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合上字條,熟練的換上身男子裝束,轉身便向前院走去。她在一石桌旁找到了正玩著葉子牌的青柳。
程澈貪玩,經常著男子裝束出去玩。青柳也見慣了男子裝束的程澈,一點也不奇怪。青柳見程澈,捧著些銅幣開心的向她跑來,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自豪道:“小姐你看,這些都是我贏回來的。”
“小姐要一起嗎?”
程澈搖了搖頭,卻拿起幾個她手中銅幣,道:“改日還你。”
她囑咐青柳道:“我去魏伯伯那一趟,哥哥回來了你同他說一聲。”
兩座府邸相隔不遠,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見來人是程澈,魏府老管家笑盈盈的向她走來,“小姐來了,快請進。”
“魏伯伯,我來看您了。”聲音清脆悅耳。”魏明遠正在氣頭上,聽到程澈的聲音氣消了大半。
程家與魏家是世交,魏明遠看著她自小長大,對程澈很是喜歡。
“阿澈來了,快來讓伯伯看看。”魏明遠放下手中奏折向程澈招手。他對程澈諸多喜歡,自然也諸多寬容,對她這身男子裝束亦是見怪不怪。
“來的唐突,沒給伯伯準備些什麼,在街上正巧看到,就給伯伯帶了幾包。”程澈提起籃子,裡麵裝著幾袋被油紙包好的桃酥。
“桃酥好,我就喜歡桃酥。還是阿澈貼心。”
魏明遠自見到程澈嘴角就沒放下去過。“想著想著,他突然歎了一口氣,”那小子若有你一半好,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一提起自己唯一的兒子,魏明遠就連連歎氣。
程澈趁機道:“對了伯伯,他人呢?算起來,我也有好幾日都沒見他了。”
魏明遠冷哼了一聲,“這小子,被我罰在屋裡抄書呢。”說完他停了停,側過首對管家道:“放他出來吧。”
魏遠洲出現在他麵前時,魏明遠揚起的嘴角立刻放了下去。“今日看在阿澈的份上,讓你休息一天。不要惹禍,早些回來,明日起繼續抄書,抄到你認錯為止。”
魏明遠看向程澈時,笑容便又回來了,“正好這幾日休沐,去街上轉轉吧,他和你在一起,伯伯也能放心些。”
在管家的注視下二人一同離開了魏府。
來到街上的魏遠洲深吸一口氣,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舒展筋骨,“小爺我換上便服,,一身輕鬆,出了府就是神清氣爽。”
程澈道:“和你扭打在一處的世子已被家法打得皮開肉綻了,伯伯隻讓你抄兵書,你就彆抱怨了。”
“我又沒有逃學,小爺我安生在樹上吹笛子,是那小子先招惹,我非要與我作對還拿彈弓打鬆鼠,我實在忍無可忍才從樹上下來揍了他一頓。下次讓我遇上他欺負弱小,小爺我照樣打他。”
程澈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這脾氣,還是這樣。
“那小子的屁股都快被他爹打開花了,我不過是抄了幾天兵書,這樣想來也不算虧。”魏遠洲哼著小曲向集市走去。
才過了片刻魏遠洲又歎了一口氣,“其實我被罰,也不完全因為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如此。好像是我家旁支這幾日不安生鬨出些事情,我爹氣上加氣,這才罰了我,不讓我出府。你是沒見他大發雷霆的樣子,可嚇人了。因為這事,他這幾日都沒上朝,在家避風頭呢。”
程澈從懷裡拿出來時在路邊買的一隻蛐蛐,連同竹編的籠子一起遞給魏遠洲,“給你的。”
魏遠洲見此立馬提起了興趣,歡喜的拿著蛐蛐,”還是你懂我。”
幼時魏遠洲貪玩,得了一隻心愛的蛐蛐的他滿心歡喜,不讀書也不習武,整日盯著蛐蛐看。
魏明遠氣不過他整日不學無術一氣之下將那蛐蛐一腳踩死,至此,他便對蛐蛐耿耿於懷。
堂堂相府家的少爺,不喜官場,不碰權謀,倒是重情重義,喜歡蛐蛐。
魏遠洲才開心了半刻,又低下頭歎了一口氣,“我現在隻要一開心耳邊就嗡嗡直響,全是我爹在我耳邊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不學無術,孩子心性,整日胡鬨,彆說是他,這些話程澈一來魏府就能聽到,她都會背了,“可你也是我所識之人中最講義氣的。”
魏遠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側過首轉移話題,“還好小爺我機智,想到飛鴿傳書找你幫忙。”
“字寫的那麼醜,一看就是你。說吧,要怎麼謝我。”
“茶樓去不去?小爺我請你聽戲。”
“走。”
程澈在前走的快了些,魏遠洲跟在她身後一路小跑,“還沒問你,你用了什麼法子讓我爹放我出來啊?”
