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香(1 / 1)

論月 青涯間 5448 字 4個月前

一早,程澈就去了程淮的書房。

程淮聞聲看來,“你今日倒是起的早。”

程澈環視屋內,屏風,書架,書案,擺放整齊的公文,都與上一世彆無二致。

隻是,平日摞滿公文的書案騰出一塊空地,上放著一張並未畫完的丹青。

程澈一進屋程淮就朝書案這過來,奈何程澈離的更近,她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拿起了那副未畫完的畫。

“阿澈,還給我。”程淮的耳根微微發紅,想來是有些不好意思。

“彆急嘛,讓我瞧瞧。”程澈轉過身拿著畫故意提高聲調,“原來畫的是嫂嫂呀。”程澈對哥哥做了個鬼臉,側身躲開他伸過來拿畫的手。

程澈口中的‘嫂嫂’是程淮的青梅竹馬,姚婉清。

這門親事還是程澈父親在世時定下的,不曾想那時程老將軍為國捐軀,血染沙場,後程淮駐守邊關,婚事這才耽擱了。

在程澈心裡,她就是自己的嫂嫂。

“好了,彆再拿我尋開心了。”程淮拿回畫迅速卷了起來。 “你回京還不是還沒見過嫂嫂呢?”程澈問道。

“打算明日去,去姚府商定婚事。”

“我真的要有嫂嫂啦!”程澈開心道。

程澈突然湊近,眨了眨眼睛邀功道:“你能娶到嫂嫂是不是多虧了我呀。”

“說吧,你又要我做什麼?”程淮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二人定親程澈確實出了力。

這話還要從許多年前說起。

年幼時,程澈與哥哥跟隨父母一同去姚府做客,姚夫人懷裡正抱著一個嬰兒,彼時連路走不穩的程澈,在好心驅使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湊到姚夫人身邊,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那男嬰的臉頰。

姚夫人溫柔道:“阿澈喜歡他嗎?”

程澈太小了,還分不清什麼是喜歡,有些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若是定娃娃親阿澈會喜歡嗎?”姚夫人繼續問道。

程澈不甚明白,隻覺姚夫人很溫柔,是一個很好的人,又點了點頭。

程老將軍被這一幕逗的直笑,站在一旁的程淮卻是不樂意了,“阿澈不定親,我替她定!”那時程淮不過七八歲,隻知道妹妹成了親他就不能總見到自己的妹妹了,連忙站了出來擋在程澈麵前。

他有許多不知道,卻知道保護妹妹。

“婉清,到這來。”姚母對姚婉清道。她站在父親身側,見母親朝自己招手,朝走來。

過去這許多年,程澈依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嫂嫂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標誌的瓷娃娃,她喜歡的緊。

“走,我們去和哥哥玩。”姚夫人抱起姚婉清和程淮一同去院子裡玩耍,這娃娃親就算這麼定下來了。

本來也就是玩笑話,兩家都沒多想,興許長大了,也就忘了。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倒是情投意合。這門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程老將軍每次提起那一日,都說這事有程澈一份功勞。

“幫我同書院先生說今日有事,我就不去了。”程澈望向哥哥的眼神中滿是期待。

程淮無奈道:“要做什麼?”

“你知道,魏遠洲出一次府不容易,昨日他放棄去最想去地方的機會,幫包子鋪老板要了一個公道。我怎麼能忍心,決定今日再去魏伯伯那用桃酥把他救出來。”程澈說的正義凜然,程淮在一旁無奈的頻頻搖頭。

他還是同意了。“下不為例。”

程澈立即眉開眼笑,抓著程淮的衣袖撒嬌,“哥哥你對我最好了。”

她說乾就乾,又扮上了身男子勁裝。一個時辰後,魏遠洲不出所料,走出了魏府的大門。

重獲自由,魏遠洲開心極了,他沒想到,這樣的好事還有第二次,“我們這是要去哪?”

