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煙曆史 “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一……(1 / 1)

“蒙蒂斯?你是蒙蒂斯?!”他猛地睜大眼,不可置信地轉頭。

她回身一一向人們微笑回應,坦然自若,唯獨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這人就安置在神殿裡,勞煩你把他原來的住處收拾了吧。”她對管事的人吩咐。

趁她說話的功夫,他猛地後退轉頭就跑,蒙蒂斯一點不擔心,頭都沒回。

頃刻間,長廊的燭火一下全部熄滅,他一氣跑出幾十米,卻如何都找不到出口,麵前黑洞洞的空間沒有儘頭,狂風刮著哨子。

回頭一看他幾乎嚇得癱軟,蒙蒂斯她微微側頭,麵若冰霜,臉被光線分成明暗兩麵寒氣瞬間侵蝕了他。

見他這樣,蒙蒂斯也懶得再囉唆,目光轉向地上的人,收了法術,不言一句。

光亮瞬間回歸,而他跑出那麼遠,居然是在原地打轉。

幻術。

管事的將麵前的門打開,繼而欠身離開。

她把自己陷進一堆軟墊裡,點點頭示意對方坐下說話,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如果不是怕打草驚蛇,她也不會費這麼大周章。

“我果然下地獄了...”他喃喃。

“...在這兒看到你也不算奇怪。”日傑夫邊說邊自嘲地撇嘴。到這種關頭他反而不怕了,有種要拚著和對方魚死網破的勁頭。

“塔北特那回...”

蒙蒂斯抬眸,眼神立刻變得淩厲,眼裡的殺意讓他渾身發抖。

“再冒出個不該說的字,”

“我就把你喉嚨撕了。”

對方渾身發抖,一個字說不出,剛剛的氣場壓得他臉色慘白。

沒控製住,這怪不得她。塔北特永遠是她心裡過不去的一關,午夜夢回,甚至有好幾次驚醒,又陷入一個個的連環夢境。

但她明白這樣下去什麼都問不出。宣泄情緒還是問出真相,她肯定選擇後者。

她歎口氣,坐直身子,強壓下火耐著性子道:

“我知道你是誰,否則我也不會帶你來這裡。”

“我隻想知道,當年的事。”

對方身子晃了一下,眼神慌亂地到處瞟。

她若有所思,片刻後,看穿對方心裡想法似的,篤定開口,道:

“你不用擔心立足的問題,剛剛你也看到了,我還是有不小的話事權的。”

“我可以幫你。”她開出條件,“前提是,等價交換。”

日傑夫不說話。

“想想看,你有獨立的住所,安穩的環境,不用再經曆戰火屠殺。”

“是不是比你地上的世界好呢。”

果然,話音剛落,他就動搖了,隻有幾秒的躊躇,他就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看了蒙蒂斯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沉默著點點頭,算是答應。

隨著他慢慢講述那段曆史,一些塵封的曆史重新見世。

不列顛群島住著凱爾特人,那時,羅馬人的統治剛結束不久。日耳曼人,與日傑夫自己那支不被重視的係族不同的日耳曼人,乘虛而入,以風暴般的速度侵略了大半的不列顛島。

許是不列顛島的侵占還未結束,許是去往的路途過於遙遠,前後兩者,無論是羅馬人還是日耳曼人,居然都未曾踏足遙遠北方海域的外赫布裡底。

不幸中的萬幸,居住在此的凱爾特人沒有被過多地影響。他們依然驍勇善戰,自從第一次與他們接觸,祭司就如此斷定。

蒙蒂斯抬手打斷他,這不是她要聽的關鍵。

“我想先了解一下,關於你們說的,‘它’,你知道些什麼嗎?”

他撇過頭沉默了一陣,看來不用他解釋,彼此都心知肚明,“它”究竟是什麼。

“你知道它。”這是個肯定句。

他的語氣很怪異。

“...好吧,我告訴你。這也是我聽族裡長輩說起的。”

.....

