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站在辦公桌前,沈行周穿著一件厚厚的針織衫,外麵套了一件夾棉的牛仔棒球服,足夠抵禦這屋子裡不到十一月的寒意,可整個人依舊止不住地顫抖。陸至杭一語不發,此時他已坦然做好了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雖然他與沈行周經常爭吵,但畢竟不是真的敵人,他其實一直明白,沈行周與他骨子裡是同一類型的人,他們其實是了解對方的,隻是這個年紀,縱然心性再成熟,終歸缺少了處世的經驗和人際交往的領悟,少年意氣多半傷人又傷己,何況剛才眾目睽睽之下,是自己犯了大錯。
“你們,在戀愛?”薑識非語氣淡淡。
沈行周一直低垂的眼眸倏然抬起,盯著薑識非,眼神裡充滿了惶恐和幾乎乞求般地否認,卻說不出一句話
“老師,這件事和沈行周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倆也沒有早戀,可不可以讓她先回教室?”
薑識非看向說話的陸至杭,眼神坦然,卻有一絲不容回絕的堅毅,這個回答其實在他意料之中,雖然身為老師,可說到底也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平時在與學生的相處中,會刻意淡化老師與學生之間的身份界限,希望以朋友的身份融入其中,讓學生們麵對他的時候能夠減少心理負擔,更多一些坦誠。他平時會找各種課餘時間和孩子們進行麵對麵拋開身份束縛的交流,久而久之,大家發現他並不是在套話傳遞情報給家長,於是也願意和他分享點滴和透露心理想法,沈行周和陸至杭,成績好有主見,長得又討喜,一直是他非常欣賞的兩位學生。
據他了解,沈行周和陸至杭並沒有越界的關係,隻是今天這事發生以後,其他人一定不會這麼想了。
“沈行周,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還是先回去?”薑識非想征求她自己的意見。
“我······想回寢室。”沈行周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回到教室該怎麼麵對同學們蜂擁而至的目光和以她為話題的竊竊私語,但留在這裡,此時此刻更是不知道怎麼和陸至杭共處,他為什麼,會突然對自己做那種事?他難道不知道,這將成為一件轟動的大事嗎。
薑識非應允了她的請求,今天這副狀態,留在課堂也徒增心理負擔。
沈行周仿佛遊魂般飄蕩在回寢室的路上,好在這條路每天來回數次,身體肌肉已經有了記憶,不需要下意識引導,竟也順利回到了自己所在寢室門口,她摸了一下褲子口袋,方才走得急都沒想到鑰匙這一茬,還好,今天出門的時候鑰匙放在口袋裡沒拿出來過。她走到自己床邊,扶著連接上下鋪的梯子無力坐下,慢慢抬起頭,目光穿過陽台,望向無邊的天空,今天的陽光格外煦麗,空氣也分外地清朗,整個世界都比平日明亮了幾分。涼意中夾著陽光,向來是最愛的季節。可為什麼?此時的自己完全無暇去欣賞這季節贈與的風光,心裡隻是被不安和無解塞滿。
“吱——”舒舒推門而入,剛才沈行周進來的時候忘了關上,門一直是虛掩著的。
“你怎麼來了,不上自習嗎?”沈行周回過頭,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和薑老師說過來陪陪你。”她和丁曉陽一直擔心沈行周,但是在上課期間也不好隨便跑出來,還是薑識非特地告訴她說沈行周已經回寢室了,讓她來看看。
舒舒走到對床坐下,“其實,今天我和曉陽也被嚇到了,”不管是她還是丁曉陽,也是頭一次碰見這樣的事情,連情竇都還未開的小女生,震驚惶恐遠大於獵奇心理,她現在對陸至杭也充滿了不解和惱怒。“周周,這事和你沒關係,你不要多想。”
事實是現在不是沈行周會不會多想的問題了。“同學們現在是不是都在議論我?我成了大家的笑柄了吧?我們學校還沒出過這樣的事,我居然成了破天荒頭一例。”這話不假,硯清中學是本區唯一一所私立重點初中,每年中考揭榜,市省屬重點高中的升學率達60%,學校在製度管理、校風校貌建設方麵十分嚴苛,極其愛惜羽毛。早戀這種事情在硯清中學本就是大忌,“當眾接吻”弄不好會有退學的可能。
舒舒明白她的顧慮,但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校方的決策,豈是幾個學生能左右的,隻是剛才來之前,和薑識非再三擔保,沈行周和陸至杭絕對沒有早戀,也沒有故意接吻,她覺得那隻是陸至杭的一時衝動,至於為何衝動,連她也說不清。
辦公室裡隻剩下薑識非和陸至杭兩個人,“去搬個椅子過來坐下”,薑識非覺得兩個人應該平心靜氣地聊一聊。
陸至杭搬了椅子過來坐在辦公桌的外側,等待薑識非的審判。
薑識非深深地歎了口氣,“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和沈行周一直是讓人省心的孩子,怎麼會鬨出這樣的事。”
陸至杭整理了一下思緒,訕訕道:“如果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信嗎?”
