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笑,”符陟雲踏進主院,招呼道,“你怎麼來了?”
林天笑正在跟獨孤箬說話,見她回來,起身從挎包裡掏出一疊紙甩了甩:“今日你請假,夫子特意囑咐我把課業帶給你。她的原話是,‘課你可以不上,但功課一定要做。’”
獨孤箬也站起來,她沒問符陟雲去了哪,隻是不輕不重地責備了一句:“天笑等了你快半個時辰了,以後回來注意點時間。”
“行了,你們倆回鳳陞屋裡研究功課吧,等晚飯做好就派人去叫你們。”她轉向林天笑,“一會兒就到宵禁時間,吃完飯你也不必回書院了,今晚跟鳳陞一起睡如何?”
許是做慣了將軍,獨孤箬的言行舉止不經意間總帶著發號施令的氣勢。林天笑還沒細想,身體就下意識站直了,大聲道:“是!”
符陟雲忍不住笑出聲,趕緊拉著這個丟人的家夥往自己院子走去。兩人走後,獨孤箬搖搖頭,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剛走進符陟雲的房間,林天笑就迫不及待道:“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兩人在正堂坐下,符陟雲揮退左右,提起茶壺給她倒了杯水:“查出什麼了?”
“這還得從我認識了一個藥店老板說起——”
符陟雲無語地打斷她:“說重點。”
“哦,”林天笑撇撇嘴,“總之,我曾經救了這老板的女兒一命,他答應幫我查查這丹砂的來曆。你也知道,丹砂一般都用於入藥,雖說普通的藥店不允許售賣,但總比我們了解的更多。”
“據藥店老板辨彆,這種丹砂比他見過最好的丹砂還要更高一檔,很有可能是禦貢丹砂。”
“不過......”林天笑遲疑道,“老板還告訴我,他在這些粉末裡發現了一種很奇怪的脂狀成分。由於分量太少,難以做進一步的檢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應該不是中原產物。”
“除此之外,裡麵還有瓊脂和蜂蜜、野山參等滋補養元之物。”
她掏出一個一指長的小瓷瓶晃了晃:“喏,剩下的都在這兒了。”
不知為什麼,符陟雲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個奇怪的脂狀物上:“不是中原產物?那會是什麼?”
這排查範圍可就大了。北邊的高麗、金國,西邊的大月、吐蕃,還有南邊的女宣、迦南,都與晉朝通商往來頻繁。晉陽城內甚至還有專門給胡人和胡商建立的胡市以及懷遠、崇化二坊。這要是查起來,不異於大海撈針。
“我就知道你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林天笑得意地晃晃腦袋,“放心,我還認識一個胡商朋友,我明天就去跟她打聽打聽。”
禦貢之物與來曆不明的舶來品摻和到一塊兒,讓符陟雲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預感。她腦子裡轉過好幾個想法,最終還是決定繼續查下去。她有預感,雖然調查的結果未必是她願意看到的,但如果就此放棄,她絕對會後悔。
她將自己的擔憂跟林天笑說了:“此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背後之人未必願意被人追根究底。你打聽的時候一定要確保所問之人絕對可信,就算查不到什麼,也不要強求。一旦見勢不對,立即抽身。”
林天笑雖然平時瞧著沒心沒肺的樣子,但認真起來還是很可靠的。她見符陟雲麵露憂色,知道好友必定有什麼顧慮,神態便也跟著嚴肅起來:“好,我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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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符陟雲照常去鴻臚寺點卯,沒想到前腳剛踏進大門,後腳就又被褚廊抓了壯丁。
原來昨日使團沒逛成集市,今日索性邀請了鴻臚寺官員一起出行。巴雅爾還表示要在晉陽最大最好的酒樓做東宴請鴻臚寺諸人,為昨日阿方索等人的行為賠罪。
褚廊拗不過他,隻好答應。因為漠北使團中有幾位女使,他便在鴻臚寺中也找了一個女錄事,又將符陟雲拉上,方便接待這些女使。
