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權者們與太陽之主 他們那些話一看是……(1 / 1)

夫人沒定居烏勒爾城,蒙蒂斯問了負責人,得知她在通向北山裡的小路旁住下了。

北山,那裡的鬆木這時候正深綠,綻的鬆果掉了一地,蒙蒂斯沒注意腳下,連著踢飛了好幾個。

到最後都有點火大,狠狠一腳踢開礙事的玩意兒,拳頭大的鬆果嵌在樹乾裡,不動了,隱隱冒著煙。

她的火這才降下來些。

“下午好啊蒙蒂斯大人。”

遠遠地,那位夫人就從窗裡瞧見了她,歡快地拍拍手上的麵粉,從門邊探出半邊身子打招呼。

利伯塔斯剛來有點應激,方才路上眯了會兒緩了緩精神。小孩和誰都能快速熟絡起來,就算蒙蒂斯板著張要吃人的臉都沒嚇到她。

蒙蒂斯耳朵上明晃晃的金色圓環,不止鳥喜歡,小孩更喜歡,她很大膽地伸手去拽。

拽吧拽吧,等會兒就把你丟了。她惡狠狠想。

很好,她此刻已認定抱她的這人沒有惡意。

蒙蒂斯想瞪她,終究是沒忍心,也由得她了。

“哇,這雕的是五瓣團花哎。”

“什麼?”蒙蒂斯被她噴在耳朵上的熱氣弄得癢。

“姐姐的耳環有五瓣團花。”

“好,好,那是什麼。”她隨口應。

“在我們那兒這個花紋是神明專有的。”

又是什麼神明,她都懶得聽“行行,這又是哪個神專屬的。”

“不是哦,在我們那兒,是隻有最自由仁慈偉大的神的象征。”

蒙蒂斯的步子一頓。

...

夫人隔得遠看不真切,以為蒙蒂斯抱著個黑色布包,當她看見從人懷裡探出的小臉時,嘴唇都在發抖。好像語言係統刹那間被打斷,不會說話了。

“利...利伯塔斯...”她立著不動了,小孩聽見有人喚她,在懷裡掙紮著去找。好清脆一聲,其中一下狠狠拍蒙蒂斯臉上,她臉都黑了,趕忙給這小災星放下來。

“媽媽!媽媽!”這小人沾地後聲聲哭腔地向著她母親跑去,好像受了滔天的委屈。

也確實是受了大委屈。

“利伯塔斯!利伯塔斯...真的是你...”女人顧不得爐上正烘烤的東西,踉蹌地奔出來。

她一輩子沒見過什麼繁榮景象,勉強稱得上童年的那段日子,充斥著黑漆漆的羊群,同伴被帶走的淒厲慘叫,地窖裡四四方方的石牆,和一切未知的迷霧。

女孩和母親親昵擁抱的樣子,她覺得陌生。母親真的會如此摟緊孩子嗎,像要揉進自己身體裡,女孩奔向母親如此義無反顧。感到委屈可以和母親傾訴嗎,她沒有這種經曆,也沒人可以傾訴。

天地都暗了,隻有暗淡的星塵自緊緊相擁的兩人間彌漫開。她嚴格意義上都算不得有父母,一個人慣了,平日裡也不覺得有什麼。可看著眼前,居然會覺得欣慰。

如此闔家團圓的景象,她也沒理由待在這兒了。

走吧,她的任務完成了。

“蒙蒂斯大人!等等。”那個婦人急忙喚她,蒙蒂斯回頭。

“謝謝你...”她眼裡的情緒紛繁複雜,緊緊摟著女兒,滿臉淚水卻神采煥發。

蒙蒂斯呆滯了一瞬,她不知該如何反應,禮貌一笑了事,加快步子走了。

逃跑一般。

她謝自己什麼呢,她的孩子都死了,自己做了什麼值得感謝的...

...

本打算跨空間回去。還是算了,走回去吧,她想著,還不熟練,彆把自己扔海裡去。

烏勒爾城是在赫斐拉北麵還是南麵的,法蕾也不知道進展怎麼樣了。

自己居然開始把這些放在心上了。

這個花紋,她指尖摩挲著耳環的內環,什麼神明,那人送來的時候並未提及。這個樣式的東西,法蕾也得了一個,是個手鐲,她不愛配飾,幾乎不戴。

所以它們,並不是道歉的賠禮,而是...感謝她們?

