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醒醒此刻坐在回潯蘆的車上，心中思緒萬千，這是爺爺走後第一次有時間好好地陪伴奶奶，從前的寒暑假，都是隨爸爸媽媽一起來看望一下老人家就匆匆回市裡，難得有那麼幾回，奶奶願意和他們回去住一兩天，而爺爺，在小輩的家裡一天也待不慣。她不由得疑惑，既然這次暑假可以決定回鄉下好好住上一段時間，為什麼以前就不能呢？非要等爺爺不在了才來。就好像一個水晶杯，隻有在地上摔過一次，才會驅使主人將它擺放到更安全的地方，並在往後的日子儘量小心對待。

“奶奶——”

一聲飽含孺慕之情的叫喚打斷了她的遐想。原來車子正駛過村裡的那座石板橋，而到了橋上，就能望見自己家的房子。楊伯吾望見奶奶一個人在自己家門前的空地上站著，便迫不及待地從車窗探出身，揮舞著手臂跟奶奶打招呼。

原來奶奶知道他們今天要回來的消息後，一大早就跑到門口來等，等不到人就先回屋，然後又時不時地出來瞧瞧，這一天都沒心思乾彆的事情。

“奶奶，這是您最愛吃的那一家店的綠豆糕，我可是讓媽媽提早打電話預定才留著的，不然都搶不到。”楊醒醒得意地揚著手裡的袋子。

“哎哎，好好，真好。”

“奶奶，有沒有想我呀~”楊伯吾抱著隻到自己胸口的奶奶儘情撒著嬌。

楊念山最後一個從車上下來，從後備箱抱住一個巨大的包裝盒，楊伯吾見狀連忙上前過去一起抬。

“這是什麼？”奶奶對這個一人抱不下的大盒子很是不解。

楊醒醒小碎步湊到她身邊，神秘兮兮地說：“這是大伯給您買的液晶電視，扁扁的，可以掛在牆上。”

“哎呦！花這冤枉錢乾什麼，家裡的電視機好好地，又沒壞！”她激動的聲音一下子引起了兒孫的注意，楊念山看見醒醒給他使的眼色一下就明白了，笑著解釋道：“媽，您房間那台電視機太舊了，清晰度不夠，長期看對眼睛不好，現在這台呀，又大又清晰，再不怕眼睛壞了。”

“哎！現在你們年輕人呀，就是會花錢，這東西沒壞，就想著換新的。”奶奶嘴裡反複絮叨著。

楊伯吾陪父親在臥室換電視機，奶奶就帶著醒醒看屋外地裡成熟的果子。雖然市裡的房子也有一片地，但畢竟地方有限，比不得鄉下。這裡的瓜果琳琅滿目，西瓜、香瓜、番茄、辣椒五彩斑斕，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綠葉菜，一直從牆根蔓延到河灘。楊醒醒已經預見了這個暑假的另一種精彩，心情不由自主地蕩漾，她覺得自己一會兒在河裡浮潛，一會兒在高高的枝頭蕩秋千；一會兒在橋上轉圈圈，一會兒又飛到彆人家的圍牆上追雛燕。原來沃野鄉土，也能滋養人這一生靈。

那一邊，嶄新的液晶大電視已經垂掛於牆頭，原本的電視櫃被清理了一番，這樣也能給老太太騰出一個新的置物空間。那台舊的電視機，楊念山原本打算賣給回收的人，可剛才老母親的反應，分明是舍不得，於是他想到了另一個辦法，把這台舊彩電放到一樓堂屋，這樣平日裡其他老太太們來串門，就能圍坐在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天，順便追追裹腳布般的家庭倫理劇。於是隨後就聯係了裝有線電視的人，讓他們這幾天來樓下也安一根線纜。

回鄉下的第一頓晚飯彙聚了每個人的勞動心血，楊伯吾自詡身手矯健、反應靈敏，自告奮勇去地裡抓雞，可是看著走路都不穩的老母雞，在他的手下卻一個左閃、一個右躲，眼看被逼到了死角，退無可退，它居然扇動起那雙已經退化的翅膀，一躍飛到籬笆上，送楊伯吾一聲挑釁的啼鳴後，又飛身降落到外麵地上，悠悠然踱著步子散心去了。楊伯吾雖氣惱卻無可奈何，隻能回頭尋找下一個目標，其餘的雞擁簇在一起，，不時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他找準目標，悄悄靠近，瞅準時機出手，終於被他逮到了！他抽出一隻手提起一側的翅膀，抓穩之後用另一隻手去抓另一側的翅膀，雙翼被展開的母雞竟然有平時的三倍之大。楊伯吾將翼尾貼在一起，張開右手虎口緊緊掐住翅膀的根部，一陣溫軟的暖意從手掌蔓延開來。

“啪！”被淩空拎起的母雞一陣劇烈撲騰，竟然直接將一坨新鮮還帶著熱氣的排泄物飛到了楊伯吾臉上，後者尖叫一聲，手掌不自覺一鬆，已到手的母雞又跑了！

真是將軍獵雞未半而中道崩阻，最後還得老太太出場，三下五除二就捉到了最肥的那隻老母雞，燒水脫毛利利索索，毫不拖泥帶水，楊念山則在一旁打下手。

鄉間土灶燉出來的雞湯鮮美異常。祖孫三代在淡黃的燈光包圍下，安安靜靜地享受完這一頓完全源於大自然，且沒有人打擾的晚餐。

早晨五點時分，公雞已打過幾回鳴。樓下傳來細細碎碎的人語、自行車的鈴聲和生煤爐的陣陣煙味。楊念山吃了早飯稍作休整，便又匆匆啟程回去，接下來兩天有重要的項目推進，沒辦法多逗留，交代了兒子幾句，又反複叮囑母親要照顧好自己，這才上車出發。之前被組織傳喚調查的事情沒有人告訴楊母，因此她也沒有問起。

