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1 / 1)

符陟雲拿起信封,看見右下角落款為“獨孤尚”,原來是她阿娘寄來的。

她阿娘可是個經商奇才,手握數十份產業,生意從西邊的波斯人做到東邊的高麗人,前兩年甚至還開拓了海運生意。

此等大忙人自然是沒工夫時時對孩子們噓寒問暖的,所以符陟雲也很好奇,她娘怎麼會冷不丁想起來給她寄信。

她拆開信封一看,裡麵隻夾了薄薄一頁信紙,寥寥幾句話。獨孤尚一句廢話都沒說,第一句就是恭喜她已經及笄。

符陟雲啼笑皆非,半個月前家中就將她的生辰禮送了來。她爹符征還很遺憾地寫了封信,抱怨她離家太遠,家中不能給她辦個隆重的及笄禮。

她想,阿娘多半又出門跑生意去了,不在岐州,因此他們夫妻二人才會分開給她寄信。

她接著往下看去——“吾家雛鳳,今已羽成,將翥於崇山之巔,將翔於遙雲之杪。是以字爾曰‘鳳陞’,冀爾前程萬裡,青雲直上[1]。”這就是最後一句話了。

符陟雲一怔:“鳳陞?”差點忘了,她大哥和二姐的字都是成年時阿娘取的,她自然也不會例外。

她將這兩個字含在嘴裡反複咀嚼幾遍,越想越是喜歡,忍不住笑出聲來:“鳳陞,從此以後我的字就是鳳陞了。”

日光穿過窗欞照在信紙上,將符陟雲的心情也曬得暖洋洋的。她珍惜地拂過短短幾行墨跡,這個表字真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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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千牛衛小考正式開始。

按規定,小考共三個項目:步射、騎射、步戰。這三項全都要在一天之內考核完畢。

開考前,杜懷臻特地把符陟雲叫去勉勵了一番:“你家學淵源,基礎紮實,就是年歲尚小,經驗不足。第一次參加小考,名次不必強求,還是以增長經驗為要。”她平素寡言,與下屬也不願多話,此番肯對符陟雲囑咐這麼多,倒是難得。

符陟雲很領她的好意,但她早已將這小考頭名視作囊中之物,此時便拍著胸脯保證道:“將軍可不要長她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這次小考,末將肯定給你掙個頭名回來!”

杜懷臻生性謹慎,此時眉頭一皺,便想批評她狂妄自大。但是看著符陟雲自信滿滿的樣子,她還是不想在考前挫了屬下的銳氣,隻好揮手讓她快滾,眼不見為淨。

話雖如此,但杜懷臻確實沒指望符陟雲掙得頭名,也是有緣由的。

薑藜手下左右郎將杜懷臻和薛奇閣都是一路跟著她的老下屬了,若要薑藜評價,左郎將杜懷臻性情沉穩、做事周全,右郎將薛奇閣事事求全、天賦卓絕。

基於兩人的性格特點,在挑選下屬的時候,薛奇閣精心挑了兩個最出色的校尉,按她的話說,“庸才不配在本將手下做事”。而杜懷臻倒沒這麼挑剔,於是另外三個校尉就歸於她麾下。

兩人日常帶兵時,也是薛奇閣更注重手下每一個兵將的能力,要求甚至到了嚴苛的程度。杜懷臻卻不強求下屬個人能力的極限,隻需她們合作無間,作戰能力足夠出色即可。

正是因此,以往的小考,杜懷臻的手下基本都是輸多贏少。好在她向來心胸開闊,不怎麼計較這一時的得失。

再說了——觀武台上,杜懷臻坐在薑藜左側,向右側的薛奇閣微微一笑——她都已經是左郎將了,不需要與低她半級的右郎將在這些小事上爭短長,還能給上峰留個明事理的好印象,何樂而不為呢。

薛奇閣輕哼一聲,果斷扭頭,懶得理這個老狐狸。

薑藜笑睨她倆一眼,起身勉勵眾人一番,宣布小考正式開始。

第一項考步射,得分高低取決於弓的拉力、準確度和用時長短,弓力越大、箭離靶心越近、用時越短,得分越高。

比試中共提供三種拉力的步射弓,分彆為七鬥、一石和一石二[2]。將士們需要挑選適合自己力氣的弓箭,射中一百步外的靶子[3]。

說來也巧,符陟雲和沙鷗的號碼順序離得很近,分彆為八十六號和八十九號。

挑選弓箭時,看到符陟雲隨手拿起幾乎沒人碰的一石二重弓,沙鷗原本伸向一石弓的手不由一頓。

事實上,能射一石弓的人就已經算得上極精銳的弓手了,但為了跟符陟雲較勁,她還是咬牙選了一石二的重弓。

兩人站上校場。符陟雲搭弓上弦,緩緩拉滿,屏氣凝神瞄準了遠處的靶子。日頭正盛,箭泛冷光,她微微眯眼,一箭射出,正中靶心。此時,即使不通武藝的人也能看出,她一副舉重若輕之態,顯然頗有餘力。