這個想法讓她狠狠一抖。

林間太安靜了,卻很是漂亮。為了看樹頂漏出來的光,她仰著頭一路走,甚至刻意放慢腳步,讓光斑照進她半瞎的右眼,左眼完好的瞳孔在光照下是澄澈的黑色,臉上有熱度,今天的陽光竟然是溫暖的。

可惜的是這隻眼睛,隻能看見模糊色塊,雖也沒有惡化,可這種時候,看不清這漂亮林子實在是可惜。

還是聖羊時她很喜歡溜到聖林裡去,總以為這些光亮是碎成小塊的太陽。啊,還有點懷念那個時候呢,什麼都不用操心,什麼都不用管,活下去就是每天的目標,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心裡亂七八糟。

她還在糾結那天的事情。

不知不覺走到鎮上了,蒙蒂斯不記得這處叫什麼。

城裡的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

幾乎沒人不認識她,和她打招呼,然後繼續樂嗬嗬地忙手上的活。

“蒙蒂斯大人!我終於見到你了,謝謝您願意收留我們...”男人趕緊示意孩子們向蒙蒂斯鞠躬。

“請轉告潮汐神大人!感謝她救了我的孩子。”

經先前一事,她對著人基本沒了什麼好臉色,麵無表情地好不容易抽出身來,遠遠地瞅見了個熟人——一個火紅頭發的小圓臉姑娘她是法蕾以前救下的,此刻正蹲在自己的小屋門口磨麵粉。

這裡的小麥都熟了?她不合時宜地想,不禁湊過去看。

“午好啊蒙蒂斯大人。”姑娘笑聲如鈴地和她打招呼。“我叫辛柏林。”

居然還和她搭話,蒙蒂斯隻是點點頭。

“感謝大人給的住所。”辛柏林站起身,解下圍裙,笑意盈盈地衝蒙蒂斯道謝。

住所?啊,她想起來了,是變來安置他們的。也沒什麼結實可言,是日耳曼人的房屋造型,自己唯一知道的屋型,在心裡構建了好久才敢動手。

辛柏林邀請她來欣賞屋裡的陳設,自己實在擰不過。門口是放了水壺和瓦罐的長桌,屋裡兩把凳子,簡單的床鋪,她自己開了天窗,陽光被框得四四方方在屋中央安然躺著。

“我以前都沒有自己的屋子。”她的頭發很蓬鬆,雀躍起來像隻火紅的小動物般一彈一彈。

“以前?”

“是啊,我的主人讓我睡馬棚,我一直想買間小屋子,再把父親接過來住。”

“你的主人...”蒙蒂斯試探著開口。

“那個混蛋把我扔到了海裡,因為我讓馬摔瘸了。”

不該問的。倒讓她傷心了。

“你來自哪片土地?”蒙蒂斯問。

“一個叫徐明福特的小國家。”

一個國家,蒙蒂斯思索著什麼。

“你的國度有女巫嗎?”

誰知辛柏林立刻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她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都咽下去,突然地繞過蒙蒂斯,跑去關上門窗,神情緊張地回過身。

她的反應好怪,蒙蒂斯突然被拉著坐下,辛柏林又跑去再三確認門窗已經鎖好,才回來坐下,手指不安地敲著桌麵。

“大人不該在城鎮裡提這個詞,會招來災禍的。”

為什麼,她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麼大,她嚴肅起來,女巫究竟是什麼,那個羅勒,和辛柏林,都對這個詞反應那麼大,給的反應更是不一樣,羅勒更像是在審判,而辛柏林是在懼怕。

“在我們那個地方,一個女性一旦被叫做女巫,根本難逃一死。”

“她們是做了什麼壞事?”

“不,大人,她們什麼壞事也沒有做。”辛柏林的臉上顯露出悲傷。

“她們隻是...不一樣,不溫順,不矜持,不服從,也許隻是和誰起了爭端,略懂一點醫術,甚至隻是拒絕了哪個追求者的告白。無論年齡樣貌性格,隻要有人說她們是女巫,甚至不需要證據,她們根本有口難辯,就連家人都會站在對立麵,看著她們被活活燒死。”

燒死,她腦海裡突然閃過什麼,自己被大火燒到的傷口暴露在他們眼中時,人群中有人驚呼“女巫果然怕火。”

“所有女性?”

