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偷聽(1 / 1)

東華縣主明飛霄,二十歲,自前尚書令告老還鄉後遙領尚書令一職,雖無實權,也曾代帝巡視邊境諸州。一眾孫子孫女中,建寧帝最喜歡的就是東華縣主,曾在她幼時摸著她的頭笑言:“此子肖我。”

符陟雲入京後,東華縣主本有意結交,隻是當時她封地的莊子裡有人鬨事,不得不去處理了一趟,直到聽說魏王禁足才匆匆折返。

見符陟雲認出她,東華縣主嘴角的笑容加深:“符校尉不必多禮。東華仰慕校尉已久,方才又為校尉三箭連珠的英武風姿所懾,情不自禁便想來結交一番,還望校尉不介意我的冒昧。”

符陟雲將此言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不動聲色地舉起酒杯笑道:“怎會,符某久仰縣主大名,又有贈花之誼在前,正該敬縣主一杯酒,謝縣主垂愛。”言罷,她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東華見狀,也不假思索地飲儘杯中酒,向符陟雲一亮杯底。她的一舉一動明明規矩守禮、貴氣天成,卻又帶了一絲灑脫不羈的意味,組合成獨有的奇特魅力。

她眼風一掃,見四周無人,壓低了聲音:“這杯酒既表敬仰,也為賠罪。百川書院的事,我父王他......”

剩餘的話語湮沒在唇齒間,東華縣主露出一絲難以啟齒的表情:“總之,我回京後才知父王被禁足,便一直想向校尉賠罪。此事除了死者與清河外,校尉幾人同樣被無辜牽連。”

符陟雲驚訝抬眼,撞進一雙懇切的眼眸中。東華縣主沒遮掩她洞察全局之能,比起可能至今還搞不清楚情況的魏王,她後發先至,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雖不知道她的調查到了什麼地步,但此時她既然來試探自己,起碼表明她對自己確有懷疑。

不過符陟雲自信自己沒留下任何把柄,潁川公主就算要賣也不可能將她賣給死對頭,於是她情真意切地擺擺手,臉色自然:“縣主言重了,區區小事,不足掛懷。”

東華打量她神色,見她似乎真的心無芥蒂,這才鬆了口氣:“不瞞你說,你們入京那天,我一見校尉就覺得親近。如今校尉不計前嫌,我卻不能視之應當。校尉若日後有事,儘可以來找我,東華必會鼎力相助。”

這話說得似乎有點重了,符陟雲琢磨著。潁川公主與東華縣主相繼示好,沒想到進京一遭,倒成了諸王眼中的香餑餑。

......不對,魏王這邊可能還不好說。幾句言語交鋒間,符陟雲總有種直覺,東華縣主此舉,也許並不是魏王授意。

她張開嘴,剛準備說點什麼糊弄過去,沒想到清河縣主突然殺到,笑吟吟挽上東華縣主手臂:“表姐,你怎麼在這兒呀,我正到處找你呢。錦畫她們在玩射覆,我們快過去吧——”

東華縣主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沒想到清河縣主不由分說拽著她就走,眾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未免難看,隻好匆匆對符陟雲點點頭,跟著清河走了。

符陟雲失笑,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建寧帝已經離席,今晚的任務也完成了,使團那邊又有烏蘭薩沙盯著,符陟雲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很該出去散散心。

趕在下一波人來敬酒之前,她故作隨意,實則步伐急促地走出殿外,一轉眼就沒了蹤影。慢一步上前的東陽侯小公子捶胸頓足,正打算追上去,轉身就被來攀談的人攔住,隻好遺憾放棄追逐偶像。

符陟雲沒走遠,隻是在清淨處找了個假山爬上去。她在宮內執勤時,曾偶然發現這個假山上方有一個約一人大小的凹槽,人若是躺上去,哪怕是白天,走在下方的人也決計發現不了。但若是從下方看,隻會覺得假山上奇石嶙峋,無從下腳。

她之前就將此處清理過,此時用手帕將幾片落葉和一點浮灰一擦,便不擔心弄臟衣服,心安理得地躺下來,閉目養神。

她本打算在這兒安安靜靜待到宴會結束。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假山旁的偏僻小路上就傳來倉促的腳步聲。聽這聲音,若不是宮中禁止奔跑,此人大概就要飛奔起來了。

符陟雲本不欲理會,沒想到過了半刻鐘,腳步聲又轉了回來,卻不是一道,而是兩道。與此同時還有被壓得極低的、似斷似續的說話聲:

“陛下......”“又突發......”

“急召qi xiang......”

她豎起耳朵——難道是聖人那裡出了什麼事?

