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最是漫不經心,百無聊賴中一個學期就這麼結束了。隻是作為穩定輸出型選手的沈行周這次期末大考居然考砸了,連獎學金都沒有拿到,這首先便讓作為班主任的薑識非感到一陣強烈的擔憂,他嘗試找沈行周談話,但並無所獲,沈行周全然表現出一副這就是一次正常的發揮失常的態度。他又找到丁曉陽和舒舒,但丁曉陽閉口不談兩位前桌的瓜葛。舒舒則考慮地更多,她和丁曉陽是班上唯二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她認為對沈行周這麼敏感的人來說,陸至杭的做法實在有些過激,她不是沒有想過在兩人之間調節一番,但是說到底她跟陸至杭也不熟,如果自己貿然去找他實在有些唐突,倒不如請非哥出麵,以過來人的心態開誠布公地和他談一次。她信得過非哥,不會隨意聽信那些幼稚的傳聞。
於是她把事情的起因經過都告訴了非哥,並讓非哥再三保證決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本著一個兄長的姿態好好解決這件事,不許再和其他人透露這件事的始末,非哥一一答應了她。
非哥把陸至杭約在了那間熟悉的咖啡館,假期已經開始了,以至於陸至杭接到這個邀請電話的時候百思不得其解。
“喝什麼?”
“隻有咖啡嗎?”
“奶茶也有,或者果汁都可以。”
“那我要一杯焦糖奶綠,半糖。”
“冰的?”
“常溫。”
喝的很快就上來了,非哥還另點了兩份甜品。
“自從上學期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我以為你和沈行周的關係已經緩和了,畢竟有段時間我也確實看到你們相處得挺融洽。”如果麵對的是沈行周,他不會這麼直截了當,但現在麵對的是另一個當事人,所以他選擇了開門見山。
這個話題著實令陸至杭有些意外,雖然在來之前,他對這次見麵的原因做了很多猜想,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個班主任會為這麼私人的事情在非工作時間約自己的學生出來喝茶聊天。
他放下剛喝了第一口的奶茶,蹙著眉看向對麵的臉——
“你不會也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吧?”
“你說的是哪些呢?”非哥饒有興致地問道。
“明知故問。”陸至杭感覺有被戲弄到,不滿地瞥向一側,小聲嘀咕。
“難道你認為我也是那麼無聊愛八卦的人嗎?”非哥把玩著手上的咖啡杯,心裡不禁感慨,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
這下陸至杭顯然有些坐不住了,麵帶不悅地反問:“能不繞彎子嗎?都坐在這兒了,有什麼話就好好說。”
“你為什麼冷暴力沈行周?”
“······”
陸至杭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外麵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中反複回響著剛才非哥說的那番話。
“一個心性成熟的大人激動時尚且誤語傷人,她一個小姑娘做得到時刻謹言慎行嗎?”
“你有沒有想過她那天是遭受了多大的觸動才會如此失態,你不了解沒關係,但是你後來的做法又讓她多了一種心理煎熬。”
“你們這個年紀的友情是最不易摻雜其他雜質的,如果因為這些並不那麼重要的誤會終結了友誼,是對一輩子都非常不值得的事情。”
“其實沈行周回學校以後就準備和你道歉的,你沒有給她機會。”
當非哥提出要開車送他回家的時候,他不假思索拒絕了。他現在太需要一個極度個人的空間來好好消化這些信息。下車以後,佇立在在熟悉的公交站台,卻沒有想好最終目的地,他朝著東南方向張望了許久,腳最終不自覺地往那個方向走去。
巷子口的桂花樹已經綴滿了密密麻麻的葉子,靜待著兩個月後的滿堂華彩。他拚湊著遇見沈行周那天所有的零零碎碎,一遍遍推著自己帶入那個哭成一團的身體,他慢慢的蹲下身,竟發現粗看平坦無虞的水泥路上布滿了細碎曲折的裂痕和斑駁的殘漬,一陣洶湧的悲傷從後背襲上腦部,陸至杭覺得頭沉得厲害,眼睛也像被糊了一層霧,他至今也不知道沈行周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又好像突然之間明白了她的悲痛、無助、不願被人打擾。可是他反複確認自己沒有做錯,因為他忘不了當時沈行周衝著他說話那個眼神,沒有辦法不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和困擾。後來的不回應,隻是怕再次傷害她,但是沒想到,“自作聰明”才是又一次真的影響到了她。
他緩緩起身,發現陽光已經離開這條小巷,跑到了遠處的屋頂。抬手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 4 點了,便匆匆往回趕。
剛打開門,就聽見廚房裡一陣劈裡啪啦。陸晚亭起鍋轉身的時候正好看到他。
“快洗洗手吃飯!”
“過幾天我和你一起回潯蘆鎮。”正在吃飯的陸至杭淡淡地說了一句並未抬頭。
聽到這話,陸晚亭眉頭一皺表示不解,“你之前不是說不想回去嗎?”
這個暑期她和同一個係裡的幾名同學,針對周邊的基層義務教育成立了一個課題小組,她選擇了過年去過的姑父家,這也是她之後實習的意向地。可前幾天跟陸至杭提出讓他和自己一起回去的時候,對方已經明確拒絕過她了,這才幾天就改了注意,陸晚亭覺得這個弟弟真是越來越難琢磨。
“一個人待那麼久無聊,不想老是做飯也不想點外賣。”
陸晚亭“切”了一聲,這小子明顯不說實話,但是他不想說的話,把嘴巴撬開也挖不出東西。陸晚亭此時腦筋飛速運轉——除了這次過年去住了幾天,難道還有什麼被遺忘的細節,讓這個弟弟對潯蘆鎮念念不忘?突然靈光一現,陸晚亭想到了什麼!
