完好無損。
融合完成。
...僅僅是需要自己正麵那段曆史嗎。她還沒有采取什麼行動,融合便已完成。
真是個曆史性的時刻,如此,這股力量再也無法收回...這是筆無法後悔的買賣。
她沒磨蹭太久,開始進行她此行真正的目的。
記憶從她毫無印象的兩歲前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