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到院門時,榮德已在廊下等著,略微弓著身子,滿臉笑意,“如夫人,有請。”
“謝榮德管家。”榮德是定西王的親信,日常起居都是他經手,在府中地位超然,連著王妃都會給他麵子,他心思也巧,後院這麼多姬妾,哪個得定西王喜歡,哪個惹了忌諱,怎麼安排侍寢,他心裡門兒清。
她轉身從江月手裡接過膳盒,吩咐她下去等著,因為所有人無詔一律不得進入書房,她是有榮德請示,否則也進不來院門。
簾子落下時,榮德陰冷的聲音傳來,“江照怎麼沒伺候夫人?”
青璃沒聽到後話,無非是那些,榮德喜歡江照闔府便知,連著定西王有時候笑罵榮德心野,轉頭答應及笄就將江照送過去,榮德三十多歲,正房手段狠厲,妾室爭寵傾軋嚴重,兒女成群,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娶江照也得看她答不答應,她將心思掩下,麵上巧笑嫣然,嫋嫋婷婷上前,很快環視一圈,在離著案桌兩步之遠處站定屈膝。
“王爺,金安。”
屋內寂靜無聲,日光透過玻璃窗子投了進來,格外亮堂又溫暖,玻璃是從外域來的,僅此一塊,窗下是長長的檀木書桌,上麵筆墨紙硯擺著整齊,窗台天青白花瓷梅瓶上插著三四枝梅花,朵朵開得正盛,旁邊紫銅鎏金香爐裡吐著香雲,盤旋上升,定西王坐在圈椅上,手搭在扶手上,就這麼打量著她。
過了幾息,青璃意識到定西王存著對她的惱怒,可一愣,覺得不應該呀,那晚明明很好的,那必是晚間的拒絕在他心中落了疙瘩,卻也不至於落了她臉麵,思定,青璃腿酸了便自顧起身,然後走上前,將膳盒擱置在旁邊案桌上,走到定西王身旁輕輕晃著衣袖,“王爺...”
聲音甜潤清脆,定西王臉色不那麼陰沉了,絲毫沒想到他當晚也失信去了靈夫人處,高高在上審視著她,青璃又是一陣軟語,定西王長臂一伸將她攬到了懷中,她立馬將下意識的緊繃壓了下去,溫順俯在肩頭,眼睛看向桌麵,書桌右麵是一個跟案桌等高的黑漆描金饕餮紋方角櫃。
上麵掛著字孔鎖,孟青山便沒有打開此處,她深深望了一眼,然後轉了視線,略微起身,忐忑問道,“王爺,您生氣了?”
這話問的,倒讓定西王笑出了聲,看著她歪著頭疑惑望來,定西王心口一鬆,忽然覺得作何較勁,屋中氣氛一鬆,青璃身子卻越發僵硬起來,因為手掌已落到了腰間,她根本不受控的抵觸。
“王爺?”榮德在門外稟了一聲,聽著裡麵沒有動靜,又試探著提高了聲音喊了一次。
“進。”
榮德忙俯身進門,抬眸看了一眼立馬底下,暗覺壞了王爺的好事,可想到院外的羅刹,低聲道,“王爺,孟將軍手下的人在院外候著,稟告在城中黑市發現了王府丟失的財物,孟將軍馬上回府,請您過去商議一二。”
定西王看了一眼低首的青璃,心底的火熱心思還未落下,不自然的咳了一聲,見她坐到了外麵的扶椅上,也起身在前麵走著。
榮德卻驚了下,猶豫看了一眼,看著大敞的門和門外的護衛,到底跟了出去,青璃放在袖下的手不自覺握緊,裡麵的鑰匙都變的灼熱潮濕,極力放輕著呼吸,閉眼將慌亂壓下去,睜開眼已是思定清明。
院外響起請安的動靜,青璃已回了圈椅,護衛俯身間隙往屋中探看,恰見她整裝起身到了門外。
“王妃,金安。”
“王爺呢?”薑氏進了院門,看到門口站著的青璃,嘴角便抿了起來,輕蔑地盯著她。
丫鬟秋之立時站了出來,麵帶憤懣,指著青璃喊道,“好大的膽子,書房重地,豈容阿貓阿狗隨便進來的。”
竹青苑沒有丫鬟,隻有護衛,護衛跪地告罪,王妃雙手交疊,手指上金絲嵌碧玉的護甲氣勢威嚴,眉尾上挑,她麵貌不佳,王爺和她是年少夫妻,又有著青梅竹馬的情誼,一心全在定西王身上,跟隨他離京千裡,可瞧著一個個妾室進了院子,一顆心被攥的緊緊,尤其眼前人,王爺罔顧謀臣屬下的話,隨心所欲收了人,她便知道王爺將青璃放在了心尖上。
青璃屈膝後起身,想著必是江照在廚房要羹湯,被丫鬟稟告給了王妃,規矩十足的上前,“王爺去了前院,妾身這便告退。”
王妃已視若無物地越過了她,秋之還想再奚落兩句,隻恨恨瞪了一眼,便跟著進了書房,護衛根本攬不及,眼睜睜看著一群人進了書房重地。
青璃帶著江月慢慢往回走著,到了拐角處,竄出一個人來,膚色發黑,刻意壓低的聲音泛著震動,“青璃姑娘。”
青璃將袖中的東西給了他,那人抱拳就要離開。
“告訴他,彆忘了答應的事。”
日光從斑駁枝乾投下,照在明豔的麵龐上,將複雜隱晦的情緒打的零落,她看著那人點頭很快沒了身影,慢慢走回了桃源閣。
“夫人?”江月看著夫人麵上淒苦的樣子,心疼的喊了一聲,見她安靜不語,想起以前的日子,心裡難過的喉間一緊,隻盼著她們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兩個時辰後,前院一陣喧嘩,映水臉色慘白著進了屋,拍著胸脯道,“王爺發了好大的怒火,鞭打了一群的丫鬟護衛。”
映月啊了一聲,忙不迭問道,“可知道為了什麼?”