臨出門前,他與兩位女官強調,漠北使團的女使中,最需要重點關注的人物是一個名叫烏蘭薩沙的大商人。據說此人手握漠北境內最大的商隊,生意覆蓋西域十二國,在整條澗西商道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過去十年間,由於漠北與晉朝戰爭不斷,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也一度斷絕。這次使團帶著烏蘭薩沙前來,就是為了考察晉朝的市場,重塑兩國貿易往來之路。
很快,符陟雲就見到了這位烏蘭薩沙。
在漠北使團一群烏壓壓的男人中間,兩位女使顯得格外突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體格健碩,滿頭的小辮子束成一股,高高的顴骨上方嵌著兩隻烏黑發亮的眼睛,瞳仁在眼眶裡機警地滑來轉去,隨時注意周遭一切事物的情況。
符陟雲看見她的同時,她也敏銳地轉過頭來,遙遙望向鴻臚寺一行人。
鴻臚寺中存有使團全部人員的畫像,符陟雲出發前瞅過幾眼,此時便認出這個人就是烏蘭薩沙。
雖然褚廊的說法是需要她接待烏蘭薩沙,但由於她對晉陽的商貿情況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一路上烏蘭薩沙提出的所有問題都是由鴻臚寺官員為其解答的,符陟雲一句話也插不上。
當然,她也樂得當個輕鬆自在的邊緣人物,一路上都默默走在隊伍最後方,權當自己也是護衛之一。
臨近正午,一行人走進寶饌樓,要了三個包廂。根據雙方領頭人的安排,男人們坐一個包廂,兩位女官與兩位女使坐一個包廂,其餘隨從護衛坐一個包廂。
“褚大人,”符陟雲喊住正要與巴雅爾一起走進包廂的褚廊,似笑非笑道,“我們一共也就四個人,哪裡用得著單開一個包廂?我看你們的包廂頗為寬敞,想必還能坐下四個人吧。”
褚廊一愣,隨即臉上掛起一個無奈又寬容的微笑:“符校尉初入官場,大約是不太清楚,男女官員雖為同僚,但為了諸位女官清譽著想,仍然需要注意男女大防。因此像是宴請之類的場合,一般都是依據性彆分桌而食。”
巴雅爾哈哈大笑,拍了拍褚廊的肩膀:“我們漠北人可不像你們中原人那麼多規矩。草原女子熱情奔放,想要什麼就去主動爭取。要是宴席上有她們看中的男兒,你還攔著不讓人家靠近,當心她們撓得你滿頭包!”
一群男人哄笑起來,臉上的表情調侃又戲謔,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心照不宣,乍然看去竟是如此相似。
符陟雲冷眼看著這場鬨劇,看著兩撥原本因為國家立場衝突而站到對立麵的男人們,似乎突然忘卻了雙方的身份,在麵對女人時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
他們將對女人的性彆壓迫包裝上甜美的外衣,越是誇讚你,越是希望在這些方麵束縛你,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將女人生生世世困在刻板與偏見的囚籠中。
二十年的女帝統治,遠遠不足以變更這世上所有的人心。
要是依著符陟雲往日的脾氣,如果此事不是涉及漠北,此時她必定已經掀桌走人。
可這麼做不僅不能改變任何事情,還很有可能得罪使團,影響兩國和談。國家利益為重,其餘一切恩怨都可以為此讓步。
她將兩手背到身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裡,不著痕跡地深呼吸,慢慢平複躁動的內心。
一旁的烏蘭薩沙似有所覺,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
最終,三撥人還是分了三個包廂就坐。符陟雲心裡窩火,食不知味,也懶得再想什麼外交辭令。沒想到烏蘭薩沙倒是個健談的人,她多年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起自己多年前當鏢師時的經曆,竟比說書人還講得精彩。
聽著聽著,符陟雲也被她吸引了注意,將鬱憤的情緒暫時拋到腦後,很給麵子地捧起場來。
一頓飯吃完,雙方也算是賓主儘歡,又逛了沒一會兒,巴雅爾就表示要打道回府。褚廊等人也早覺得疲累,此時便順水推舟,將使團送回了八方館。
符陟雲鬆了口氣,正打算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符校尉請留步。”
她轉身一看,原來是烏蘭薩沙。
符陟雲疑惑地眯了眯眼睛:“烏蘭掌固,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