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好似從未詢問過,你心底可有怨恨?”定西王俯身審視著身下的人,身上一絲溫度也無,冷硬逼迫她,“彆誆騙本王,真還是假,一眼便知。”
青璃露在外麵的肩頭微涼,腳腕被壓在身下,是鑽入心底的痛,兩人之間情狀纏綿,可氣氛是劍拔弩張的膠著,她圓眸睜著,很快一層淚水漫了上來,框著瀲灩不讓落下,倒讓定西王看不清內裡心思,她固執扭過頭,又被定西王扭了回來,兩人來回拉扯三遍,定西王手指捏著下巴,那裡已漏出青紫痕跡,不容反駁命令著,“說話!”
“怨恨!”青璃喊出一口,下巴驟然劇痛,將尊卑摒棄在腦後,帶著氣話重複了一遍,“怨恨!”
定西王被她眸中的決絕驚駭的手指一縮,好似那裡被灼燒一樣,卻又舍不得放下,心底陰鷙又膽怯。
身下聲音帶著悲痛,不似薑氏的歇斯底裡,理直氣壯,而是絕境重生,含著委屈倔強,“怨恨又怎樣!妾身隻想求一個安穩的生活,可總事與願違,誰又不怨恨,可妾身雖為女子,也有氣節,曉得一心不事二主,當初您給了妾身日子思索,妾身既然想明白了,便也不會矯情到了此時還在後悔。”
一番話震的定西王無語,他聽過無數壯誌豪言,忠心赤膽的誓言,她的話沒有以生換死,但他莫名想相信她。
青璃心蹦蹦跳,緊張看著定西王麵容,直到他伏下身子,在她眼眸中越發接近,她將心底下意識的厭煩壓下,做好了平靜承受的準備。
外麵響起一聲,“王爺?沈永寧有要事求見!”
定西王身子驟然停了,眼含複雜意味看著她,似是無奈放棄般歎息兩聲起了身,安撫道,“好好休息,本王稍後再來。”
經曆大起大落,心情又驚駭又緊張,感覺到身上一鬆,青璃心弦一放,全身早沒了氣力,腳腕都是僵硬的木,已感覺不到痛,恭送的話都未說,就直愣愣看著他出了門。
江照和江月在門口候著,等著樓梯上響起定西王腳步聲,急慌慌進了屋,紅著眼睛察看主子情況。
“快些扶我起來。”
青璃在窗邊雙手緊緊抓著窗框,上麵的木刺紮進肉裡,她絲毫未覺,聽著下麵沈永寧顧不得場所解釋唐突的舉動,定西王聽了片刻,大步往前走去,沈永寧忽然如警醒的老鼠一樣,回首往窗口看去。
她眼下不能再惹了沈永寧注意,立時後仰,江月和江照緊緊接住她,將她攙扶到床邊,兩人看到她更加腫脹的腳腕,都低垂著頭忙碌起來,江照轉身擦著淚去拿藥油,江月則小口吹氣。
青璃沒覺得自己悲慘,她一切隻為了心中的目的,眼下還不到傷心哭泣的時候。
她將心思放在剛才聽到的孟青山已迎接上太子的消息上,如果如此推算,那祖父信中皇帝平藩的打算看來是板上釘釘了,自古以來平藩,藩王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她必須在罪名坐實之前脫離定西王府,否則一旦牽扯藩王家眷,不知如何發落是一怕,最可怕之處便是有名有姓的罪名是逃無可逃的。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在再次見到孟青山之前,將腳腕養好,讓他助她脫離,而時機需不早不晚。
五日後,王府一陣喧嘩,兩個時辰後,又陷入詭異的安靜中,江月回來後麵色惴惴,將門窗緊閉,才道,“聖旨命王爺點雁門城兵將交於龍驤軍共抗外敵。”
雲州邊關兩城多年一直被北穀襲擾,百姓苦不堪言,這兩年戰事才有了起色,按理說藩王出兵支援,在外人看來是為國為民的好事,可戰事艱難之時猶能對抗,眼下北穀已顯頹勢再行此舉,在她看來,這就是明晃晃的釋兵權了。
如果定西王接到了聖旨,剩下的八個藩王恐怕也接到了,做久了土皇帝,上交兵權恐怕不是易事,那皇帝用這麼明顯的計策又是何為呢?如果她是孟青山,作為平藩王的馬前卒,如何能在此次中峰回路轉,喧賓奪主呢?
她想了許久都未想明白他如何做,定西王可不是手無寸鐵的兔子,而是手握重兵的雄獅,孟青山隻算的上與獅搏鬥的虎,還是一隻羽翼未豐的虎。
想了許久也未有個結果,她頭疼想著隻要他能將她從這個漩渦中解脫出去,至於他下場如何,與她可沒關係。
青璃從深思中抬頭,瞧見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頓時心蹦到嗓子眼,害怕的身子顫抖了兩下,前一刻剛咒罵一通,甚至隱隱咒人去死,下一刻就這麼被凝視,放在誰身上都要唬一跳,她心裡埋怨江月大條,有生人進門也不曉得提醒。
青璃這些時日晾著腳腕,此時玉足就這麼赤裸裸擺在他麵前,忙從身邊掀了錦被遮蓋了下,嗔道,“不聲不響的,要嚇死人呀。”
孟青山聽齊詔新說屋中有藥油的味道,擔心她受傷,一回來馬上來看望她,他沒想到她如此入神,難得她沒有冷眼相待,便安靜待在一邊享受兩人之間不常見的安靜。
被她斥了一聲,孟青山似乎未聽到,從櫃子上拿過藥油,從床後搬出矮凳,坐在床邊,將她腳腕從錦被中掏出,藥油搗在手上搓熱,使勁搓著那受傷處,他力氣比得過十個江照,青璃頓時痛的眼淚出來了,卻不敢發聲,隻緊緊咬著嘴唇忍耐過去。
半盞茶後,腳腕上一鬆,青璃立時收腿,眼眶紅紅地瞪向他,怒罵道,“知不知道避嫌?你怎麼可以隨意管我的事。”
“腳腕還有一些紅腫,若不將淤血推開,以後容易留隱患。”孟青山根本沒有搭理她的張牙舞爪,冷靜反問道,“又不是沒看過,管過,病重要還是莫須有的重要?”
