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陟雲若無其事地起身,裝作要去更衣的樣子走出殿外。她步伐沉穩路過一排排席位,腳下一轉拐進一條石子小路,漸漸遠離燈火與人煙。
沙鷗正在一隅僻靜處等待,見她出現,高興地迎了上來,眼睛亮晶晶的:“大人,有線索了嗎?”
“消息已傳到,順著巴雅爾的線排查,餌下在福果子裡。”符陟雲簡潔道,“小心行事,彆鬨出動靜來。”
“屬下明白!”沙鷗行了個禮,後退兩步消失在夜色中。
自從小考後,沙鷗對符陟雲的態度就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從前她不服管教時符陟雲頭疼,如今她又過分熱情聽話,符陟雲鬆口氣的同時,因為不知如何招架也仍然有點頭疼。不過這起碼是個好的變化,沙鷗能力強,執行命令又一絲不苟,符陟雲現在吩咐她辦事很放心。
沙鷗走後,符陟雲想著做戲要做全套,仍然去了一趟淨房,方才回到殿內。
還沒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就聽見巴雅爾不懷好意的聲音:“大晉陛下,我們使團中有位草原勇士格外仰慕中原武學,可惜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正好有機會,我就將他帶來,不知是否有晉朝的勇士願意賜教?”
哼,就知道漠北這幫人不安分。
建寧帝目光轉冷,手上卻拿起酒杯淺酌一口,漫不經心地笑:“我朝人才濟濟,若朕來挑,隻怕要挑花了眼。貴使不如問問她們自己的意思,看看誰願意給你這個麵子。”
漠北此舉頗有挑釁之意,晉朝這邊許多武將與年輕人義憤填膺,紛紛站起來叫道:“臣願與貴使討教一二!”
符陟雲也站起來,對建寧帝拱拱手:“陛下,一事不煩二主,臣與懷化郡公和阿方索將軍都切磋過,不如這次也讓臣領教下其他草原勇士的身手。”
此話一出,簡直就是在漠北人的傷口上撒鹽。晉朝這邊的人都戲謔地笑起來,一改方才爭相出戰的模樣,露出醍醐灌頂的神色,嘴裡說著“倒是忘了符校尉與漠北頗有淵源”,又一個個坐了回去。
巴雅爾臉色鐵青,正要說話,就被建寧帝的聲音打斷了:“既然如此,那就由符卿向漠北勇士討教吧。”
巴雅爾咬咬牙,向前一揮手,從他身後走出一個鐵塔一樣的男人,身高體壯,眼冒精光,一看就是內外功夫兼修的高手。男人向著符陟雲一伸手:“大晉的勇士,請吧。”
符陟雲沒動,笑吟吟道:“大喜的日子,打打殺殺未免煞風景,符某倒是有個好主意,既不用動手,也能一較高下。”
男人甕聲甕氣道:“你想怎麼樣?”
“按我朝慣例,每逢大型宴會,皆要舉行‘宴射’之禮。此禮需在極遠處放飛天燈,射者需要在三隻箭之□□中天燈,方才算宴射之禮完成。”
聞言,男人回頭看了看巴雅爾,見他點頭,方才道:“可以,就比這個。”
在準備宴射禮的間隙,坐在獨孤箬上首的趙恒悄悄靠過來,低聲問道:“我怎麼記得宴射之禮射的是掛在高架上的繡球啊?這新規則是你家外甥自己定的?”
“我也不知道。”獨孤箬眉眼間也浮起一絲疑慮,“不過鳳陞聰慧沉穩,她既然這麼說,想必確有把握。”
兩人不知道,若是林天笑在場,就會告訴她們,這法子才不是什麼宴射之禮,不過是小時候兩人練箭練煩了搗鼓出來自娛自樂的方法罷了。符陟雲這是明擺著欺負漠北短時間內不可能全麵掌握晉朝的禮儀文化,故意忽悠她們。
宴射之禮畢竟是大型宴會常見的流程,要是難度過大,導致能完成的人鳳毛麟角,也很難流傳至今。
弓箭和天燈很快就準備好了。符陟雲與漠北勇士站到殿門口,一個女官手捧天燈站在三百步開外,隻等一聲令下,就點火送天燈升空。
符陟雲檢查了下弓和箭,對漠北勇士謙讓道:“貴使遠來是客,請貴使先射。”
漠北勇士如今隻覺得晉人太過狡猾,明明每句話聽著都很客氣,但就是讓人無法反駁,隻能按她的意思行動。
他瞪了符陟雲一眼,惡狠狠道:“我來就我來!”