“你是和沈行周她們約好了回鄉下?”
陸至杭心裡犯起了嘀咕:難道上了點年紀的人都這麼喜歡八卦嗎?
“我都跟你解釋了原因,還亂猜,你無不無聊啊?”
“行行行······”陸晚亭懶得理這個一點生活氣息都沒有的人。
吃完便收拾碗筷洗碗去了。
而此刻的沈家,卻人仰馬翻。一向心高氣傲的關玉無法忍受女兒考出這樣的成績,在家中大發雷霆。
“這樣的成績單你是怎麼有臉拿回家的?小小年紀一副心思不在學習上,竟想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你想一輩子做個出不了頭的窩囊廢嗎?”
“你這說的什麼話,考成這樣女兒自己也難受,教育幾句就行了,乾嘛把話說的這麼難聽”沈雲鶴一向不喜妻子在學習上對女兒的嚴苛,他認為偶爾的失誤是正常的,更何況妻子竟然用這麼不入流的話說自己女兒,他實在忍不住。
“她難受?知道難受的人會讓自己考出這種成績?你問問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她還有一點心思放在學習上嗎?”關玉見丈夫在這種時候不僅不幫她一起訓女兒,居然還話裡話外偏袒她,話鋒一轉,又把火氣引到了沈雲鶴身上,“謔~我想也是,也不看看她有個什麼樣的爹,就你這種不知檢點的基因能生出什麼好貨色!”
“關玉!!!”沈雲鶴怒不可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雙眼猩紅,憤怒地盯著妻子。
這猝不及防的一吼讓關玉不自覺慌了一下,不過頃刻間又恢複了盛氣淩人的姿態。
沈行周僵立在沙發後側,不斷湧出的眼淚淩亂地糊在臉上,鼻子用力地一吸一吸卻還是止不住水樣的鼻涕。紙巾就放在右手前方的角幾上,但她沒有挪動一絲一毫,倔強地站在那裡承受著貶低辱罵。
終於,在一番激烈的爭吵以後,關玉將桌上的一個杯子朝地板上狠狠摔去,轉身走往樓上房間。沈雲鶴心中煩悶至極,可又十分無奈,蹲下身一點點撿拾起地上的碎片。像是感受到了那個模糊的身軀遭受的委屈,沈行周抽出一張紙巾將眼淚鼻涕擦了個大概,慢慢走到沈雲鶴身邊蹲下來,幫忙一起收拾地上的殘渣。
“爸爸,對不起?”
“傻閨女,媽媽的話彆放在心上,她就是這麼個性子,其實她也是關心則亂,過兩天就好了,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得過你對她的重要性。”
沈雲鶴忽然想到什麼,停下手中的動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衝裡屋喊道:“媽,你幫忙把這邊的地清理一下,我帶周周出去轉轉。”
沈母在廚房聽到聲音連忙出來應道:“好好好,這裡交給我,你帶周周出去散散心,周周啊,放寬心,有什麼跟爸爸說,沒事兒的昂。”
“奶奶,我沒事,您放心。”
看著兒子和孫女走出院門,沈母才這撩起圍裙的一角揩掉了眼角的淚花。剛才她躲在廚房,聽著外麵發生的一切,隻是一直不敢出來。兒媳婦發火的時候,不管誰出來幫著說句話,都會讓糟糕的火焰燒的更旺,即使是周周的外公外婆,她也一樣不會嘴下留情,所以他們這些老人,看著她發火,都不敢言語。
這麼多年,兒子在外麵闖事業,兒媳婦也把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在外人看來,這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十分體麵的家了。可事實上,這夫妻倆從來沒有過過一天真正安生的日子,哪怕沒有錯處,但隻要不稱兒媳婦兒的心意,準是一場家庭大戰。兒子呢,天生的浪漫派,並不會因為妻子的約束而放低自己的原則,他認為自己沒有違背公序良俗,又為什麼要做那些無意義的避諱。
前幾年,自己的弟弟查出肝癌晚期,隻能在家接受保守治療。一向和舅舅關係很好的沈雲鶴不忍舅舅病痛之軀還要遭受七八月的酷暑折磨,便買了一台當時最先進的空調裝在舅舅房間。就因為這件事沈雲鶴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妻子,關玉知道後大鬨整個家族,哭訴大家抱團排擠她,把她當外人,好像是她不通情理才故意瞞著她,她拿真心對彆人,卻沒有人拿真心對她,在一次家族團圓宴上又哭又鬨,弄得倆人差點離婚收場,導致沈舅鬱結難舒、自責不已,硬把錢還給了外甥,還讓他以後少操心自己的事,直到離開人世前一刻,還在擔心外甥的家庭有沒有因自己受到影響。
但即便如此,沈母也從未怨過兒媳,反而讓自己兒子多忍讓、多理解。隻是自己孫女小小年紀,明明那麼乖巧懂事,卻總是因為各種不完美,被她媽媽歇斯底裡的教訓。作為奶奶,也不能在她被罵哭的時候第一時間去抱抱,真是看在眼裡,疼到了心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