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猛地一驚,頭磕在了門邊。
她趕忙將全部車簾掀起,借著月光才模糊見祁承安的身影。
借著月光,祁承安見眼前之人一身男子裝束。他挑了挑眉,“托你的福,看了一出好戲。”祁承安此刻輕鬆的向後仰靠著,雙手環在身前。
“你什麼時候來的?”程澈被嚇到了,心現在還砰砰直跳。
祁承安不緊不慢的拿出火折子,半起身添了燈,“若要說時間,大約兩三個時辰以前。”祁承安說的一本正經,略微上揚的尾音出賣了他。
他一向善於偽裝,何種處境都能遊刃有餘,今日竟把自己說笑了。
宮裡人人都禮數周全的無趣,他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好玩的事了。
還好他沒有惡意。
此人深不可測,程澈心中後怕。
她自覺有機會與他打成平手,那日落入下風隻是迷香的緣故。可方才,他與她共在一處這樣久,她竟是毫無察覺。
程澈沒好氣道:“殿下這麼晚不在府裡,出來坐在破馬車裡做什麼。”
“和你一樣,找線索。”
程澈問:“殿下神通廣大,可找到什麼了?”
“正在調查。”
程澈占了上風便不再腹誹,拿出了自己身上,從青柳還有包子鋪老板那收來的銅幣,“你可能看出什麼不同?”
祁承安借著微弱燭火仔細觀察程澈手心的銅幣,從其中挑出兩枚,道:“這兩枚是假的?”
程澈搖搖頭,拿出其中一枚,“隻有這枚是真的。”
她今日其間見到銅幣,每一次都有假的。這私鑄銅幣還真是猖獗。
“你是說,這城裡有許多家都在做?”
程澈點點頭,“你找的那兩枚是私人所鑄,其餘這些技術高明的,應都是祁景舟的手筆。”
祁承安找出的那兩枚是民間所作,質量較輕,容易分辨。祁景舟所鑄錢幣技藝高超,與官家所鑄可以說是彆無二致。
程澈拿起一真一假兩枚銅幣,對著月光,他們細微的不同之處得以顯現。
私鑄銅幣表麵更加光滑,在月光下也就更亮。
程澈道:“這些私鑄銅幣,不在城外,而在城內。”
祁承安問道:“你如何得知?就算在城內,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是祁景舟所為?”
程澈賣了一個關子,“殿下很快就會知道了。”
祁承安越來越好奇,她整日不是在書院就是在府裡的小姐,究竟都知道些什麼。
“天色不早了,要一起回去嗎?。”祁承安問道。
他們順路,這條先到程府,再到他的府邸。她半夜未歸家,又一身男子裝束,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坐馬車是要比走路妥帖些。
程澈和青柳一起上了祁承安的馬車。
馬車平穩行駛在道路上,這個時間街上已看不到什麼行人了。
忽然轎子猛地一晃。是那隻剩一半褲子的跛腳士兵慌張跑過去,撞到了馬車。
程澈因慣性向前倒去,撞進了祁承安的懷裡。
祁承安下意識一扶。
他們擠在一處,祁承安一手抓著她的手腕,一手攬著她的後背。這個姿勢,她幾乎是被祁承安抱在懷裡。
二人離得近,程澈抬頭,正對上祁承安的眼睛。
燭火搖曳,忽明忽暗。四周寂靜,隻有燭芯燃燒的劈啪聲。
程澈不得不說,祁承安生了一雙好看的眼睛。
一雙瞳仁清亮,此刻稍顯慌亂,眼神微動間墨色流轉。
如此善於偽裝的人,原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勾起了程澈一探究竟的想法,不過這想法,隻一瞬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兩人趕忙分開些距離。
隻聽‘哐’的一聲,二人還未坐穩竟是又被晃的撞在一起。
“救命!有鬼!”那矮個士兵也清醒了過來,什麼都顧不上,心裡隻有逃命。
他跑至街上,口口聲聲有鬼在追他,見人就拉著讓人救。
一六七歲的男孩兒看到這幅場景疑惑的歪著頭,半晌扯了扯母親的衣角,問道:“娘親,他和剛才那個隻穿半截褲子露著屁股的叔叔是一起的嗎?”
那母親趕忙捂住孩子的眼睛,“在街上彆亂看,當心長針眼。”隨即伸長了脖子,望著兩個士兵逃走的方向。
程澈再次迅速起身,二人皆是尷尬,左看看,右看看。
一不小心對視,又迅速看向彆處。
程澈索性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裙擺。
昏黃燭火躍動,二人彼此看不分明。似緩解了尷尬,又似增添了什麼新的東西。
方才青柳靠著車內拐角,她雖沒有程澈撞進彆人懷裡的處境,卻也是將這一切都看了去的,比二人少不了多少尷尬。
氣氛逐漸變得詭異。
就這樣過了許久,在前駕車的承墨掀開車簾打破了僵局,他轉身道:“小姐您隨意就好,我家殿下向來如此。”程澈牽強的朝他笑了笑。
此話一處,車內之人都更尷尬了。
承墨等來了祁承安的一記眼刀,他納悶的轉過身去,繼續駕車。他見他們都不說話,想緩和一下氛圍,怎麼好像,更尷尬了?