陸至杭緊盯著對麵的人。
薑識非瞳孔微微睜了一下,但是沒有說話,稍抬了一下頭,示意陸至杭繼續說下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和我吵,比如說遞卷子,或者分享課本,我知道她從小嬌生慣養,又受老師和同學的喜歡,雖然算不上公主病,但她總是下意識地在我們倆人相處中尋求主導地位。”
“那你既然明白,就讓著她一點,或者乾脆裝糊塗彆理她的小性子不就好了”這一點年長如薑識非也想不明白,男生讓著女生,並不是性彆劣勢,而是一種哲學態度,是防止麻煩惹上身的最好護身符。
“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為什麼隻要求我不要求她呢?我是嘗試過克製自己的情緒,但是她有時候真的太固執了,對於我的觀點和見解,她總是想都不想先反駁。今天課間其實我在想事情,也沒反應過來桌上卷子的事情,如果她和我好好說我會傳下去,可她一上來就跟我吵,我本來就心煩意亂,不知怎麼就·······就······,”陸至杭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薑識非看到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拋出了一個大家都想問的問題,“所以,你喜歡她?”
陸至杭神色一動,換了一口氣,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得不承認,在他們這個基礎上十來歲歲,足夠對人心最原始的情愫建立起一個完整的洞察鏈。薑識非突然想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你們這個年紀正是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旺盛的時候,異性之間容易相互吸引也正常”
“我們沒那麼幼稚!”
“閉嘴!”薑識非真的是被這個犟小子氣的夠嗆,“我現在是在給你分析。”
誰還不是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搞得自己當真少年老成,看破紅塵一樣,薑識非不禁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以前是個不愛講話的人,和同學們的互動也很少,是個獨立省心的孩子,看的出來,你和沈行周剛做同桌的時候也是開心的,她很陽光,而且這種陽光像晴日的雲朵,不帶任何刺眼的光芒,但也敏感多思,這些對你很有感染力,你會忍不住把注意力多放一些在她身上,”因為私底下其他任課老師也和他提起過,陸至杭上課的時候經常會偷偷看沈行周,隻是沈行周一到課堂上就整個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裡,從來沒有察覺出異樣。“但是相處久了,你發現她其實是個很倔強的人,這和你骨子裡的倔強不謀而合,你越是想證明自己,越是起衝突,但是自尊心又做不到讓你在她麵前低頭,是這樣嗎?”
薑識非並不急著得到回複,像他們這種又是局外人又是過來人的,早看得清清楚楚,但他還是希望陸至杭可以自己直麵這個問題,人生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命題,如果避而不答,我們永遠也得不到下一張試卷,更無法理直氣壯地站上下一個人生平台,所以有些問題,想躲也躲不掉。
“是這樣。”陸至杭回答的倒坦然,原本所有的情緒和感受就像一團亂麻在自己的血管裡胡亂糾纏,現在被從頭到尾清楚地理開展現在自己麵前,反而可以好好地順一口氣。
“這次會這麼衝動也是因為長期的鬱結、怨懟,和一時的情不自禁,對嗎?。”
陸至杭低頭不語算是默認,這老頭還挺懂。
看到他這個樣子,薑識非心下有了主意,說:“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陸至杭完全沒想到談話這麼快就結束了,遲疑片刻,還是起身,將椅子搬回到原位,向薑識非微鞠一躬,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回頭對薑識非說:“老師,這次的事情的的確確是我的問題,如果要退學的話不要牽累到沈行周,她承受不起。”
薑識非沒有回答。
他會全力保下的。
沈行周在舒舒的陪伴下在寢室呆了一節課的時間,等情緒穩定下來主動提出回教室上課,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至少現在已經緩過了神,不像剛才那般驚慌失措了。
在全班同學直接和間接的注視中,沈行周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陸至杭身子微側偏向她這邊,儘量用餘光捕捉她的每一個表情,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在他倆都離開教室的這個間隙,班長已經在班主任的授意下叮囑全班同學不準再提此事,因此場麵也不算太尷尬。隻是之後每次走在學校裡,不管是在食堂打飯,還是路過彆的班級,沈行周總感覺背脊被行注目禮,她不禁心裡苦笑:就當是一種彆人不曾擁有的榮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