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1 / 1)

符陟雲回家後,將烏蘭薩沙給的信箋翻來覆去觀察了好幾遍。

看得出來,此人非常謹慎,信封和印泥都是街上最常見的款式,信箋上沒有氣味,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記號。即使符陟雲想利用這封信做什麼,也沒有證據表明此信出自誰手。

思慮再三,她最終還是在次日見到皇帝時呈上了這封信。

一開始,建寧帝還以為符陟雲隻是來與自己彙報使團的情況,沒想到符陟雲一進門就表明此事事關重大,請求屏退左右。

建寧帝見她神色鄭重,料想她也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便將手中奏折合上,揮手讓宮女和侍衛出去,隻留下了齊菀。

人們走後,符陟雲先將自己與烏蘭薩沙的談話複述了一遍,隨後呈上信箋。

齊菀將信箋拆開檢查一遍,確認沒有攜帶毒素等有害物質,這才呈送給建寧帝。

建寧帝打開信紙,裡麵隻工工整整寫了六個大字:“正使欲害副使。”

自從使團人員確定之後,晉朝方麵就開始調查各個成員的背景,尤其是正使與副使,掌握的信息更加全麵。前日裡使團鬨事的消息報到建寧帝案頭時,她就對巴雅爾與阿方索之間的不和有所猜測,如今看見烏蘭薩沙的消息,倒更是印證了她的想法。

見符陟雲仍垂首站在堂下,她將信紙遞過去:“你認為此事是否可信?”

符陟雲上前幾步,雙手接過掃了一眼,驚訝地睜圓了眼睛:“若此事為真......那當日阿方索對右賢王出手,莫非背後有巴雅爾推波助瀾?”她後來回想,也覺得此事頗為奇怪,在鴻臚寺官員陪同和八方館隔絕南北館通路的前提下,阿方索怎麼知道右賢王在北館,甚至決意跑去殺人?

如果是使團內部人員挑唆,那就一切說得通了。

“陛下,臣鬥膽猜測,巴雅爾與阿方索兩人的效忠對象是否不同?”一般來說,使團在外被理所當然地視為一個整體,代表本國利益。可如今漠北情況特殊,單於等人還活著卻不能回國,蘇秦王子倉促上位尚不能完全服眾,這使團裡都有什麼人那可就難說了。

當然,也不能排除個人情感因素影響,比如兩人原就是有什麼私人仇怨。但那玩意兒虛無縹緲,在沒有切實證據佐證時,符陟雲一般都選擇暫時不去考慮它。

建寧帝讚許地看她一眼:“巴雅爾這個正使是蘇秦一手提拔上來的,阿方索則是呼邪單於的老部將。”

“原來如此。”符陟雲眼前一亮,計上心來,“巴雅爾攛掇阿方索殺右賢王,顯然是想要借刀殺人,逼我們拿下阿方索。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將計就計,‘幫’他一把,也算不辜負蘇秦王子一番美意。”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建寧帝食指輕敲桌麵,篤篤有聲,“秘宣烏蘭薩沙覲見,朕有話要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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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烏蘭薩沙單獨密談後,建寧帝又叫來中書令古齡與符陟雲,幾人一起商談半晌,直到暮色四合方才結束。

不出三日,右賢王就在給他新安排的府邸中“意外身亡”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接到消息的巴雅爾一腳踹翻身前的黃花梨木椅,滿臉都是怒火與震驚,對著手下吼道,“給我查,查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部下唯唯而去,邁著急促的步伐路過一座相鄰的院落,隱約聽見綠樹掩映中傳來肆意的笑聲。

院中屋內,阿方索撫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妙!這叛徒早該死了!正好免得臟了老子的手!”

報信之人小心翼翼道:“將軍,此事蹊蹺,要不要......”

阿方索大手一揮,不耐煩道:“管他怎麼死的,興許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一個雷把他劈死了呢!不說這些,快拿些好酒好肉來,本將軍今天高興,定要一醉方休!”

右賢王之死就像在水麵上投下一粒石子,在京城中激起了一點不大不小的浪花。然而除了漠北使團,大部分晉人也不過隻拿此事作為一件談資,她們更期待的是即將到來的慶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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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大興宮內召開北伐慶功宴,除了北伐軍部分將士與漠北使團外,還邀請朝中四品及以上勳貴官員攜家眷赴宴。

符陟雲與獨孤箬和前來赴宴的眾人一起經由寬敞的朱雀大街進入宮門,沿著漢白玉鋪就的禦道一路北行。禦道兩旁,宮殿鱗次櫛比,飛簷鬥拱,雕梁畫棟,古樸而又意趣橫生。

符陟雲難得拋卻公務行走於宮內,一身輕鬆,隻覺得那方方正正的天空中露出的幾片祥雲也變得格外可愛起來。她一路上左顧右盼,直到整個天空都鋪開一層曖昧的暖橘色光暈,眾人才終於走到本次宴會的舉辦地——麟德殿。