傳言,“它”通過某個祭司的夢境對話,用他們最渴望的土地和黃金做交換,獲得這些當然有門檻,需要引索,那引索便在赫布裡底群島,是最純潔的生物,是四腳,也是四角。

那便是聖羊。

“也就是,你。”

日傑夫指著蒙蒂斯,後者微微皺起眉頭。

可聖羊是外赫布裡底群島獨有的種群,於是他們試著通過貿易把它們換過來,代價之大。

凱爾特人聰慧,日耳曼人有意試探,得知島民對它們的四角見怪不怪,隻當是普通牲畜一樣飼養。

“請問閣下,什麼是你們這島嶼最純淨的生物。”

“是羊群。”

使者頃刻表示出極高的興趣,催促他帶自己親眼看一眼這純潔的生靈。

羊群中確實有三角四角的羊,看著和普通羊並無區彆。凱爾特人看他猶豫,以為是嫌四角古怪。

“你可以隻挑兩角的羊帶走。”

“不,四角很好。”使者拉低帽簷,擋住逐漸控製不住上揚的嘴角,他快大笑出聲了。

“四角很好。”

本土的普通羊竟如此金貴。島民遂不斷抬高交易門檻,可無論出多少,買家都極為慷慨地收下,或交換貨物,或給予黃金。不是沒起過疑,可這平平無奇的羊能對他們構成什麼威脅。

就連交易時,他們都穿著長袍,凱爾特人連買主的容貌都沒看清過,隻知是遠方來的商人。

“它”強調,引索們決不能放養在外,它們身體裡的力量若是使用得當,可以摧毀幾百裡以內的所有東西。每侵略一次,聖羊的屍體都必須扔到島嶼最東邊的峽穀中去。他們的契約才得以繼續。

峽穀...塔北爾特!所以被帶走後的聖羊再也沒回來,它們都被扔了下去。可這就矛盾了,她除了那座骨山,再沒有看到過其他生物的骨骸。

“在這一切之前,沒人能相信夢境所言,更何況這是另一種族的神祇。可使者回來報——外赫布裡底的確有聖羊。他們按祭司聽到的夢中話試了一次,眼看著那剛還拎在手上的小小一隻羊,在海水中化作一片瘴氣,有意識一般地,居然覆滅了遠方的島嶼。”

...

“他們嘗到了甜頭,從此一發不可控製。”

“我勸過他們,手上的島嶼已經足夠,不要再對殘餘的島趕儘殺絕。沒有人聽我的,他們都被欲望蒙蔽。”

“殺人,搶奪,占領...”

他們很懂如何最長久地獲益。每個島隻交易一兩次,一次帶走近半的聖羊,為了做戲做圓滿,兩隻角、三隻角、四角齊全的,他們照單全收。甚至會附帶買上些其他的東西,衣服,蔬菜,特有的礦石,凱爾特人很是滿意。周而複始,日耳曼人手上有了三四十隻聖羊。

可過些時日,滿意的賣家便不再滿意了。

正逢戰亂,他們不是不知道,遠方的島嶼已被侵略,可外赫布裡底的凱爾特人不願再置身於水火之間,各個島選擇獨善其身,除了商船,他們很少與外界來往。

可即使這樣,外赫布裡底仍開始戰火紛飛。

而這次,他們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周圍的島嶼被侵略,僅剩的幾個逃難者流落到其他島時開始胡言亂語,說海被劈開,山那麼高的熔岩活過來鋪天蓋地地燒死了島上的所有人,說海底有怪物,說神明因沒有人祭而發怒...

這些隻被人當作是受驚嚇後的瘋話,他們唯一當回事的,是加固各自周邊的防禦帶。

“直到某天...”