直到天燈從遠處悠悠飛起,漠北勇士頓時後悔自己方才的豪言壯語。雖說三四百步的距離他也不是射不到,但射到這個距離的箭準頭和力度都會大失水準。小小一個天燈,一邊上升,一邊被風吹來吹去,本就難以瞄準,如今再加上這超遠的距離,他實在是心裡沒有把握。
巴雅爾也傻眼了,他以為所謂“極遠”的距離最多也不過二百來步,這才同意這場比試。這符陟雲失心瘋了不成,這麼遠的距離,難道她就能射中?
眼看天燈越飛越高,漠北勇士咬緊牙關,使了吃奶的勁兒射出三箭,默默祈禱上天保佑他能夠射中。
老天似乎貴人事忙,沒有理會他的請求。前兩箭半路便後繼無力,第三箭眼看就要射中,卻不料仍有毫厘之差,與天燈遺憾錯過。
希望落空,漠北勇士悻悻讓開,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符陟雲的一舉一動——他就不信了,難不成這個又瘦又矮的晉人就能射中?!
觀戰的其他人也有同樣的質疑。但凡了解射箭就能看出,符陟雲自己定的這個宴射之禮,簡直就是無法完成的目標,她真的能成功嗎?
一聲令下,又一盞天燈升起。符陟雲耐心等待天燈升到理想的高度,瞬間出手,三箭連發,一箭比一箭急,一箭比一箭重。
眾人睜大雙眼,就見第三箭在空中追上第二箭,精準撞上第二箭箭尾,推它加速,隨後動力儘失,從空中掉落。緊接著,第二箭又追上第一箭,完全複刻了第三箭的行為。
第一箭本來不可能追上天燈,可在前兩箭的“獻祭”下,它奇跡般沿著既定軌跡又飛行了一段時間,剛好一頭撞上天燈。那天燈中也不知裝了什麼,一被紮破,它就迅速爆炸燃燒,在夜空中綻放出漫天星火,夢幻而又絢爛。
眾人歡呼讚歎,看著符陟雲的眼神也泛起了奇異的色彩與光芒——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建寧帝撫掌而笑,極為開懷:“貴使承讓,看來此次比試還是符卿更勝一籌。”
漠北勇士帶著滿臉的茫然和自我懷疑站回了巴雅爾身後。巴雅爾隻好打落牙齒和血吞,皮笑肉不笑道:“符校尉武藝超群,我等甘拜下風,日後定當勤學苦練,再尋機會討教。”
他覷了符陟雲一眼,陰狠中也不免帶上一絲驚懼。此人不僅生擒大汗,還三番兩次破壞他的計劃,聽說不過是一個世家出身的女子,怎會如此難纏?
他默默將符陟雲這個人的情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決定回去讓手下再查詳細些。他有預感,若將來他們再度對晉朝發兵時,此人仍在朝中,則必定是漠北不可忽視的大敵。
經此一戰,漠北人總算安分下來,沒再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建寧帝又呆了一會兒,就起駕回宮。她走後,眾人明顯放鬆了許多,甚至有人離席與其他人攀談起來。
符陟雲坐在原地,就見一位身著月白色雲水暗紋錦袍的女郎手持酒杯向自己走來。她站起身來,隻覺得此人眼熟得緊,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女郎走到符陟雲跟前,微微頷首,笑容清淺:“好久不見,符校尉。”
電光石火間,符陟雲福至心靈般想起進京那一天飄落懷中的精致絹花與窗邊驚鴻一瞥的倩影,不禁脫口而出:“我進京那天......原來是你!”
她看了眼女郎來時的座位,那是代表魏王府的席位。眼前人的身份昭然若揭,符陟雲俯身行禮:“見過東華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