麟德殿位於太清池北側,殿前是一片寬闊平坦的廣場,足能容納上千人在此設宴。此時殿前早已經擺好了兩排桌椅,無數燭火透過琉璃罩折射出漫天熒光,似在無聲邀請客人們落座。

暮色中,麟德殿宛如一顆璀璨明珠,散發著令人炫目的光芒。巨大的漢白玉台階層層遞進,每一級台階的邊緣都雕刻著精美的雲紋圖案。台階兩側,兩尊造型迥異的青銅瑞獸昂首挺胸,栩栩如生。

好一派盛世氣象。

這個念頭浮現在每個人心中。晉朝人還好,後一步趕到的漠北使團卻被大晉百年盛世鑄就的繁華景象迷了眼,幾乎人人都嘴唇微張,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輕微的嗤笑聲傳來,散開落座的晉人看著土包子一樣的漠北人,幾乎人人臉上都掛上了一抹譏誚。巴雅爾終於回過神,忙不迭合上嘴,惱怒地掃了一眼四周,招呼使團跟上前方的符陟雲獨孤箬二人。

一群人步入麟德殿,殿內的景象更是令人歎為觀止。高高的穹頂之上,繪製著一幅宏大的日月星辰圖,北辰星居於正中,眾星共之,象征皇權的至高無上。

殿內的金龍立柱猶如參天巨樹,撐起了整個殿堂的雄偉。華麗的宮燈固定在高低錯落的白瓷蓮瓣座燭台上,照亮各個角落。

燈罩由輕薄的絲綢製成,上麵繪製著精美的花鳥圖案。燭光透過絲綢燈罩,散發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芒,與四周的金銀玉器交相輝映,營造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氛圍。

好在有了殿前的鋪墊,漠北人雖仍舊驚歎麟德殿的富麗堂皇,好歹沒再忘情失態,跟上接引宮女的步伐,走到右側落座。

隨著時間流逝,殿中人漸漸坐滿,人們絮絮低語,等待建寧帝的到來。

不多時,高亢的通傳聲響起,符陟雲跟隨眾人起身跪拜,就見明黃色的雲龍紋錦靴從眼前一閃而過,正是建寧帝駕到。

隨著建寧帝落座,宴席即刻開始。

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樂聲與水袖齊飛,真情與假意共舞,譜就一首盛大靡麗、似假還真的盛世篇章。

酒過三巡,建寧帝起身,盛讚北伐軍諸位將士的功績,並表達了與漠北化乾戈為玉帛、共同發展的美好願景。

接下來,便是萬眾矚目的封賞環節。

“左武衛大將軍趙恒,封為正二品右衛上將軍,加封上柱國,賜黃金千斤,良田千頃。”

“鎮西將軍獨孤箬,封為正三品平州都督,加封威遠侯,賜黃金千兩,良田百頃。”

封賞旨意洋洋灑灑念了許久,念得漠北諸人臉都險些綠了。

封賞完北伐軍,就輪到了呼邪單於等人。呼邪單於被封為懷化郡公,左賢王則被封為歸義侯。此外,建寧帝竟然也沒忘了意外暴斃的右賢王,還將其追封為順昌侯。

在天牢中關了許久的呼邪單於等人已經沒有了幾月前意氣風發的神采,在漫長的等待與痛苦中不得不接受俯首稱臣的命運。這位昔日梟雄臉頰凹陷、目光暗淡,但還是不得不強撐出一個慘淡笑臉,恭恭敬敬跪倒在地,雙手接過聖旨。

這一幕看得漠北人眼眶發紅,心有戚戚,阿方索更是被手下牢牢摁住才沒有失控。但對晉朝人來說,這一幕可謂大快人心,標誌著漠北這朵壓在晉朝頭頂的陰雲徹底散開,從此北地終得平靜。

建寧帝朗聲而笑,向眾人遙遙舉杯。於是人們都站起身來,手持杯盞,躬身敬酒,山呼萬歲。聲勢之大,嚇得屋簷上的鳥雀紛紛撲簌而飛。

席間歌舞又起,符陟雲虛握杯盞,自斟自酌,目光似乎沒有焦距地落在殿中舞女舞男線條姣好的□□之上,實則眼角餘光一直注視著對麵漠北使團的方向。

使團一共來了十人,五人落座,五人侍立,烏蘭薩沙就站在末座旁,垂首低眉,靜默如鬆。其他人似乎也沒什麼異樣,不是與旁人攀談,便是邊吃邊欣賞歌舞。

直到巴雅爾微微低頭,伸手不雅地剔了剔牙。

席間有人注意到這個動作,隻是不屑一笑,心道這蠻夷果真粗魯無禮,難以教化。符陟雲卻眉梢一挑,眼神落在了巴雅爾剛剛伸過手的餐盤上。

那是一碟福果子,表皮酥脆,內含果醬,形狀扁圓,一個隻有半指大小,一口就能吞下。符陟雲垂眸看了看自己桌上剛端上來的福果子拚盤,盤身小巧扁平,五個福果子緊密圍成一圈,隻有第六個卡在正中間的小孔上,比其餘五個都高出一截。

巴雅爾方才吃的,就是這正中間的福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