又來了一位逃難者,極為驚懼地發誓在島淪陷時,自己看見了巨羊。

“大概是七年前,我們第一次發現有的四角可以化成巨羊。”

“那簡直是專為屠殺和侵略而誕生的魔鬼,它們甚至會自己找到同類的藏身點,它們身上的黑霧,溫度可能比太陽還高。”

很快,第二位,第三位...

皆說自己看見了巨大的黑羊,不可估量的高,四隻角比風蝕柱還要尖銳,渾身隱在黑霧裡,踏上土地時比雷聲還響。惡魔就藏在巨羊的身後,巨羊一上島,惡魔們就從地獄一湧而出。

而這巨羊,竟與赫布裡底群島的羊一模一樣。各個島嶼的首領想過支援鄰島,還是沒真的去做,他們不能拿自己的領土冒險。

“前前後後兩年,有十來個人,都說了同樣的話。更可怕的是,有人認出這些巨羊中的某一隻,是自己曾賣給先前商隊的,自己與它相伴兩年多,絕不會認錯。”

“自此,他們不得不開始懷疑。”

當所有可能性都排除後,最荒唐的那個反而就是真相。

十來個,聖羊,她猛地想到十二宮聖羊的傳說,怎會如此巧合,難道傳說是真。

“特殊時期,距離近的幾個島便結成聯盟,斷絕與商隊的貿易往來,連民船也不再放進海域。他們把聖羊藏起來,他們祭人,以此祈求他們的神現身保佑。”

所有人都害怕火燒到自己身上。日耳曼人留在島上的數量並不龐大,若是幾個島聯盟反抗,在製住聖羊的前提下,他們是有勝算的。

乞求神明現身是最懦弱的做法,要真有那些神,世界也不會這般不堪。

而那些凱爾特人,他們的行為莽直無序,是自發組織聯盟的人民。在毫不知敵人底細的前提下,押上自己的性命踏上這條不歸路。那是他們最後的反抗,而在死前,他們求的諸神,的確現身了——而那是克羅姆。

他繼續說著。

祭司崇敬可觸碰到的力量。見識到“它”所言不虛後,心悅誠服。使用聖羊來獲得土地實在太過誘人,堪稱取之不竭,老的聖羊死了,還會有小的出生,有的長不出四角,總有能長的。

雖然是概率問題,但總會有的。

“是誰主使這一切,祭司?依然是阿蘇坦嗎?”

日傑夫抬頭直視進蒙蒂斯眼底。

“阿蘇坦從來不是祭司,”

“他隻是有點權利,主使祭祀的,是另一個人。”

“誰。”

“我們不知道,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沒人見過。阿蘇坦他,很害怕那個人。”

阿蘇坦自己就是個極其殘酷的統治者,居然有能讓他畏懼的人。

話題暫停了一刻,他緩口氣,接著說。

聖羊越來越難得,欺瞞的對象已經察覺到不對。且不知為何,長出四角的越來越少,有幾隻長出第三隻角,第四隻遲遲沒有動靜。

就算偶爾有四角齊全的,也隻能化出普通的熔岩,那些魔神樣的羊,再沒出現過。

他們以為是概率的問題,認為是聖羊還不夠多。明明在幾百海裡外就有聖羊可得,他們隻能看著乾著急。餓狼的眼神盯著海平線,一邊算計著可以再擁有多少土地,一邊眼冒精光地霸占著從淪陷島嶼搶來的黃金。

凱爾特人對他們起了疑心,相當於斷了他們的來源。他們試過在本土讓聖羊繁衍,隻能配出最普通的羊,下地不超一月定會夭折。

“你知道為什麼祭司突然急著用三隻角的聖羊嗎?”他撐起身子往後一仰,倚著牆壁長舒口氣,多年堆積的真相都吐出來,他終於解脫得暢快。

“如果我沒記錯,當時在聖林裡的,就是你吧,就連阿蘇坦都為你出麵了一趟,可你的同伴不中用,它是個失敗品,岩漿居然反撲回來,活活燒死了上百人。”