本想探出頭看看情況,可一來有暴露的風險,二來假山與小路間還隔著幾層樹影,夜色下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宮中看著風平浪靜,也無人傳召千牛衛護駕,下方兩人又語焉不詳。符陟雲皺起眉,qi xiang是什麼意思?自己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因而也判斷不出具體是哪兩個字。

聽腳步聲的行動方向,第一次路過的人是往麟德殿方向去的,多半是去麟德殿找了什麼人,兩人又經由此路匆匆離開。

隻是第二道腳步聲聽起來還挺耳熟的,會是誰呢?

她睜眼望著天上璀璨星月,隻有它們見證人世間的一切,卻不會泄露任何人的秘密。

少頃,又有兩道腳步聲走來。

符陟雲皺眉,本以為是那兩人又回來了,沒想到卻是兩道陌生的腳步聲,且兩人並不是路過,反而偷偷摸摸拐進了路旁,躲在假山之後。

這下子,符陟雲可就陷入了兩難。看兩人的隱秘行徑,多半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她無意窺探她人秘密,可是眼下這情況又實在不能現身,隻好被迫聽一回壁角。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隻聽下方人急切開口:“玉慈,你聽我說,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雖隻在書院有過一麵之緣,符陟雲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竟是魏王世子明長淵。

她心下微驚,明長淵口稱“玉慈”,那麼另一人就是......

果不其然,葉玉慈開口,語聲脆弱得像一戳就破的泡沫:“世子,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她努力冷靜克製,但聲線中還是難以抑製地泄露出一絲哽咽:“玉慈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子,因而從不敢肖想什麼。可世子信誓旦旦許我正妃之位,聽得多了,我竟還是信了。”

“我幼時曾立下誓言,不論如何,此生絕不為妾。有此下場,許是菩薩也看不過眼,怪我貪欲太重。”她泣聲道。

“對不起,玉慈,都怪我。”明長淵心痛得無以複加,“我向父王稟明我們的事,父王明明答應我要上奏請皇祖母賜婚......我不知道,他明明答應我娶你做正妃,怎會直接上門提親側妃......”

“你——”葉玉慈和假山上的符陟雲一起陷入沉默。

明長淵作為皇孫,他的正妃多半由皇帝賜婚。當初他說要娶葉玉慈為正妃,葉玉慈考慮到兩人身份懸殊,魏王多半不會答應,還以為他會直接去求皇帝,沒想到魏王忽悠他說要去請旨賜婚,他就真的相信了!

魏王自己就能給他定下的婚事,最多也就是側妃罷了!

恨到極致,葉玉慈簡直想發笑,她也確實笑了出來,笑她隻因身為庶女就從小受儘冷待欺辱;笑她忍不住對深情款款的明長淵動心;笑她錯信良人以為他真有本事救她脫離苦海——

“玉慈,玉慈。”明長淵被她笑得心慌,著急地剖白心意,“都怪我,我對不住你。”他說著說著簡直要掉下淚來,“你打我罵我,怎麼樣都行,彆不要我......”

見他如此,葉玉慈氣恨之餘又覺得不忍。她當初之所以會對明長淵動心,除卻他真心誠意,不也正是因為他有一顆她身邊難尋的赤子之心嗎?

木已成舟,她除了一死了之,隻剩嫁給明長淵一條路可走,除了認命又能如何?至少,明長淵如此愛重她,應不會再讓她像在家中那般困苦吧......?

這個一輩子都在尋求一點微薄愛意的姑娘慢慢說服了自己。明長淵的愛太熱烈,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滿心滿眼都是她,她割舍不下。

感覺到她態度軟化,明長淵感動地將她擁入懷中,賭咒發誓:“玉慈,你放心,我以後絕不會再讓你受任何苦楚。此心隻屬一人,我的正妻之位,永遠都留給你!”

葉玉慈遲疑一瞬,抬手回抱:“好......我相信你。”

因為怕被人發現,兩人沒待太久,不一會兒便一前一後離開。

符陟雲按捺下滿心無語,隻當自己看了一出大戲。她活動了一下壓麻的胳膊,趕忙跳下假山,確定附近沒人後也快步走回麟德殿。真是怕了這些人,再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會被迫知道多少秘辛。

她回去後不久,宴會便散場了,此時距離她出去透氣也不過半個時辰,還沒到正常的散場時間。

她邊往出走邊問獨孤箬:“怎麼這麼早就要走?”

獨孤箬也覺得奇怪,皺了皺眉頭:“不知道,許是考慮到使團吧。”

符陟雲聞言掃了使團一眼,個個無精打采。慶功宴上她們接二連三受到打擊,此時都是一副想要快些出宮的的樣子。

兩人走出宮外,符陟雲一路上都在思考那個熟悉的腳步聲。直到走出宮門,她無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大興宮,腦中驀然劃過一道閃電。

“我想起來了!”她高興地一敲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