小村除了生活方式比較古樸愜意，生活條件其實已經和城裡已經沒什麼兩樣，該有的便捷家居一樣也不少。楊伯吾考上了與父母期待一致的交通大學，自然也獲得了理想配置的筆記本，這次他特意將電腦隨身攜帶，就是為了教奶奶學會視頻，這樣等他們回去以後也能和奶奶見麵。爸爸媽媽許諾，隻要奶奶會視頻通話，馬上給家裡裝寬帶電腦。

楊奶奶戴著老花鏡吃力地在屏幕和鍵盤之間徘徊，用一根食指笨拙地敲下一個個按鍵，他和楊醒醒每半天一輪，各陪奶奶學半個小時。楊伯吾有些後悔了：應該直接把家裡的電腦搬過來的，筆記本對奶奶來說操作更加吃力，但是奶奶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感，雖然這項活動對她來說很具挑戰性，但是想到自己在這個年紀還能學習新的技能，並且可以讓自己和孫子孫女們加強聯係，積極性水漲船高，努力想讓自己學快一點。

這天下午，楊醒醒正在陪奶奶打字，楊伯吾風風火火地跑到書房，興奮地說道：“隔壁李大爺跟我說，塘北的那條小河裡最近龍蝦特彆多，醒醒，想不想釣龍蝦？”

聽到“釣龍蝦”三個字，楊醒醒眼神一亮，可隨即想到要陪奶奶學電腦，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奶奶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道：“這有什麼猶豫的，想去就去嘛，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我現在也可以自己練會兒，何況，等等你李奶奶就要來找我了，你們還怕我一個人在家裡啊。”

這話把屋裡三人都逗笑了。楊醒醒一出房門便疾速跑下樓，徑直往門口趕去，卻被身後的楊伯吾喊住了。

“把這個戴上。”隻見楊伯吾遞過來一頂尖尖的草帽，形似蓑笠。“我們自己帶的遮陽帽擋不了鄉下晌午的日頭，隻有這種勞動人民的智慧才可以。”

楊醒醒接過帽子的同時不由得佩服哥哥的細心，但是她看了幾眼卻沒有找到第二頂帽子，便問道：“哥，那你自己沒有嗎？”

“我們開學就要軍訓，大學裡的軍訓可比中學規範多了，要是這點日頭我都受不了，到時候不成了大家的笑話！”說著，他拍拍自己的胸脯，仿佛已經成了一名合格的軍人。

兩人說說笑笑來到河邊。出門前從李大爺家借了一整套工具，現在隻需要自製一些蝦餌，便能大顯一番身手。楊伯吾拿著一個握在手裡的小鐵鍬，蹲下身掘腳邊的泥。

“有了，有了！醒醒，，快把那個小桶拿過來。”

楊伯吾拿著鐵鍬小心地將在翻鬆的土麵上蠕動的蚯蚓挑進桶裡，有一條頭紮進了土裡，拚命地想往深處遊去，還是被楊伯吾揪著尾巴扯了出來，很快，他們就集夠了做餌用的蚯蚓。楊伯吾將蚯蚓穿在魚鉤上，楊醒醒想要幫忙卻被他製止了。

“蚯蚓太臟了，你彆碰，這根杆子好了，你就拿著它坐在一邊等蝦兒上鉤吧。”

楊醒醒密切地關注著河麵和繩子的變化，突然手裡一緊，水麵以繩子為中心泛起幾圈漣漪，她輕輕試了試手上的力，然後奮力一提，一隻深紅色的龍蝦揮舞著大鉗子左右轉著圈圈。楊伯吾趕緊放好自己的魚竿，上前來幫她取下龍蝦，並叮囑：“醒醒，取龍蝦的時候一定要直接捏住他的頭部，隻有這樣他的大鉗子才沒有辦法攻擊你，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被龍蝦夾住了，哭著一邊跑一邊叫，那隻大龍蝦卻牢牢地夾住你的手指怎麼也掰不下來，還是奶奶直接上剪刀把他剪斷的。”

楊醒醒簡單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囧從中來，還是忍不住吐槽：“那隻龍蝦簡直跟我有仇，我隻是看它可愛拎了拎他的胡須，他非但不領情，還直接豁出性命跟我乾上了。”

“哈哈哈，你那個時候比現在調皮多了，哎——！”

手裡的龍蝦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瘋狂地舞弄大剪刀，並竭力想要舉過頭頂去進攻楊伯吾的手，楊伯吾見狀趕緊把它扔進了桶裡。

“哥，你說它不會是當年咬我那隻龍蝦的後代吧，聽了我們的對話心想終於找到仇人了，要報仇雪恨！”楊醒醒故弄玄虛地四處張望，壓低了聲音說。

“除非他們有人專門編寫族譜，否則憑龍蝦的繁殖能力，過兩個月就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誰了。”楊伯吾不由得發現，這個妹妹在鄉下待了幾天以後，整個人變開朗不少，臉上的笑也越來越多了。

兩個人聊著聊著，誰也沒有發現楊伯吾剛才放下的那根魚竿有了動靜，直到魚竿被拖下一段距離，楊醒醒才大喊道：“哥！魚竿被龍蝦叼走了！”

楊伯吾趕緊跑去追，還好最近接連晴天，河岸線淺，趕在魚竿完全掉入河麵前將它拉了回來，沒想到抽起魚線後，那隻始作俑者居然還死死地咬著魚鉤不放，原來吃的誘惑在各種動物的世界裡都這麼強大。

日落時分，倆人提著一大桶戰利品帶著一身的汗和泥滿足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