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整個世界嗡鳴著,白色部分驟然膨……(1 / 1)

不知在霧裡開了多久,人群突然活躍起來,她昏沉著醒過來,耳邊傳來甲板被踩踏的聲音,他們跑來跑去,夾雜著罵人的詞吵吵嚷嚷。

“安靜!”為首的黃頭發大吼,白霧裡就沒了人聲。

“解開它。”腳步聲到了耳邊。

眼睛上蒙的布條被摘下,四肢還是被束著。蒙蒂斯渾噩睜開眼,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看人都帶重影。

“扔下去。”

她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抬起來扔到海中。

“所有船,往後退!”聽到那個黃頭發命令著誰,語氣慌亂。

她被突然砸下來的海水拍的一瞬間耳鳴,緊接著感知到口鼻耳腔裡瞬間充盈的冰涼,她本能地立刻掙紮起來。下意識想呼吸,可嘴被牢牢綁著。大量的海水湧進肺裡。

火辣辣的疼讓她想拚命地想咳出來,氣管本能地痙攣解了咳嗽的勁,取而代之的是雙眼隨著痙攣一次次地鼓動,好像要從眼眶子裡跳出來。

她應激得厲害,可掙紮無用,而後是無儘的脫力。

身體開始緩慢下沉。好冷...好安靜...四肢已經開始麻木,她能控製的部位越來越少,很快脖子也失去知覺,眼睛被生挖一樣疼,心跳聲震耳欲聾,是缺氧和低溫所致。

光越來越遠,好黑,不知是眼睛已經被壓爆了還是沉進海底。胸骨有千斤巨石反複碾壓,痛苦得快要死過去。

這時,黑暗中突然傳來陣陣嗡鳴,像是...誰在吟唱。

這是深海,怎麼會...蒙蒂斯如臨大敵般清醒過來,掙紮著去找聲音的來源——是百米以上的船隊!

那些模糊的音符目的性極強地穿過百米海水,箭似的直直戳穿她耳膜。身體的疼痛驚人地緩解,沉寂在胃裡的黏稠液體好像活了,掙紮著想出來。喉口深處開始發熱,野火一樣飛速,內臟被燒熟似的燙,恐怖的熱度一路燒到肺裡,繼而所有牙齒都在打戰。

是要死了嗎...她神誌不清,口腔裡的溫度高得嚇人,周身刺骨冰冷的海水絲毫沒能緩解體表的溫度。

眩暈和失明讓蒙蒂斯陷入幻覺。眼前變得白亮,黑白兩色各世界兩端。她漫無目的地走啊走啊,身前出現了燒焦的廢墟。整個世界嗡鳴著,白色部分驟然膨脹,內裡有滾水沸騰似蠕動,無形無狀,通了靈的海嘯似的拔得極高,漆黑的部分立馬縮成一小點點,被洪水一衝化成飛煙。

無聲無息,蒙蒂斯卻覺得耳膜都快被震破了,遭受了極端的恐懼似的無聲尖叫。

想站起來,想逃,想活下去...

...

“這次比以往都要久,沒事吧。”船上的人看著海麵沒有動靜,隻有少數的氣泡上浮,像是有生物在下頭呼吸,氣泡直徑十幾英尺,可想而知這生物擁有多麼大的肺。

領頭的黃毛嚴肅地抬手示意他噤聲,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海麵的動向。

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思維和海洋迅速融在一起,平靜海麵下是湍急的暗流,無名的力量呼嘯著想要釋放,自己在不斷脹大,身子分量大漲,急速膨脹的身體壓得腿部跪在海床上。脊背最先破水而出,繼而是低垂的首,如海底突如其來拔地而起的小島般大小。

“它”緩慢抬起頭,四肢極慢地支撐起身體。從其身上傾斜而下的海水滾燙,周邊的海水立刻沸騰,冒出的極大水汽宛如將巨大的,燒紅的烙鐵直直插入冰水中。四周頓時起了黑霧,從天邊波翻浪湧過來,極快地彌散開。