映水搖了搖頭,後怕說著,“哪裡敢靠近。”
江月和江照對視了一眼,垂下頭忙著各自手裡的事情,格外安靜,整個屋子隻有映月的聲音,“那你去前院做什麼?”
映水害羞地推搡了一下映月,小聲道,“廚房的婆子嚼舌根,住在前院的將軍們要乾糧,我便偷偷跑過去看了。”
“他們走了?”江月突兀的問話。
映水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我隻看到了他們的背影,此刻估摸著出了雁門城的城門了。”
樓上傳來茶盞落地的聲音,江月眉頭皺的緊緊的轉身上了樓,江照斥了一句,“快些去忙,這些與我們無關,再聽到嚼舌根,便送到榮德那裡去。”
兩個小丫鬟害怕的起身連道再也不這樣了,江照將她們驅趕出去,緊隨其後到了屋中,江照站在窗前觀察外麵情況,江月站在屋中看著夫人有些手足無措。
隻絲絲縷縷的疼將青璃籠罩著,心口卻麻木著,再看已是鮮血淋漓,新傷加舊傷罷了,她忽然冷笑了起來,眉目森冷,如赤足走入冰水之中,整個人早已僵硬沒了知覺。
青璃將那抹痛壓了下去,很快冷靜了下來,眼角布滿著紅意,她長長舒了口氣,本想出聲卻已壓抑不住的顫抖起來,江月忙上前捧起雙手,發現冷冰冰的,忙喚江照將暖手爐拿過來。
“夫人,不怕,奴婢在這呢。”
青璃隔著水霧看著兩人,是呀,一關接一關往前闖,她不能慌,心思略定,重重點了點頭,一滴淚掉到手背上,好似被火灼了似的,燙的她瑟縮了下,“我們隨機應變。”
“是。”
很快院外響起快速的腳步聲,下麵是榮德的聲音,“如夫人,王爺有請。”
窗戶支開,江月探出身來,“管家,王爺可有說何事?”
“那奴才可就不知了。”榮德往回退了一步,正好看到窗前的半個人兒,嗬嗬笑了兩下,明顯是敷衍,“還是快些給如夫人著裝吧。”
竹青苑內,薑氏聽著外麵棍棒打在肉上的悶聲,心頭跟著一跳,灰黃的皮膚透著灰色,將手邊的茶盞小心往前遞了遞,“王爺...”
定西王陰沉著掃了一眼薑氏,嫌惡地彆開了眼,刺的薑氏眼底一紅,指甲緊緊掐著手心,這是她的錯,一時猖狂帶人進了書房,眼下丟了東西,她逃脫不了這個責任。
“如夫人到。”榮德在外麵一聲回稟。
下一瞬青璃散著發,未施粉黛的出現在屋中,墨發及腰,後麵一條紅布鬆鬆攬著,肌理細膩骨肉勻稱,一身的潔白素衣清幽淡雅,真真可見尤憐。
定西王呼吸一頓,略顯遲疑。
薑氏壓了壓眉眼,低聲斥道,“今日你獨自在書房重地,規矩可是忘了?!”
青璃身子一晃,本就清冷的麵色更是白了一分,怯生生看了一眼定西王,見他犀利凝視著,頓時慌了神,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解釋。
“說話!”薑氏看著青璃與定西王在她麵前眉目傳情,猛然拍向桌麵,訓斥著,“不要以為王爺平日寵愛你,便目無王法,惹是生非。”
這儼然是將她往死路上引呢,青璃看向王妃,先行跪下,纖弱的身子因著著急解釋輕顫了起來,“王妃明鑒,妾身...是...”
青璃在屋中左右張望,明晃晃的已亂了陣腳,薑氏看著一喜,定西王臉色則落了下來,懷疑盯著她,想著薑氏平日言語她居心叵測,麵上臣服實則一心逃離王府,更是虛與委蛇於他,今日他還滿意她主動求見,若真是她所為,就是不知她到底從了誰的指派!
青璃下一瞬眼眸頓珠,刹時起了一層水霧,茫然起身奔著書桌而去,卻腕上一疼,碩大的眼淚顆顆滾落到定西王手背上,定西王手中用了力,青璃受不住彎下了腰。
那邊薑氏眼神如冷刀子射向青璃,“跪下,吃裡扒外的賤皮子,王爺對你這般偏寵,你就這麼狼心狗肺,回報王爺的!”
話語粗鄙難聽,門窗大開,院中死一般的寂靜,薑氏將一直壓在心底的話一吐而快,陷在津津自喜中,完全沒看到定西王緊皺的眉頭。
那邊青璃無聲泣涕,定西王順著視線看去,發現白日她提來的膳食盒子早已歪到了一邊,而盒子不知何時放到了方桌之上,定西王眸子縮了縮,他離開之時,可不在這裡的。
形勢轉瞬變化,青璃瞧見定西王注意到了那處,便低垂著頭小聲哽咽,心裡則盤算著定西王可不是好糊弄,若是王妃單單就此事嚴查,她還真無法脫身,偏王妃狠毒了她,必會借著這個機會要整治一番,況且白日裡王妃見她她悠然坐在書房內,奉為圭臬的規矩反而於她為無物,可不就氣昏了頭。
江照在廚房的呼和,王妃的嫉妒心,秋之的狐假虎威,缺了哪一個都無法成事,眼下混作一團,就看定西王如何評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