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聽著身後腳步窸窣聲,可懷中抱著夫人回不得身,大聲喊著,“快快來人!”
清瘦的身影移來,江照剛欲張口呼和,看清來人,身子不自然僵了一下,誠惶誠恐解釋著,“沈大人,我家夫人崴了腳,眼下走不動路了。”
青璃微微側首,露出飽滿的額頭上碩大的冷汗,閃爍晶瑩的光,察覺沈永寧根本未看向江照,而是審視著她,壓著心跳如鼓,壯起膽子看向他,語氣不勻道,“丫鬟驚恐倒擾了沈大人前來。”
沈永寧眼睫密長,瞳孔大而黑,常人根本不敢直視他,更遑論知曉他內裡心思,就這麼銳利盯了片刻,幽幽道,“無妨。”
說罷,便蹲下身子手往青璃腳腕伸去,青璃心頭緊張,一時忘了呼吸,可她腳腕病痛,不應該一時之間便能往後撤去,就在他手指觸到裙角之時,江照立時伸出手去,阻了他的前勢,“大人,夫人情況不明,還是不要輕易查看。”
沈永寧就這麼涼涼瞥向江照,露出僅有的一點眼白,帶著陰森森地寒意,駭地江照立時低下了頭,青璃借機將腳掩藏在裙劇之內,有些害怕道,“沈大人,人多眼雜,規矩繁重,您還是饒了妾身吧。”
青璃得所有姬妾妒忌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此時拿出來就是最好的避嫌理由,她聲調本就輕柔,纏著痛意的求饒更是惹人憐惜,果然沈永寧慢慢起身,對著身後擺手,很快出來兩個護衛抬著一個轎輦,青璃後背頓時泛出一層冷汗,虧著她沒有貿貿然前去,否則不知掩藏在何處的暗哨已摸清了她的目的。
青璃被扶上了轎輦,感受到一股陰冷的視線追隨著她,她緊緊繃著後背,不敢有絲毫鬆懈,心裡複盤著剛才的行徑,直到確定了毫無破綻,才長長舒了口氣,到了桃源閣,江月看到她的情況後慌亂呼和映水和映月攙扶夫人回屋,江照落在最後從懷中掏出兩個碎銀,不顧護衛推卻一直道謝。
“謝謝兩位小哥搭救之恩,若是夫人出事,奴婢也沒命了。”江照又是一番感激,說完從屋中端出兩盤片兒糕,妥帖裝在油紙中,“兩位小哥收好,守值時能墊墊肚子。”
兩位護衛行的是不常在人前的任務,此時朗朗白日,貌美的丫鬟一口一個哥哥,又是感激涕零,又是關懷照顧,心裡也是妥帖受用,其中一個護衛笑道,“如夫人得王爺重視,以後可要小心些,這是在我們附近...”
另一個護衛馬上察覺了不妥,打斷了那護衛的話,抱拳退去,江照看著兩人遠去,兩人小聲的辯駁聲嗡嗡的聽不清楚,江照上了樓,看著夫人在窗前盯著兩人背影,片刻後才回身坐到榻上,依著江照在樓下的攀談,想必那處必是不能顯現於人前的。
青璃吩咐江月,“將紅布綁在後窗處。”
她雖沒見到人,但能估摸出大致位置,剩下的就看孟青山的本事了,就怕她這邊這麼輕易尋到地方,對方不會認她的功勞。
青璃一時有些後悔,看著江月已將後窗關上,此時再後悔也晚了,她從小心思清明,進了定西王府也隻半年消沉,後來便轉換了意誌,鼓起勇氣重新規劃以後的日子,她明白自己絕不可能陷在王府後宅,與這麼多女人爭寵,也幸得老天垂憐,在定西王府唯一的一次出門,在酒樓裡碰見了宋章。
想到宋章,又想到了還未見一麵的祖父,一時之間她心緒沉沉,一直持續到了晚間,映水上樓稟告王妃重病,王爺一直守在王妃身邊,王爺遞來消息知道夫人崴了腳腕,讓夫人好好休息,青璃不稀罕這種口頭上的關懷,嘴上能給予的永遠是最廉價的。
定西王不來青璃心底莫得一鬆,隻留了江月守夜,其餘人退下。
三更梆子聲遙遙傳來,青璃和江月等在桌邊昏昏欲睡,聽著窗戶細小的動靜,青璃猛然清醒,推了一下江月,江月前去開窗,從窗外跳進一個黑衣男子,站在窗邊未進一步,俯身道,“在下燕雲鐵衛齊詔新,孟將軍有要事在身離不得,派了在下等候孟小姐的消息。”
齊詔新話完,眼神直直望著地麵,根本不敢隨意亂看,兩日過去,他才從定西王姬妾是孟將軍妹妹的驚訝中緩過來,想到當日他好奇問為何,孟青山搖頭不語,整個人陷在黑夜中,脊背微彎,周身透著濃鬱的無力與落寞,看見這一幕,齊詔新嗓間被堵了般沒法再言語。
“孟小姐?”青璃心底將這個稱呼反複念叨了幾遍,早已不知是何滋味,反而有些發笑,她可不願再冠以孟氏,她和孟青山隻是這些時日合作,以後不會有任何牽扯,可又沒必要和眼前人說,哂笑一聲,將話轉到了正事上,“後花園湖麵東北角密林裡,你們去找尋一下。”
“消息可真?”