程澈腹誹,昨日分彆時她說了什麼,魏遠洲是一個字也沒聽到,就想著打發她呢。

“去你最想去的地方。”程澈決定不再和他計較。

魏遠洲雙眼放光,“真的嗎?你要和我去逛窯子?”程澈忙捂住他的嘴,“這難道光彩嗎?街上這麼多人,你小點聲……”

祁承安剛走到了香影樓前,就被攬客的小姐圍住,其中一人更是直接上前摟住他的胳膊,嬌笑著道:“公子,讓奴家伺候你,保證讓您開心。”說著便抬起手,欲用手背撫摸他的臉,被承墨用刀柄擋開。

老鴇看準時機跑來迎接,見是祁承安身姿氣度便知其身份不凡,態度更是恭敬了幾分,奉承道:“不知貴客前來,有失遠迎,您看著麵生,想必是第一次來,就讓老身好好給您介紹介紹……”

“我找紫香小姐。”祁承安冷聲打斷了她。

“原是可以的,隻是……”老鴇麵露難色。紫香賣藝不賣身,琴技冠絕京城,每日都有許多人慕名前往,隻為聽她彈奏一曲。今日的時間,已被彆的客人訂下了。

“我出三倍。”

老鴇立即笑的諂媚,“您這邊請。”

價高者得,是這裡的規矩。

“傳話的人你?怎麼今日親自過來了?”紫香見他進門,忙起身關緊門窗。

“這事還是親自找你說妥當些。”

祁承安找了一空椅子隨意坐下, “我托你查的事可有消息?”

紫香點點頭,“那些民間私鑄銅幣應就在地窖內。”

朝廷嚴令禁止私人鑄幣,排查時常有,可結果,皆不得而知了。祁承安命人放出些消息,果不其然,市麵上私鑄幣的數量也相應減少。

這些人並無權貴撐腰,有了風吹草動,自是會小心些。

銷毀趕不上回收,自然就要有地方存放。這香影樓人來人往,流水也多,是個合適的地方。

“有人確在夜晚見到工人抬著一箱箱沉甸甸的東西搬進地窖,這段時間巡邏間隔也變短了。這幾枚他們搬運時掉在地上,被我撿了回來。”

這種地方掉幾個銅幣市不稀奇的,因有了祁承安的提醒紫香才格外留意,將其撿了回來。

果不其然,與昨日他分辨出的那兩枚一樣。

“你走到走廊儘頭,再轉兩處彎,下些樓梯,走到後院就是地窖了。那後院中多是些老鴇見不得人的東西,守衛森嚴,從不許我們靠近。”

說是地窖,實是窩藏那些見不得人東西的密室。

紫香轉身從身後拿出琴,抱在懷裡,“半刻後龜公要去例行打掃,他腰間有地窖和其中房門的鑰匙,我幫你拖延時間,彆硬碰硬,注意安全。”

祁承安點頭示意,“有勞你了。”說完便從暗門離開房間朝地窖走去。

程澈和魏遠洲也到了香影樓前。

“你可知這香影樓的頭牌是誰。”魏遠洲問道。

“紫香小姐?”程澈不確定道。

“答對了!聽聞紫香小姐琴技高超,冠絕京城,要是能親兒聽到就好了。”魏遠洲對樂理頗有興趣,一直想親耳聽紫香彈琴。

老鴇瞧這二人也是氣度不凡,連忙壓低姿態恭維,“二位麵生,想必是第一次來?”

魏遠洲清了清嗓子,裝作正經道:“紫香小姐何在?”

老鴇麵露為難,“呦,二位客官,這可真是不巧,紫香剛被貴人翻了牌子,我們這的小姐個個都好,您二位要不看看彆的?”

魏遠洲對她擺了擺手,不耐煩道:“罷了罷了,我們自己逛吧。”

二人好容易才甩開老鴇,得空四處看看。

這香影樓不僅有風月場,更有賭坊。花天酒地,揮金如土,醉生夢死。

輸贏不過瞬息,短短幾個時辰,將畢生積蓄揮霍乾淨,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比比皆是。

肮臟,貪婪的籌碼堆積如山。他們妄想一夜改命,卻都成了權貴的養分。

“大,大!”一身著粗布衣裳的賭徒跳上桌子,聲嘶力竭地喊著。

篩子打開,隻有兩個一點,他又輸了。

他沒有繼續賭下去的籌碼了。在他的身後,恭候多時的兩個高大的男子粗暴的將他拽下賭桌,向外拖去。

“你們放開我,我要繼續,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贏!”“你連自己的四肢都賭沒了。”其中一男子道。他聲音平靜,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毫無停頓的拖著那男子繼續朝外走去。這賭徒麵黃肌瘦,那裡是他們的對手,徒勞掙紮著,使儘全身力氣亦不能掙脫半分。

“他最後會變成什麼?”魏遠洲的頭皮有些發麻。

“我們還是轉回去吧。”程澈邊說邊拉著魏遠洲往回走。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還未見到紫香,二人卻先聽到了她的聲音,“你們竟敢摔我的琴!”