“幾包桃酥。”
“這麼容易!到底誰是他親生的啊?”
二人上了茶樓,坐在了靠窗邊的雅間,魏遠洲探頭觀察著四周,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這是做什麼?你要說什麼見不得人的嗎?”程澈皺眉問道。
確認四下無人,魏遠洲這才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拖長音調道:“你可知陵安公主?”
程澈點點頭,昨日宮宴才見過。
陵安公主是嫡出公主,年幼喪母,陛下對這個發妻和自己的孩子格外寵愛。
這公主最大的愛好便是養麵首,其府中麵首不計其數,為此有不少官員上奏彈劾,都被皇帝一一壓了下來。
魏遠洲喝了口茶,示意程澈湊近些,在她耳邊故作高深道:“你猜,那府中最受寵的麵首是誰?”
“是誰?”
“是彈劾她最多王言官多年前失散在外的兒子。”
程澈深吸一口氣,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差點被茶嗆住。
魏遠洲麵上滿是惋惜,“那王言官是何等人物,自認清高,我行我素,看誰不順眼就上奏彈劾,幾次惹怒陛下,被大板打到要歸西,那彈劾奏折卻是一點沒少上。我有次看他參我爹的奏折,那寫的叫一個言辭激烈。”
“你猜他怎麼找到的?”
“怎麼找到的?”程澈成功被他勾起了興趣。
“說來也是巧,這消息啊,被他的死對頭先拿了去,下了早朝當眾將這事告訴他,那人都領到他麵前了。
孩子長得像極了他,不用旁人多說,他自己也知道。老人家一時接受不了這個情況,眼前一黑,直直的就倒了下去,稱病在家已有好幾日未上朝了。”
他講的眉飛目舞,短短幾盞茶的功夫,從後院爭寵到前朝舌戰,從貴婦軼事到要員趣聞,滔滔不絕,沒有一點要停下的意思。
魏遠洲打開折扇遮住半邊臉,湊過來故作神秘又道:“你可知這京城之中消息最靈通是何處?”
“香影樓?”
“沒錯,雖說這香影樓掛著青樓的牌坊,可也暗中做著消息生意。來這的客人魚龍混雜,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錯綜複雜的消息網,其背後勢力更是盤根錯節。”
如世道算不上清明,各方勢力明爭暗鬥,香影樓卻依然穩穩立在那兒。
見她不說話,魏遠洲用胳膊肘輕戳了戳她,望著不遠處的香影樓,小聲道:“你也知道,我爹管的嚴,這樓建成許久我還沒去過呢,等有機會我們一起進去轉轉……”
程澈依舊沒有反應。
“你在聽嗎?阿澈?”魏遠洲在程澈麵前揮了揮手。
“嗯?”
“你又在發呆了。”魏遠洲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都不知道我為了這些消息付出了多少,如今我對你毫無保留,你竟這樣對我。”
“好了好了,你不就想去香影樓看看嗎?”程澈單手撐著臉道,他心思全寫在臉上,她有什麼看不透的。
“怎麼,你想和我一起去?”說到這魏遠洲立即換了表情,臉上寫滿了期待。
“說好了,就這一次,去看看就回來。”程澈妥協了。
“那肯定,小爺我又不去翻人牌子,隻是圖個新鮮沒去過罷了。”
“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魏遠洲在街上左轉轉,右看看,不一會兒功夫身上就滿滿當當了。程澈見他腰間掛著新買的檀木香囊,左手拿著個精致的木雕喜鵲,右手提著三包糕點,還拿著一串糖葫蘆。
還沒走到香影樓,魏遠洲就被路旁包子鋪的香氣吸引了去。他問程澈,“你餓嗎?”