青璃眼簾抬起,眉梢上挑,帶著些疏離淡漠道,“那裡有沈永寧出沒,且有暗衛隱藏在附近,必是有不可見的,至於有沒有你們的人,你們前去查看一二便知。”
齊詔新有些半信半疑,又細細問了位置,走前深深俯身,道,“那人是我們的兄弟,若是能得救,我們燕雲鐵衛都會感謝孟小姐的救命之恩。”
青璃心底沒有多少波瀾,她做此事也是為了換取孟青山的幫助,隻要他不忘了當初約定,孟青山甚至燕雲鐵衛,餘生都不會再見。
翌日一早,青璃被外麵亂糟糟的聲音吵醒,嗡嗡鬨鬨,好似無數蒼蠅在耳邊鳴叫,此時江月推門進來,道,“王妃病情來勢洶洶,碧落苑都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那些姬妾們都在院門哭泣,被王爺好一頓訓斥。”
青璃這下真確定薑氏身子出了問題,前兩年宋章進府給薑氏摸脈,曾言內裡多年積鬱導致心肺俱傷,但隻要心思放開,雖於壽數有損,但能慢慢而愈,此次病重恐和前些時日進了書房有關,那事終是落到了薑氏心中。
碧落苑內,薑氏麵容枯黃,心情鬱鬱躺在床上,涕淚橫流,隔著霧蒙蒙的水汽看著定西王,好似初見當年摧枯拉朽推翻昏庸帝王的年輕將軍,端坐馬上英勇神武,頂天立地,揮臂之下數以萬計的兵士應和的少年英雄,京都裡無數女郎在宴會上翹首等待隻為望他一眼,薑氏是其中一個。
當年薑氏的親姐被點入宮中為妃,薑氏得了機會入宮參加宴會,那日宮城內燈火輝煌,新帝豪放,燃了煙花半個時辰,五顏六色的煙花在頭頂絢爛綻放,隔著人員攢動她就明晃晃與他對視上了。
不期然甚至內心隱隱期盼的對視,她一時忘了規矩,也直直對視回去,直到他黑色瞳孔中煙花綻放下一個姑娘羞紅了臉,才反應過來,立時轉了身,雙手捂著發熱的臉頰,眸子卻異常燦爛。
好似他們之間最驚天動地的便是那一眼,初見時刻骨銘心,所以這麼多年的相扶相持,他待他的相敬如賓,即使給了足夠的體麵,可她心中還是空落落的,連著身邊的嬤嬤都勸慰她不該如此心思重,可她管不住心中的不甘呀,憑什麼一個三從三送的賤妾能得他另待,為著那女子連著規矩都不顧!
她鄙夷,不忿,苦澀呀,就是過不去心中這關。
薑氏眼角流出的淚水順著深紋泅出一片濕痕,顧不得平日追求的體麵,氣若遊絲祈求著,“王爺,如夫人來路不明,心思不純,對您,對王府懷有異心,再留她必會惹出禍亂,為著安穩起見,還是早早送出去吧。”
一晚上折騰,定西王身疲力乏,不願與之周緩,慢慢將手抽出,端正了身子,身影落在薑氏身上,似一座大山將薑氏壓在下麵動彈不得,話語冰冷,“你不要多想,好好養身子。”
定西王擔心他再在此處,兩人起了嫌隙,起身要走,感覺到衣襟被拽住,回首看去,臉上的嫌惡看的薑氏又慌又怒,薑氏嗓間湧上一股腥甜,然後生生壓了下去,她多想歇斯底裡質問著那個女人就這般好,後院中的姬妾這麼多還比不過一個她!
可終究骨子裡的體麵規矩將她拉了回來,隻再一次放下尊嚴,低聲下氣道,“王爺...”
話未說,手中一空,薑氏愣愣看著被錦袍拽的通紅的手心,一時沒反應過來,兩息後倏忽大笑了起來,片刻後趴在床沿上哭嚎不已,宣泄著心中的悲痛與不滿,她這麼多年為了他艱難維持,生兒育女,管理後院姬妾,他的甩袖離去便如笑話般狠狠落在臉上,響亮而無情。
“秋之!”
院中早已無人,秋之聽到一聲淒厲的高喊,彎著身子進了屋子,跪地聽著吩咐。
薑氏將頭上的抹額拽下,看著滿是皺紋的手中攥著老氣的薑黃色,紮了眼般甩到一邊,抬手將眼角最後一滴淚抹掉,眼底簇起了一團火,一字一句從牙縫擠出,“告訴他們準備好,等我命令。”
秋之立刻俯身,“是!”
定西王走的愈發快速,身後的榮德幾乎小跑著才能跟上,心底埋怨王妃沒事找事,越活越回去,好好的安生王妃不做,偏降低身價跟個寵妾爭上下,榮德就這麼一走神,等察覺王爺停步,差些撞上,瞬時收斂心神再也不敢腹誹。
“去桃源閣。”
“哎?哎!”榮德馬上跟在身後,想著沈大人還等著求見呢,嘖...還是等等吧,喚了一聲身後的小奴才,附耳叮囑了兩句。
桃源閣內,青璃腳腕腫的如發白的饅頭,剛剛抹完了藥油,江照推拿的力度不小,她眼睫上還掛著晶瑩略顯可憐,聽著下麵一聲通報,立馬忍痛起身依靠在江照身上到了門口迎接,還未俯身,定西王如一陣風到了門口,未待她多言,打橫抱起,用腳將門重重關上。
青璃身子不由發緊,陷在錦被之上時下意識起身,她窺探到定西王麵含慍怒,瞧她違抗動作已冷目刺來,頓時明白薑氏在中必是說了她的話,覷到定西王俯身欺壓逼近時,手已是柔順撫在肩膀之上,她順從地將眼睛閉上,等了幾息,青璃察覺不妥,睜開眼看到他雙手撐開,如狼般在捕獲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