馬車停在了程府不遠處。待車一停程澈立刻拉著青柳跳了下來,站定後朝祁承安行了一禮表示感謝,“有勞殿下了。”她頓了一頓,“今日同乘之事?”
“不會再有人知道。”
得到祁承安的答案,程澈點了點頭。她上一世在軍中待了好些年,對於這些所為男女之防沒有過多要求,他可以與她一樣,但這城中千千萬萬人卻不都如此。她總要為哥哥考慮。
夜幕之上,弦月高掛。
“查的怎麼樣了?”祁承安問承墨。
“來源太過分散,我們查了各大商鋪,茶莊,均未找到大量存放私鑄銅幣的的證據。”
私鑄銅幣在城中橫行,卻未驚動陛下,方方麵麵都需要打點,牽扯其間,絕不止一個祁景舟。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找不到他們大量囤放私鑄銅幣的證據,僅用幾枚上奏隻怕會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無非是找個人,找個鋪子頂罪。
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們的人如今,隻有一個可疑的地方還未去尋。”
祁承安心中明了,承墨說的那個地方是香影樓。
那裡魚龍混雜,易掩人耳目,且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相互製衡,也相對安全。他拿起手中銅幣,對著月光仔細觀察,“明日,我親自去瞧瞧。”
夜深,寂靜無聲。
僅有的月光被高牆截擋,祁景舟府裡安靜的令人發麻。魏渝自知做錯了事,自進了祁景舟寢殿就伏在地上,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自己說說,都做了些什麼?”黑暗中傳來祁景舟的聲音。
魏渝跟隨祁景舟多年,自是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祁景舟坐在黑暗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似蟄伏在黑夜中吐著鮮紅的信子的毒蛇,隨時都會亮出毒牙,給獵物致命一擊。
知其會來,又不知其何時來。魏渝在煎熬中等待著自己的結果。
魏渝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開口道:“此次事發突然,微臣向殿下保證,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你還想有第二次?”祁景舟氣極反笑。
魏渝的身子又低下去些,忙解釋道:“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那九皇子主動找上微臣,他擔心私鑄銅幣一事被陛下知曉,問微臣解決之法。”
自知心虛,魏渝越說越沒底氣,“微臣是想順水推舟,用他轉移陛下的注意力,為殿下拖延些時間。”
“拉程淮下水就是你想出的好主意!”
魏渝耳邊傳來清晰的瓷器碎裂聲。
茶杯碎片擦過魏渝眼角,瞬時冒出細細密密的血珠。
魏渝後怕,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隻同他說,比起一個步步為營的皇子,陛下更喜歡一個沉迷酒色並無威脅的兒子,不料他竟蠢到這種地步,去打程澈的主意,想以此威脅程淮為己所用。”
“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他多看重程淮你看不出來嗎!如今這副模樣,你叫我如何收場!我的計劃全被你毀了!”
祁景舟拉攏九皇子多年,任誰都知道他們關係密切,這事若成了,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事成倒也罷了,如今程淮已對他多加提防,他送去的禮被程淮悉數退回。循序漸進的計劃被這個蠢貨徹底毀了。
“這並非微臣本意,殿下!”
祁景舟冷笑一聲, “你怎麼不說這步棋險是險了些,勝算卻也大。銅幣鑄造流通多是你出麵打點著,你怕出了事我不肯保你,拉你出來頂罪,妄想捏著程淮的把柄,讓他保你。”
祁景舟說著,一步步朝他走來,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詳,“你是不是還想用他和魏明遠的關係,幫你爭一爭家主之位?”
“愚蠢的東西!”祁景舟猛地甩開他的臉。
魏渝連連磕頭,“屬下不敢!”
“能在我眼皮子低下做出這種事,還瞞了我一陣子讓我好找,你可真是能耐了。你女兒最近可還好?”
“是屬下該死!屬下願將功補過,還請殿下明示!”
幾年前魏渝為了爭家主之位投奔祁景舟,為他做事,將自己的小女兒送去田莊,由祁景舟安排人照顧著。開了這個頭,祁景舟就越發變本加厲,如今哪還有什麼合作,他不過他的一條狗罷了。
祁景舟欣賞著魏渝匍匐在自己腳下不斷磕頭認罪的樣子,深吸一口氣,極力壓製著憤怒。
溫和的模樣加上他周身的壓抑扭曲的氣場,魏渝汗毛直立。祁景舟親自將魏渝扶起,“起來吧,我知你忠心。知錯能改就好。”
祁景舟隨即湊近些,在魏渝的耳邊說了些什麼,緊接著,魏渝恭敬的退了出去。
狼藉被清理一空,宮殿內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祁景舟重新回到了黑暗中,繼續醞釀著新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