“小姐,我們哪敢得罪您呐,隻是按規矩去打掃,您就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吧。”小廝略顯無奈道。

“是啊小姐,您是這香影樓的頭牌,我們怎麼敢得和您作對,得罪您啊。”龜公也跟著附和。

嘴上雖是恭謹,他們心裡卻不這麼想。他們自認身份高紫香一籌,心想總有一日要將這個小姐踩在腳下。

紫香指著這幾人提了提音量,“你們一個兩個休想糊弄我!打掃哪裡要這麼多人。方才明明見有人去過了,你們就是想毀了我的琴,好讓我出醜!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你們誰都彆想走!”

紫香小姐氣質溫雅不凡,這樣失態還從未有過。許多人聽到動靜都湊了過來。

“小姐您誤會了,這段時間都是我們幾個一起去的。隻是今日一個夥計先走了一步而已。”其中一個龜公放低姿態道。

紫香不但未給他們好臉色,反而喊的更凶了,“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敢過去!媽媽呢,把媽媽叫過來!”紫香越說越傷心,用手帕掩著臉,竟是哭了起來,“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公道,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不過去巡邏灑掃是萬萬不行的,可誰又都不想得罪這裡的頭牌,且不說她是媽媽麵前的紅人,她的客人都是何等人物,動動手指就能將他們全部捏死。幾人見狀麵麵相覷,誰也不說話。

越來越多的人湧了過來,將這裡圍的水泄不通,也擋住了去地窖的路。

“這就是你口中文雅的紫香小姐?”程澈嘴角抽了抽,轉頭對魏遠洲道。

不論旁的人如何安慰,紫香依舊哭的撕心裂肺。

魏遠洲吞了吞口水,也有些被她的氣勢鎮住了,“我隻是聽說,今日也是頭一次見。”

看來傳聞,著實不如一見。

平日裡千金難見的紫香小姐如今出現在眾人麵前,還如此失態,這些遊手好閒,花天酒地,喜歡看熱鬨的人又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一人詢問身旁之人:“這位兄台,此事因何而起啊?”

身旁之人答道:“一位公子一擲千金隻為聽她彈奏一曲,如今琴卻摔壞了。”

“紫香小姐的客人中不乏權貴,究竟是誰,能讓她如此傷心,不惜失態?”這人更好奇了。

“是當今聖上第八子,八殿下。”人群中有人認出了祁承安。

聽到皇子的名號,人群中又是一陣騷亂。

“八殿下來了香影樓?”一人驚呼道。他還有後半句想說:被陛下誇讚堪當大任,風光無限的祁承安,怎麼和他們一樣,來這種地方?實在是風流瀟灑過了。

“你看清楚了嗎?”

“這如何能看錯!他翻紫香小姐牌子,光我都見過好幾回呢。”

“原是皇子,怨不得。這樣好的機會被人毀了,怪不得。”最初詢問那人連連搖頭,看似惋惜,實則竊喜。

他自己過得不如意,自然不願看紫香一個風塵小姐飛上枝頭變鳳凰。

程澈聽到祁承安的名字額角直跳,不愧是風流名聲滿城的祁承安。他竟是風流到了這種地步。

一擲千金聽曲兒,怎麼哪裡都有他。

紙包不住火,做壞事總會被人發現的,程澈對自己說。

“聽聞紫香小姐的琴名貴不凡,你說,這幾個人要賠她多少銀子?”一人看熱鬨不嫌事大。

“依我看,不用這幾人賠,八殿下就給她換琴了吧。”

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自然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之人,他們衝上前指責起小廝和龜公“你們怎麼敢仗著人多欺負一個弱女子!”

“就是,打掃何須這麼多人!”

“我剛親眼看到有人去打掃,你們怎麼還要過去!分明是欺負人!”

“管事的人何在啊!”

今日之事太過反常。

不對。

程澈腦海裡閃過與魏遠洲一起從後院繞來時的畫麵,紫香待客的屋子隨緊閉門窗,可從後院卻依稀能看見屋裡的樣子。

那屋子是空的!

“我有東西落在那邊了,你在原地彆動等我,我去去就回。”程澈同魏遠洲說完就繞至人群後,在雜亂人群的掩護下向走廊儘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