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鶴帶著女兒來到離房子不遠處的河邊,尋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
“爸爸,對不起,我考的很差,讓你們丟臉了。”
沈雲鶴看著這個耷拉著腦袋,沒有一丁點往日精氣神的女兒,平靜地問道:“你自己對這次成績滿意嗎?”
“當然不滿意!”沈行周猛地把頭高高抬起,十分肯定地答到。
見她這番模樣,沈雲鶴不禁寵溺一笑,“這就對啦,爸爸也不滿意,那為什麼會不滿意呢?因為我們都清楚這不是你應有的水平。從客觀上來講,這個成績並不算差,對很多同學來說,能考出這個分數已經是件很開心的事了,可是你的滿足感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在和自己的標準比,隻有達到自己的標準,才會獲得成就感。既然給自己設定了標準,就必須努力地去達到,不然我們就不能從這件事情上去肯定自己的價值,甚至會懷疑自己。”他轉頭看了看女兒,沈行周正全神貫注地聽著他講的每一個字,趕緊繼續說道,“但是如果沒有達到呢,可以反省,也可以懊惱,但不用愧疚,更不需要有負罪感,因為隻是你努力的結果低於了自己的預期,並不是故意讓事情變得糟糕,這不是錯,更不是罪。”
沈雲鶴低頭環顧了一圈四周的地麵,撿起一片葉子對女兒說:“人們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葉子應該到秋天才變黃掉落,可是你看這片葉子,它還這麼綠,卻已經落在了地上,你能說這是一片犯了錯的葉子嗎?肯定不能,頂多隻能說它在這個周期內是不幸的,它已經竭儘所能地汲取養分,讓連接自己和樹枝的蒂變得更牢固,可是無奈它做了所有努力,風吹過的時候,還是第一片就帶走了它,人們對它,唯有惋惜。你再看這片,”沈雲鶴又撿起了另一片乾枯的黃葉,“本該是植物長得最好的時候,它卻毫無生機,如同蕭瑟秋葉,那是因為它長在樹上的時候,恣情縱意,隻顧儘情享受這一段自由的人生,卻沒有想過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壯,所以風來的時候,它第一個逃不過被吹落的命運。”
沈雲鶴仔細端詳著手裡的兩片落葉,又打量了女兒一番,問道:“周周,你想做哪一片葉子?”
沈行周沒有作答,抬頭仰視著滿樹高懸於空中的葉子,她看著這些生靈隨意地不規則地搖曳著,隻有當風來的時候,才會被迫往同一個方向吃力地佝僂著腰,這期間,有零星的幾片葉被吹落,一瞬間和枝乾脫離,然後搖搖擺擺,時而打轉,時而滑行,在空中蜿蜒好大一圈,最後飄飄悠悠地落到地麵。
她久久才回過神來,指著最高處的那一簇樹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要做那片一直掛在枝頭不被風吹掉的葉子。”
沒想到她給出了選項以外的答案,沈雲鶴有些意外,他仔細端詳著女兒的側臉,然後伸出手撣了撣沈行周後背不知什麼時候粘上的灰塵,抬頭望了一眼高處,重新調整了坐姿,低頭邊把玩著手裡的兩片葉子邊說:“周周,爸爸一定希望你有足夠的力量飛到你想要去到的高度,但是在那個地方,你除了繼續努力地保持,也不要辜負了高處的風景,因為我們誰都不知道風什麼時候會來,來的時候風力有多大。”
“爸爸希望不管過了多久,當你回頭去看每一段走過的旅程,都能覺得不虛此行。”
沈行周轉過頭望著父親,眉梢微微翹起,似乎有一絲的不解。
“沒事,你有很多的時間去慢慢細想爸爸今天所說的話,而且爸爸一直在你身邊,隻要你需要,隨時可以為你解答。”
“好了,不想這些了,我們去吃冰淇淋吧,新開的那家大的,叫上醒醒和你哥他們。”
“嗯。”
中考成績早在半個月前就已揭榜,沈忱發揮穩定,如願考入煙溪一中。因為暫時沒計劃好暑假的行程,最近便一直待在家裡。而楊醒醒則要等堂哥楊伯吾高考誌願落實以後再一起回潯蘆奶奶家。
沈雲鶴提前往兩邊打了電話,車開過去的時候楊醒醒和沈忱沈慊都已經在自家樓下等著。
這家店五月份才開,據說在一線城市很受歡迎。時尚大氣的裝修、創意迭出的菜品,使得它在這座小城一開業就收獲了一批忠實粉絲。沈行周他們雖然第一次來,卻早已有所耳聞。沈雲鶴把店裡的招牌統統點了一份,除了冰淇淋,還有水果撈、沙冰和好幾種糖水甜品,考慮到兩個女孩不能吃太多冷飲,特意選了幾份做成常溫的。最開心的當屬沈慊,從一進門,就像一隻掉進蟠桃林的小獼猴,這個也想嘗,那個也想吃,上餐以後,把桌麵瞬間弄得一片狼藉。其他人笑笑任由他去。
沈雲鶴的年紀已經對這些甜膩膩的東西失去了興趣,倒是對店裡的布局很感興趣,趁著孩子們大快朵頤的時光在店裡四處轉悠。這期間,不斷有客人進到店裡。過了一會兒,沈雲鶴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隻是對方從進門就一直背對著他,他隻好試探性地往收銀台那邊靠近。
“小杭同學,真的是你!”自從過年的時候見了一次,沈雲鶴就對這個後輩印象深刻,說不上為什麼,他就是莫名地喜歡這個孩子。
“沈叔叔您好,您也來這家店吃東西啊?”在這裡碰見沈行周的爸爸,是陸至杭萬萬沒想到的,兩人不免好一番寒暄。
“對了,沈叔叔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我姐姐。”
一直站在身後的陸晚亭此時走上前來,微笑著打招呼:“沈叔叔您好,我是小杭的姐姐,我叫陸晚亭,您叫我晚亭就可以,我聽小杭提起過您,過年的時候還說您給他發了壓歲錢呢!”