他被父親管的嚴,難得自由一次,程澈隨著他點了點頭。
下一刻,二人就坐在了包子鋪前,魏遠洲道:“老板,要六屜包子。”
“好嘞。”籠蓋打開,熱氣相湧而出,“來了客官,您的包子。”包子有些燙口,他邊吸氣邊對程澈道:“好吃,你快嘗嘗。”
魏遠洲看著不處張燈結彩的香影樓感慨道:“任我爹千防萬防,這香影樓終究是讓我進去了。”
他拍了拍程澈的肩膀, “你是我唯一的見證人,我不會虧待你的。”
程澈看著他這幅輕狂的模樣額角不由的跳了跳,低下頭繼續吃包子。
要說香影樓最熱鬨的時候,那一定是夜晚。夜晚的香影樓屋簷上的大紅燈樓高高掛起,隨風飄動。
落地絳紗燈排列門前,這些燈外罩輕紗,內燃燭火好不精致,叫人遠遠見著,都能聞到甜膩的脂粉味。
香影樓內燈火通明,樓外,老鴇與姑娘們正一同送客,與三個士兵站在一處。三個士兵一高、一矮、一跛腳。
三個喝的爛醉的士兵互相攙扶著,邊向後揮手邊踉踉蹌蹌的向這邊走來。
這三人到了包子鋪,摸著長椅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差點將長椅撞翻,弄出好大聲響。
“老樣子。”為首的高個士兵伸出手指著老板醉醺醺的說道。
“軍爺稍等,馬上就來。”老板自見他們來腰就沒挺直過,五官在臉上皺成一團,帶著微笑邊說邊哈腰,忙端著熱氣騰騰的包子給他們送去。
吃了白食還不罷休,高個士兵又朝包子鋪老板伸出手,手心向上曲了曲手指,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老板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在打了許多補丁的粗布衣裳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吞了吞口水,這小心翼翼的開口,“各位官爺,我隻是做些小買賣,開一個小鋪子來養家糊口,前幾日您幾位才收了鋪位費,您看……”
那跛腳士兵狠狠拍桌起身,桌上碗筷隨之猛地一震,碗中盛水撒去了大半。
四周食客聽到聲響皆是一驚。大家怕惹上麻煩,不顧包子吃了一半,慌忙離開。轉眼間這裡就隻剩下程澈他們一桌人還坐著了。
那跛腳士兵語氣十分不耐煩,含糊但大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喝多了酒身形不穩,與老板爭執間將魏遠洲麵前的包子打翻在地。好好的包子就這樣被糟蹋了。
魏遠洲攥緊拳頭,正欲起身被程澈拉住,她微微搖頭,讓魏遠洲先彆衝動。
“實在是各位官爺通融通融,家裡人生病了,治病要花錢,過幾日,過幾日我一定把鋪位費交給各位軍爺。”包子鋪老板雖然害怕但還是說了出來。
那矮個士兵聽到此處搖搖晃晃支著桌子起身,“反了你了!”他猛地掀了桌子,自己也因慣性站不穩一個屁股蹲摔在地上。長椅被掀翻在地,裂成兩半。
爭執間,程澈像四周看去,食客怕惹上麻煩,不顧包子吃了一半,躲的躲,走的走,轉眼間,就隻有他們這一桌還坐著了。
跛腳士兵踉蹌著起身,猛地將手搭在包子鋪老板的肩膀上,暈暈乎乎道:“沒錢也好說,聽聞你有一個女兒,長得還算標誌,叫她出來,陪我們玩玩,將我們伺候高興了,就免你這次,你看如何啊?”
其餘兩個士兵在一旁笑的東倒西歪。
魏遠洲實在是忍無可忍,他怒喝一聲,“無官卻有官威,天子腳下,你們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