身子仰躺著浮在半空,大腦迅速散發自救信號——自己隨時會墜下去摔死。

可四肢正緊緊貼著地麵,足底下是實實在在的,布滿淤泥的海床,海水隻淹到了一小半的腿。

“天哪...怪物...”他看呆了,這隻巨大的羊形生物僅僅是起身,他們的船隊就被一下推遠了幾百英尺。

她好像聽見遠遠的地方傳來了尖叫,很飄忽,隻那幾聲,被掐了脖子似的消失了。耳邊傳來火焰燃燒的聲音,混雜著誰的哀鳴,自己宛如置身於快速蔓延的熊熊山火中央。她的世界成了黑白兩色——燒焦的土地與燒出的飛灰的顏色。

在“它”麵前,那座島,正是他們的目標,塔北特。

身後船隊傳來的歡呼尖叫。她低頭看到的是自己拔高的身體。可抬起來的一瞬間,看到了另一個視角的自己,大腦像被一根線拴在空中擺動,意識在空間裡亂竄,根本沒在身體裡裝著。哪兒還有半分羊的模樣,這已然是個純粹的魔鬼。看起來有七百多英尺,巨大的羊身輪廓掩在黑霧中,隻能依稀看到首部的大致輪廓。

這是...她...

島的最高峰正對著“它”流淌赤紅岩漿的雙瞳,高懸瀑布流水似的摜進海裡,碰到沸騰的海水呲啦地半凝固了。她看不清這個世界,隻能看見島上的人影——那些灰黑色的色塊。

“它”動了!四肢動得極其緩慢。日耳曼人的船隊靈活地穿過“它”的四肢,飛快登了島。前蹄踏上海灣,雷鳴般震耳欲聾。漁船被瞬間碾成齏粉。裹挾在白霧中的島嶼輕微一顫,山頂上碎石滾落。細小的尖叫此起彼伏——來自腳下這座島的人們。

他們向憑空出現的魔鬼奮力攻擊,可這根本無用,百斤的劍甚至都無法穿透那層黑霧,巨羊的身體掩在霧裡,武器靠近黑霧便化成了鐵水。島上的白霧沒散,反而更加濃鬱。黑白兩色彌漫,蒙蒂斯像是從天神劈開世界的口子中鑽出的克羅姆。

她拚命想奪回這具身體的控製權。她像被囚禁在這裡的靈魂,橫衝直撞頭破血流也逃不出去。“它”所經之地,樹葉被吸進黑霧中燒成灰燼,撲簌簌砸下來。“它”在找什麼。來不及逃走的人被巨蹄踩成肉泥,巨羊的體表溫度極高,鮮血四濺的肉泥迅速成了焦黑色。

“不要!”她在身體裡淒厲嘶吼,可她完全無法控製這具身體施暴。

她永遠無法忘記那些人死前的眼神,怨恨,絕望,悲傷,呆滯。他們被燒死,斬首,被完成任務一樣地殺死。他們最後一眼,驚恐地瞪大眼眶,永遠定格在她身上。

黑白兩色的世界裡出現一處紅斑,“它”的眼睛穿透過群山,直勾勾鎖定了某處洞穴裡。

是什麼,它們攢在一起,小團的紅雲似的。“它”也看到了,似乎這就是“它”出現的目的。仰頭長長嘶鳴一聲,低下頭直直衝著紅雲所在的地方撞去。絲毫不顧身前的群山,擋路的山立刻被撞碎,轟然倒塌,飛濺的巨石被黑霧融成岩漿,點燃了周圍的森林。