“所有女性。”辛柏林回答。

好奸詐的做法,知道她會從那裡經過,知道她不可能不管,知道女巫這個名號在許多人心中代表什麼,想必那把火就是他放的,她考慮過這是個圈套,卻一直不解他的目的。

現在她明白了,這是要把她拉下去,最好和其他被汙蔑成女巫的女子一樣被燒死,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成為新的領袖。

可他沒考慮到的是,她的這個位子根本不會被撼動,羅勒以為這樣她就會意誌消沉滿懷負罪感一直自我懷疑下去嗎,不,她要麵對的是更宏大恐怖的未知,一個男子的幼稚挑釁,根本不值得她耗費精力,如果她哪天閒下來寫了什麼書,也隻會記錄有價值的東西,也許是她,也許是法蕾,連寫他的那點筆墨都不想多廢。

如果說先前她還很無所謂領袖的稱呼,那麼現在她反要坐好這寶座。

“大人的世界,之前沒有這類事發生嗎?”似乎是看蒙蒂斯沒有回話,辛柏林這樣問。

她搖頭,Infernala的人口剛剛破五千,這第一樁就是衝著她來的。

辛柏林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說道:“可能因為大人身為女性,同時也是掌權者,某種方麵,可以廢除這樣的事情。”

“天,會有許多姐妹可以幸免於難了。”她長舒一口氣,雙手捂住臉。

蒙蒂斯快笑出聲了,對啊,她現在是掌權者,她怎麼就不能創造出個掀翻一切的世界,一切變得更加清晰起來,羅勒那麼費心思地設局把她套進去,他們那些話一看是譏諷和威脅,再一看卻滿是害怕,他們害怕她作為統治者而對這個世界造成的改變,這大大威脅到了他們的利益。

哦讓她想想,他們當上君王,第一步是做什麼呢,也是把所有不合心意的女子都冠以女巫的名號殺死嗎?那她呢,想必是第一個被燒死的。

哈,如此一來她倒來興趣了,她想要靠近的人類和世界,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麵存在,有意思。

“你的名字叫辛柏林?”蒙蒂斯看到她領口露出的疤痕,辛柏林來的時候渾身都是疤痕,甚至有的皮膚已經炭化了,先前沒注意,現在看,那就是火燒留下的痕跡。

辛柏林沉默地點頭,不動聲色地拉起了領子。

“太陽之主的意思,很好聽的名字。”蒙蒂斯笑了,她猜得應該八九不離十,辛柏林就是被燒死的女巫之一,在對方的國家,女巫是種侮辱,但是在她的世界,這會是一種光榮,一種資質。

“也許過往你經曆的日子並不愉快,但我會改變這個世界。”

“大火總會帶來希望,辛柏林,你重生了。”

辛柏林深吸口氣,呼吸滾燙,鼻尖發酸,淚水從指縫無聲滾落,每個知道她名字意義的人都說這不是個適合女孩的名字,對於一個應該溫馴的女孩來說,過於獨立。

它沒有耀眼珠寶和嬌豔花朵的含義,也不會有哪種香料以它命名。

可蒙蒂斯說這是她天生應得到的嘉獎,意味著她的生命將永遠如陽光,永恒,閃耀。

...

蒙蒂斯離開了,沒要她送。

天暗下來,蒙蒂斯走到山坡上,回頭看著山下的城。

已有星星點點的燈亮起來,附近甚至被開發出耕地和湖泊,南邊已經有豔紅的果子成熟。這個城鎮是她負責,已有百十戶人了。她取名都是想到什麼叫什麼,可這草芥一般隨意的名字,居然真如草芥似的落地生根。

奇跡就在她眼前發生,這不就是她改變的世界嗎。

腦子裡突然冒出許多未完成的事來,那些法蕾偶爾提過幾嘴的話——

“他們在這裡找到了家人。”

“赫斐拉神殿附近可以開發出城鎮。”

“蒙蒂斯,你困了嗎,有在聽嗎?”

“在聽在聽...”

以為這些話早就左耳進右耳出了,自己居然記得。

這裡的確是救贖...這想法讓她一抖,她是不敢再管的,內心世界命懸一線,自有意識起,一切都不由她控製,有隻無形的手在血淋淋地握住自己,撕扯著把她拋進一個個漩渦。而後來,早就不止那一隻手,許多來自身邊的惡鬼,掙紮著爬上她的身,嘶吼著要把她拽進深淵。

可是現在她改變了想法。

這個世界,她如何也割舍不得。

她離開了,身後山下那縷炊煙,依然飄著,那麼輕,那麼柔軟。

這座城,叫奧特拉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