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醒醒眸子沉了下來,眼神不知飄向何處,良久才回過神來。
她看著楊伯吾,揚起了一個讓他放心的微笑。
“哥哥,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是爸爸的女兒,是爺爺的孫女,從前是,以後、永遠都是。”
思緒早已回到了六歲那年的生日,和大伯一家一起歡歡慶慶吃了飯,收了禮物,媽媽把自己叫到房間,說要和自己講一件事情。她不知道媽媽要宣布什麼,隻是找了個椅子乖乖坐好。
“醒醒,你有沒有覺得,你和外公外婆的關係不像彆的小朋友一樣?”楊醒醒不懂媽媽為什麼這麼問,但她確實發現了,自己和外公外婆一點都不親近,隻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會和爸爸媽媽一起禮節性地探望一下,不像堂哥還有沈行周他們,被外公外婆像寶一樣疼,隻是其他人也一直寵愛、關心自己,所以並沒有太過在意。
媽媽繼續溫柔地說道:“因為醒醒還有一個親生爸爸,隻是在媽媽剛懷上你的時候,他就遭遇橫禍去世了。”
當時小小的楊醒醒眼裡充滿了疑惑不解,她不太懂還有一個爸爸是什麼意思,醒醒不是一直有個自己的爸爸嘛,那個很愛很愛自己的爸爸。
“當時爸爸媽媽還沒有舉辦婚禮,外公外婆為了媽媽以後還能許個好人家,一直勸媽媽打掉你,可是媽媽怎麼舍得呀。你的親生爺爺奶奶也一直求外公外婆,讓他們留個希望,哪怕生下來他們自己養。”說到這裡,媽媽的雙眼裡噙滿了淚水。
“直到有一天,外公外婆把我騙去舅舅朋友開的診所,我才發現我好像真的保不住你了,我跪下來求醫生,讓他幫忙打掩護,才偷偷地從後門跑了出去,幾天不敢回家。後來你現在的爸爸聽說了這件事,就去向外公外婆提親,因為他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他和媽媽一樣,也要保護你。”
“你知道嗎?最幸運的是我們來到現在這個家以後,家裡的每一個人都把我們當做至親,給了我們無可取代的親情。這件事情從來不是秘密,所以他們的愛是毫無條件的,也許你現在還不能很好的明白,但隻要你記住,你要愛這個家的每一個人。”
楊醒醒回想著,那時候的她確實似懂非懂,隻知道原來自己還有一個爸爸,去世了。過了這麼多年,她才明白,這一切際遇,是多麼的難能可貴。爸爸當初向外公外婆提親的時候承受著怎樣巨大的壓力,爺爺奶奶又是怎樣的胸懷,包容接受這一切,並且承受外界的流言蜚語。她對親生爺爺奶奶的記憶已經模糊了,隻記得小時候媽媽會經常帶她去一對老人家裡,讓她喊爺爺奶奶,而老人對待她,就像自己家裡的爺爺奶奶一樣,每一次,都要把他們所有好吃好玩的都拿給她,可惜因為失去唯一的兒子,身心受到嚴重打擊,在前幾年就相繼去世了。幸好他們見過自己成長的樣子,離開前,依然對人世留有希望和寄托。
媽媽當初的講述隻不過是蜻蜓點水,刻意淡化了一些負麵的現實。比如外公外婆在爸媽結婚初期還是客客氣氣的,直到她出生發現是個女兒,重男輕女的外公外婆開始變得冷漠,媽媽二十幾年的情緒積壓在一起,終於決定,非紅白事不來往。
“哥,謝謝你們讓我有個如此幸福的家。”
楊伯吾伸手撫上楊醒醒的後腦勺,摩挲著她的頭發,“哥哥永遠不會讓你孤單的。”
楊醒醒先是一愣,後又心頭一暖,這是長大以後兄妹兩人第一次這麼安安靜靜地聚在一起談心。除了親情,她對大伯一家充滿了感激,她覺得爺爺奶奶的愛還可以是出於對爸爸的愛屋及烏,而大伯一家,純粹是因為他們的善良和包容。世界上,因為有血緣,所以創造了親情,但是比親情更可貴的,是真情。
次日清晨,所有人都還在夢鄉,羅蘭序卻已經在廚房忙碌大家的早飯了,平日裡回老家都是婆婆張羅大家的夥食,今天她也想給大家做一頓早飯,下次全員重聚又是很久以後了。看著桌上豐盛的食物,羅蘭序十分滿意。有鍋貼、小籠包、蔥油拌麵、春卷、荷包蛋、水煮蛋,還有親手榨的五穀豆漿。因為過去吃不飽飯的人家才會喝稀粥,所以這兒的人一整個正月的早飯都避免煮粥,也是一種對豐衣足食、富庶安康的美好祈願。
老爺子一走,這麼大的屋子就隻剩老太太一個人了,兄弟倆商量著把母親接走,她想去誰家都可以。可是老太太在這裡待了幾十年了,從最初兄弟分家時那間小平房,到如今修建的寬敞舒適的三開間樓房,不僅承載著夫妻倆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也是幾個孩子長大成人的見證,還有那些熟識了大半輩子的鄰裡相親,她哪兒都不想去,隻想在這裡安安靜靜度過晚年。
臨走的時候,眾人對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要她保重自己,彆舍不得吃,舍不得花。
“奶奶,您真的不跟我們一塊兒走嗎?”楊醒醒不忍心奶奶一個人在家這麼孤單。
“醒醒,奶奶在這裡住習慣了,就不走了,你要是想奶奶了,就來看看,彆擔心知道嗎?”