山火。

火勢蔓延極快,周圍幾個山頭迅速燒起來。不是橙紅色的火焰,是帶著腥味的血紅色,她從沒見過如此熾熱的火焰。黑白世界裡燃起猩紅大火,視野反而更加清晰。往山林裡逃的人被火焰瞬間吞噬,沒有尋常火焰燃燒的劈劈啪啪聲,燒成骷髏的人淒厲慘叫,骷髏架子裡飄出一陣怪異的青煙,像是孢子粉,他的同伴沒來得及躲,被孢子粉撲了滿臉,臉部皮肉霎時間脫落啪嘰掉到地上。青色孢子直接腐蝕到頭骨裡,肉眼可見地蠶食著殘餘的肉。他們尖叫著捂臉,徒勞地掙紮打滾,被火焰吞沒。這些是蒙蒂斯看到的一瞬間。

“它”已經撞碎了好幾座山,紅雲的位置就在眼前。

“停下!”她怕得手腳發軟,在身體裡控製不住地尖叫,可“它”竟然真的慢下來,溫順地哼哼兩聲。沒等她做出什麼反應,就聽到遠方的談話聲。

“阿蘇坦!”

阿蘇坦?!他也來了!

火焰中走出一位老者,竟然沒有被燒死,可火紅的頭發已經成了深棕。

“停手吧!你就不怕被我們的神明懲罰嗎!”老者怒喝。

果然,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同樣從火中輕飄飄響起。那人剛從主船下來,背著手語氣厭惡地說:“你們的神都在內戰,誰會有空管你們。”

“你儘管禱告吧。”

“你祭再多的人,你的神也不會回應了。”

“放過這裡吧...放過塔北特...”老者像是被戳中軟肋,語氣儘是哀求。

刀劍穿透□□的聲音。她悲痛地彆過頭不忍再看,“它”動了,被遠方緩緩移動的一個小點吸引視線,那是...島另一頭的海灣裡有艘小船飄出去,載著螞蟻一般小的人。她感覺到前所未有巨大蓬勃的欲望,來自那艘小船——是活下去的欲望。真怪,明明是那麼小的船,明明是那麼小的人。

已經有人登到了高處,看見有船要逃,立刻喊人派海上的船隊迅速去另一邊劫持。

不要讓他們靠近!她下意識地決定,她不想趕儘殺絕。

“它”居然配合蒙蒂斯的指令,真的停下來,抬起前蹄重重一踩,山崩地裂一般,高處的那個日耳曼人被震飛下懸崖,指定是死了。周圍的人全部被震出十幾米外,哀嚎著爬不起身。

小船在白浪中飄遠。

“它”已接近目的地,那些“它”要的紅雲,被阻隔在巨石後頭,“它”嫻熟找到巨石的邊緣,角輕巧一頂,幾十噸的石頭轟隆隆地滾下山,隱到火海中了。蒙蒂斯這才看清那些紅雲。

居然是和她一樣的羊!小雲團子似的羊驚恐地衝巨大的同類咩咩叫。

擠擠挨挨地藏到山洞裡的聖羊。約莫有三十來隻,長出三角以上的卻不多。她知道了,這個島的人肯定猜到了日耳曼人侵略的手段,提前把聖羊藏起來,卻沒有殺掉——這是他們的口糧來源之一,不能冒如此大的險。

世界恢複色彩。日耳曼人蜂擁而上,拋開黃金,美酒,發瘋地從山洞裡搶這些羊,愛不釋手,一個接一個地傳回船上。

這就是,我的作用嗎,她呆了。

“它”,或者說,自己,所經之處。血肉四濺,燒毀的森林,破碎的土地,被殺死的人...

這座島也徹底被毀了。

她還是沒辦法控製身體,稱職守衛般立在山旁。她看見日耳曼人開始挨家挨戶地搜刮黃金,偶有藏起來的人被發現,全都拖出來扔進火焰中,或就地殺死。

原來帶回島的東西,是這麼來的。

她站不穩了。內臟燒化的感覺再次出現,她沒有掙紮,死掉吧,她想著,身體轟然倒地。

陽光前所未有地穿透雲層,戳進她眼底。

塔北特的白霧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