青璃不想提以前,懶得與他狡辯,可腦海裡不由自主回憶起以前無論她做什麼,他比嘴碎的婆子都要嘮叨,時刻耳提麵命,不許做這個,不許做那個,這個人不懷好意,那個人沒有好心,她聽得心裡厭煩,總是嘴上應的好好的,轉頭一意孤行。
過往再好,也落得了如此下場,她不想糾纏於以前,還是一切往前看。
孟青山看到她又恢複到了冷清的樣子,眼神暗了暗,他在床邊端正了身子,兩人之間拉開些距離,疏離的氣氛在屋中蔓延,片刻後,他肅了一聲,說道,“那處確實有暗衛駐守,摸清了大致位置,天黑後便開始行動。”
青璃一愣,沒想到他說這件事情,她希望那人能被救出,可又不知該如何和他表達,他們兩人之間除了彼此合作,好似沒有話可說,她糾結半天,隻低低道,“奧。”
又過了半晌,以至於尷尬的氣氛越發濃稠時,孟青山猛然起身,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寬大手背上青筋蹦出,語氣生硬叮囑,“好生歇著。”
一陣風似的開窗沒了蹤跡,青璃曉得他生氣了,他怒火滔天時,全身緊繃如箭在弦上,淩厲的氣勢撲麵而來,可和她又有何關,愛生生去吧。
青璃喚道,“江月。”
江月低垂著頭進來,收拾完茶盞,又整理座椅,反正很忙,明眼人也看得出心虛,最後實在挨不住,害怕道,“夫人,奴婢本想稟告,可孟將軍一瞪,奴婢便灰溜溜出了門。”
江月看著她麵色掛霜,聲音徹底萎靡下去,“奴婢也不曉得怕什麼,反正怕的很。”
青璃無奈輕笑了聲,罷了,孟青山氣勢霸道,江月害怕情理之中,不過還是吩咐道,“以後再來,給他請安這總能做到吧。”
江月明白這是夫人說的另一種提醒,可一想到孟將軍每次褐色眼眸審視著她,再聯想到她背後說壞話被捉住,心虛之下根本不敢開口,眼睛一閉弱弱稱是。
青璃吩咐江月將窗支開,外麵積雪已化,進入二月,風少了刮骨的刺冷,開始變得和煦起來,偶有枝頭青綠冒出,又一年春來到了。
晚間,青璃心口莫名有些緊張,忐忑之際外麵響起廝殺之聲,似遠似近的傳了過來,青璃手心一層細密的汗意,起身將窗戶支開,隻模糊看到後花園處人員攢動,兵器相接聲接連不斷,眼神放遠,她猛然將手攥緊,前院大批護衛舉著火把如火蛇往後花園處奔襲。
孟青山有難!
青璃心臟被一隻大手攥住幾乎跳動不得,腦中暈眩不已,隻能眼睜睜看著護衛圍困了後花園,廝殺的動靜漸漸停歇。
一滴淚忽然從眼角奔湧而出,一滴接著一滴,不可控地靜靜流著,她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孟青山可恨可惡,可在這偌大的定西王府,他因著幼時的情誼,在她這裡還是比彆人更多了一份不敢宣之於口的期待。
身後一聲動靜,青璃眼眶泛紅,梨花帶雨,隔著一層水霧看去,孟青山在眼前疊影重合,意識到什麼,驚懼過後青璃猛然後退,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淚如珍珠飛跳在黑夜之中。
下一瞬,她被猛然拽回,撞入堅硬的胸膛之中,頭頂上傳來一聲悶哼,青璃嗅到了濃鬱的血腥氣,猛然抬頭,緊張問道,“你受傷了?”
孟青山沒想到那處防衛如此嚴密,內裡的情況更是嚴峻,他曉得定西王府分布,作為斷後護著人送了出去,他卻陷在包圍圈裡,沈永寧手段狠辣,立時收縮包圍,他隻好尋她庇護,此刻看著她蒼白的麵容,雙唇毫無血色,圓眸中全是惶恐,安撫道,“小傷。”
一時無言,孟青山以為她怕極了,剛欲出口再勸慰兩句,見她歪頭上下打量他,小口一張一合,“那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孟青山血液一停,刹時往頭頂湧去,第一次如鯁在喉無法出聲,他居然低聲笑了起來。
“此情此景,若是被發現,我將死無葬身之地。”青璃可不覺得這是可笑的事情。
她這小嘴跟淬了毒一樣,刺的孟青山從無語中回神過後臉便不受控起來,半晌後,還是未尋到語言,第一次模棱兩可企圖蒙混過關,“隻能麻煩你了。”
生死之際,她幫他到了此種地步,不但一份好處還沒有得到,反而被他牽扯到驚險境地了,青璃驀然有些後悔了,有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挫敗感。
“你快些走,我這裡不是長久之地。”
“定西王府四處已圍,任何人不得進出。”
一口氣不上不下,青璃一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