看到這一幕,杜懷臻才徹底相信,符陟雲當日說自己力大還真不是在扯謊敷衍她。

沙鷗也終於反應過來,符陟雲哪裡是力氣不足,隻怕前日裡的那場比試不過是特意做戲迷惑她罷了!她不由得又羞又惱,一張臉漲得通紅。

然而如今後悔也已經晚了。眼看時間所剩無幾,沙鷗忍下一口惡氣,雙臂一振,硬是咬牙憑著蠻力拉開了弓。

可是拉弓容易射準難,況且她也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幾乎是剛瞄準就將箭射了出去,幸好運氣不錯,險而又險地射在了靶心邊緣。

還沒等她鬆口氣,沙鷗馬上意識到自己此舉過於魯莽。強行拉弓顯然會損傷肌肉,此時一放鬆,雙臂就暫時陷入了無力狀態。若再要與符陟雲爭一時意氣,隻怕會影響到此次小考的成績。想到這裡,即便不情願,她也不敢再盲目托大,急忙換成了七鬥騎射弓。

不料剛換好弓就聽到一個噩耗:小考分數判定嚴格,哪怕蹭到了靶心邊緣線,也仍然要被扣分。

沙鷗麵色陰沉下來,心中充滿了不甘和憤怒——要不是符陟雲故布疑陣,她怎麼會為了跟她較勁而失利?如今自己換了趁手的弓箭,下場騎射她一定要好好挫一挫符陟雲的銳氣!

觀武台上,看見她換弓的薑藜點評道:“還好她腦子清醒,知道及時止損。不過她這麼針對符陟雲,莫非兩人有什麼矛盾嗎?”

杜懷臻正要答話,沒想到薛奇閣倒是快人快語:“嗐,這事兒我都聽說了。據說沙鷗不滿符陟雲頂替了她的校尉之位,常有挑釁之舉。”

“原來如此。”薑藜挑眉,不但不惱,反而露出看好戲的神色,“新官上任,常免不了這一遭,就看符陟雲如何應對了。”

台上人悠哉看戲的功夫,戲中人已進行到了第二項騎射。

相比於步射,騎射用的弓更輕一檔,分彆是五鬥、七鬥和一石,對射術的要求卻高得多。

千牛衛共五百人,除去照常執勤的一百人外,剩餘四百人以二十人為一組,縱馬沿著校場跑一圈,對沿途的四十個靶子射箭。每人隻攜帶十隻箭,也隻許射中十個箭靶,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則便會扣分。

如此一來,便極考驗她們的騎術、射術和眼力。馬速快的人不僅用時更少,且麵對空箭靶,瞄準起來也更加容易;而由於箭靶擺放位置角度不同,眼力好的人也總能捕捉到更好瞄準的箭靶,降低自己射中的難度。

上場前,人們紛紛換了更輕一檔的騎射弓,隻有符陟雲問道:“我可否仍然用這一石二的弓?”

管理兵器的侍劍人一愣:“呃......規則倒沒說不可以,隻是從沒見過有人用這麼重的弓比騎射,你可要想清楚。”

“那今日你就見到了。”符陟雲背上箭囊,衝她眨眨眼睛。

不多時,就輪到了符陟雲和沙鷗這一組。

一聲鑼響,二十人策馬揚鞭,爭先恐後地飛奔出去。很快,眾人便看到一匹黑馬脫穎而出,馬上之人正是符陟雲。在她身後,沙鷗緊追不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半個馬身。

接近第一個箭靶時,符陟雲夾緊馬腹穩住身體,左手迅速伸直,右手抽出一箭搭上弓弦,行雲流水般一箭射出。觀賽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一隻紅羽箭竟硬生生穿透了靶心,隻餘半個箭尾在外微微顫動。

正要叫好,卻見沙鷗緊隨其後射向了同一個靶子。刹那間,綠羽箭破空而過,隻聽“哢”一聲脆響,徑直劈開了紅羽箭的箭尾,牢牢釘住了靶心。

“好!!!”眾人愣怔一瞬,歡呼聲更盛。一枝獨秀雖好,龍爭虎鬥卻更讓人激動。

接下來,沙鷗就仿佛跟符陟雲杠上了一般,符陟雲射哪個箭靶,她就緊隨其後正中紅心。

杜懷臻看得皺眉:“好了傷疤忘了疼。”薛奇閣難得與她意見一致,笑眯眯點了點頭。

薑藜喝了口茶,悠哉遊哉,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寬容點嘛,她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年輕人熱血上頭爭強好勝,可以理解。正則,我記得你幾年前也氣盛得很呐,有一次跟存澈打賭......”

“將軍、將軍,”薛奇閣冷不丁被揭老底,笑容僵在了臉上,急忙打斷:“陳年舊事,不值一提。咱們還是好好看比試吧。”

談笑間,符陟雲和沙鷗已經跑了大半圈,與其他人也拉開了一小段距離。此時符陟雲已射箭九次,箭囊中隻剩孤零零一支箭,沙鷗的情形與她一般無二。

見沙鷗執迷不悟,數次挑釁,符陟雲冷冷一笑,張弓搭箭,利落轉身,箭鋒直指沙鷗項上人頭!

沙鷗拿箭的手停在了半空,瞳孔放大,驚駭莫名——符陟雲莫非想殺了她嗎,她瘋了不成?!

兩人離得不遠,日光從沙鷗身後照來,將符陟雲眼中凜冽的殺意映得清清楚楚。恐懼猛然攫住了沙鷗的心臟,冷汗涔涔而下——那是看死物的眼神,符陟雲真的要殺了她!

沒給她半分反應的時間,符陟雲手指一鬆,重箭離弦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