“同時出現兩隻聖羊,這是噩運的前兆,其中一方必定會被製約。”

被製約?所以他們突然變得那麼焦急,並不是因為得不到聖羊,而是發現不再能控製它們。他們已經習慣了這股力量,並自認為能完美駕馭,完全想不到還有被反噬的一天。

時間一久,利欲熏心,當初的事實早就沒人記得——聖羊不是他們的,力量也從來不屬於他們。

聖羊會對主人有天生的依戀,這是血脈裡自帶的。一向馴順的聖羊,為何會反撲飼主呢。

“真是荒唐。”

麵前的人表情突然古怪起來,他縮起脖子,狐疑地打量她。

“貪欲。”他憋出兩聲笑,眼裡閃著詭異的光。

“你知道嗎,貪欲,他們不滿足於對不列顛島的統治,不甘屈於大帝之下,他們要建造自己的帝國,被放棄的外赫布裡底群島,就是最好的殖民地。”

“有了聖羊,大帝又算什麼。”

“他們野心勃勃,能自己為王,誰會願意俯身他人。”

“你們得償所願了?”

他的片刻沉默讓答案更加清晰不過。

“在你之後,聖羊就全都失靈了,他們,我們,用彆的手段得到了群島。”

最後的淨土消失,不列顛島徹底淪陷,無力回天。

什麼都改變不了,自己也是那場暴行的凶手之一。

透過窗子,她看著暗下來的天,不遠處的城鎮已經亮起燈火,偶有嬉笑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一派祥和,這竟然是凶手的結局嗎。

問話即將結束,他也該死了。背在身後的手凝聚一道銀光——是她的匕首。

“如果不去做呢?”她問,如果契約被中途毀掉呢。“巨羊那麼難得,你們就舍得殺?”

日傑夫突然跳起來,指甲扒著眼瞼撕扯,皮膚被摳破流血,順著袖管滴滴答答甩到地上。

“不去做?你是真置身事外還是裝不知情!誰會不去做,哦不不,沒人敢不去做!”

“你知道是什麼下場嗎?!”他猛衝過來,距離一下縮小,卻還是沒敢真接近蒙蒂斯。

日傑夫眼底的悲恐一覽無餘,蒙蒂斯沒有避,沉默地看著他歇斯底裡。她從一開始就覺得奇怪,日傑夫說一段就停下來凝視她,像是要她給出什麼反應。

可她不明白。

“就那一次!我們隻是沒有及時把屍體扔下去,所有接觸了聖羊的人都被活生生地剝了皮!”

“幾十個人,一夜之間全死了...我們在幾十張人皮包裹的中心找到了聖羊的屍體...”一瞬間的血氣上湧退去,日傑夫臉色慘白。

“那就是惡魔...”他脫力地後退,倚著牆倒下,進氣少出氣多。許久沒有再說話。

“我逃走了,離開了那裡...”

...

蒙蒂斯虛握著匕首的手鬆開,銀光消失。她要留著這個人,終於出現了與猜測的事實矛盾的東西,真正可以斷定,這件事絕不會有他所說得如此簡單,拋開日耳曼人不談,克羅姆,難道真的隻是為了活人?

不,絕對不止這樣。

抬頭看對麵人,日傑夫再沒有反應,呼吸很微弱。

“你累了,休息吧。”良久,她起身,沒在意癱倒在地下的人,準備離開。

“哈哈哈...”半死的人垂著頭,喉管裡發出奇怪的咕嚕聲,混雜著越來越大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蒙蒂斯,可要小心你自己啊...”他笑得癲狂。

蒙蒂斯用餘光看著他,眼神諱莫如深。

“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一切都起因於你,蒙蒂斯,你裝得可真好。”

“不...不,準確來說,我應該叫你,”他笑得喘不上氣,渾濁的眼珠卻一直抓著她。

“蒙蒂烏斯。”

她推門離開,剩下後者的笑聲在走廊裡哀轉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