“哈哈哈,小杭和我們家周周是同學,又是同桌,以後有空要經常來家裡玩嘛!”
“欸?你們還沒點單吧,趕快趕快,周周和醒醒他們就在那邊,你們快過去一起坐,想吃什麼我給你們點過來。”
姐弟倆一通推辭卻還是難卻沈雲鶴的一番盛情,最終接受了他的好意。陸至杭看著沈行周所在的一桌人,既想過去,又不知如何上前。陸晚亭本來就很喜歡那兩個小妹妹,看著弟弟一副扭捏的樣子,直接推著他過去打招呼。
“大家好呀,我們又見麵嘍!”
沈慊一看來人竟然是除夕夜給自己分好吃的姐姐,連忙停下繼續往嘴裡塞的動作,激動地喊道:“陸姐姐陸哥哥,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我們出來買點吃的,正好碰上沈叔叔,就讓我們一塊兒過來坐,還一定要他來請客。”
“哈哈哈,你們跟沈叔叔不用太客氣,晚亭姐,這些都還沒動過,你們快吃!”楊醒醒也連忙招呼,隻不過說完才發現少了兩把椅子,她剛準備呼叫服務員,卻看到沈忱已經一手提著一個備用椅走過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起身過去拿的。幾人騰出空隙,沈忱放下椅子後,選擇性失明地對著陸晚亭一個人說:“這個椅子沒有靠背不舒服,我跟你換一下位置吧。”
“不用不用!”陸晚亭趕緊拉著弟弟坐下,她真的好喜歡這裡的每一個人,從長輩到小孩所有的人都那麼善良真誠又熱情。
不過這種感覺僅限於她個人,陸至杭非但沒有感受到多少熱情,相反還受到了多方的冷待。從他們過來到現在,沈行周隻朝著姐姐微笑示意了幾次,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自己,楊醒醒自然隨閨蜜,更彆提那個和自己一向氣場不和的沈忱了,那白眼翻的估計隔壁桌都看見了。
一桌人相互分享著美味,有說有笑,唯獨陸至杭和沈行周回避著話題的加入,陸至杭多次主動尋找時機,嘗試眼神對接,但是沈行周像完全不知道這個人存在似的,從頭至尾沒往他這個方向側過目。他不由得低頭,在心裡暗暗自嘲,這不就是前段時間的角色互換嘛,眼前不過是短短幾分鐘,心裡就不是滋味,那沈行周之前可是承受了一個多月的冷暴力,該有多麼難過,想到這,他又陷入了一陣自責,自己當時為什麼想當然地做得那麼決絕?現在沈行周不管怎麼對他,他都不會覺得過分,更不會責怪她。
回去的路上,沈雲鶴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周周,今天看你和小杭怎麼不說話呀,你們不是同桌嗎,爸爸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和同學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
“他不是個好東西!”
後座的沈行周和楊醒醒瞳孔瞬間放大,驚訝於這哥措辭之誇張,情感之外露!
沈雲鶴有些沒反應過來,追問道:“小忱你剛才說什麼?”
沈忱意識到剛才的話有些重了,遂改口稱:“周周畢竟是個女孩子,又那麼單純,儘量不要和男生走得太近,現在的男生什麼不懂!”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沈雲鶴笑著打趣他。
“叔!說正經的!”
“好好好,你說得對,你關心愛護妹妹,叔叔當然最開心,叔叔呀,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們幾個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
車子行駛在市區最繁華卻依舊平靜的街頭,就像車裡這些人,由於天然的血緣紐帶,和一出生就種下的羈絆,注定他們在各自不同的軌道上,也能恰如其分地牽掛包容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