“奶奶,那您注意身體,等我高考結束了就來陪您住著。”
“那我也要來。”
“好好好!”就這樣,楊伯吾和楊醒醒約定好一放暑假就來陪奶奶。
開學那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南方的冬雨,陰濕綿冷,裹著厚厚的棉衣,也依舊能從骨子裡透出陣陣寒意,直到走進教室,一股暖流撲麵而來,許久不見的同學重逢分外激動,三五成群的圍在一起分享這個寒假的趣聞軼事,說到大家都在追的新劇,更是群情激昂,開始玩起角色扮演。
沈行周和舒舒丁曉陽一見麵也有聊不完的話,直到有人喊她們倆人過去,沈行周才摘下圍巾帽子塞進抽屜,陸至杭見她忙完,就湊近了一些,低聲問道:“聽我姑姑說,楊醒醒的爺爺去世了?怎麼會這麼突然?我們離開那邊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沈行周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茬,一瞬間悲從中來,楊爺爺也是自己非常熟悉和喜愛的老人呀,雖然她的悲痛比不過醒醒,但自己對這件事還是非常難過的,甚至到現在她還恍恍惚惚,不願相信這麼慈愛的一個老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轉過頭看著陸至杭,帶著哭腔緩緩叫了聲:“陸至杭······”
陸至杭見她嘴角不停抖動,眼圈發紅,一副要馬上哭出來的表情,瞬間懊悔了。
“你你你,彆這樣呀,我不問了,是我不好,彆哭好不好”陸至杭想拍拍她的肩,可是手伸在空中又不知如何是好,盯著沈行周的眼神滿是著急和無措。
“沈行周,你千萬彆哭呀,等下彆人以為我欺負你,又要變成新聞了。”
聽到又要變成新聞,沈行周立馬把滲在眼角的淚憋了回去,長長地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將情緒穩定住了。
“楊爺爺走了,很突然,大家都很難過。你也覺得他人很好對不對?”
陸至杭微微點頭,說道:“楊爺爺那麼好,一定會去往一個幸福的國度,我們大家應該祝福他。”他不敢再聊這個話題,連忙用搬新書轉移注意力。
雨纏纏綿綿地下了好幾天,這日白天還是陰天,臨放學的時候又下了起來,醒醒要幫班主任處理一些新學期的任務,便讓沈行周自己先去吃飯。沈行周和另外兩個女生走到教學樓門口的時候,正好遇上陸至杭、吳遇、餘昊澤三人,巧的是,三個男生竟無一人帶傘。餘昊澤打量了一下,走到一個女生麵前,恭恭敬敬地說道:“這位女士,可否有幸為你撐一次傘。”女生看到他如同抽筋般的眨眼,瞬間明了,原來此人竟是他同桌,她一把將傘塞到餘昊澤手裡,跟另外一個女生快速耳語一句,兩人就消失在了雨中食堂的方向。
當第二個女生把手中已經撐開的傘遞給吳遇的時候,吳遇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接過傘也來了一出瞬間消失,留下陸至杭和沈行周在風口處淩亂。
兩人對視了足足十秒之久,宛如石化的一對塑像,還是陸至杭先開口:“把傘給我吧。”
“嗯?”
“我比你高,撐起來不費力。”
“哦。”
沈行周就這樣迷迷糊糊把傘給了他,又迷迷糊糊鑽進了傘下。
儘管陸至杭儘力把傘往沈行周一側傾斜,可她一直站在安全距離以外,這把精致的小傘傘根本顧全不了兩個人。
“過來點。”
見她還是沒反應,陸至杭索性主動靠了過去。沈行周剛想躲開就被他製止:“不然兩個人都得淋濕。”
聽了他這話,沈行周心裡不服氣了,明明沒帶傘的是你,怎麼聽上去還是我不識好歹了?隻是她嘟嘴埋怨的樣子絲毫不差落在了陸至杭眼裡。
不知不覺間兩人便走到了食堂,先行離開的四人已經打好飯坐下,看著進門的兩人絲毫不掩飾那不安分的笑,餘昊澤還不忘邀功地向陸至杭拋了個媚眼,不過被後者嫌棄地避開了。兩人打好飯後也一同落座,那四人總算收住了笑意,沈行周全程憤怒地盯著餘昊澤,倒是把這個社交大魔王弄得隻敢埋頭乾飯,後來被盯得實在渾身不自在,不得不服軟:“大小姐,您行行好,咱好好吃飯行嗎?”
“我乾涉你吃飯了嗎?你還要管我要不要好好吃飯?”
“我?”餘昊澤沒想到她嘴皮子這麼厲害。
“你你你什麼你?吃你的飯!”餘昊澤本來還想求助一下身旁的人,畢竟自己是為他籌謀這些,可對方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感覺讓他心寒,而吳遇和其他兩人人怕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夾著尾巴一聲不敢吭,他頓時覺得自己被組織拋棄了,哼!索然無味的一頓飯!
飯畢,他也沒心情開玩笑了,想跟同桌借把傘三個男生擠擠得了。卻見陸至杭已經走到沈行周前麵,伸出手,說:“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