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發(1 / 1)

翌日,北伐元帥趙恒班師回京,第一時間進宮麵見建寧帝。

符陟雲手執金刀侍立在帝側,看見一個頭發斑白、年近花甲的男人風塵仆仆地走進來,倒頭便拜:“臣趙恒參見陛下!”

建寧帝和顏悅色地叫他起來,又賜了座,出言關懷:“愛卿為了北伐嘔心瀝血,不惜己身,才一年不見,朕瞧著竟是清減了不少,連白發都多了些。”

趙恒隻虛坐了一半的座位,聞言拱手,情真意切道:“謝聖上體恤,願為聖上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緊接著,他突然麵露憾色,起身一揖到地:“此次北伐雖大勝漠北,卻不料讓那蘇秦王子逃了,還集結了一批我們沒來得及清掃的部落負隅頑抗。臣與他們周旋多日,始終無法將其擒獲,實在愧對聖上信任。”

建寧帝擺擺手:“無妨,是朕下旨停戰和談,怪不到你頭上。此次大捷,漠北起碼十年之內都無再犯之力,卿居功甚偉。”

一個多月前,因國庫空虛,不宜打持久戰,建寧帝下令停戰和談。漠北那邊也非常上道地派出了使團隨軍來京,稱願意歸順晉朝,俯首稱臣,年年上貢。

趙恒進京時,將使團安頓在了招待外國來使的八方館中,等待皇帝召見。

建寧帝揉了揉眉心,眼下的皺紋折出幾條深深的陰影:“近來南方大旱,福州又冒出來一個叫什麼‘洛九刀’的海盜團夥,朕暫時沒空見他們,讓禮部派人接待即可。”

說到這裡,建寧帝突然回頭看向符陟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正好符卿在這兒,省得朕再遣人傳話。慶功宴前這幾日,你就去跟禮部一起接待漠北使團。”

符陟雲苦笑:“陛下,這不好吧?”她可是親手抓了人家單於,這跟上門挑釁有什麼區彆......

建寧帝故作不知,逗她道:“怕什麼,要是他們敢打你,你來找朕,朕給你做主。”

禦階下,趙恒麵露驚訝,上下打量符陟雲一番,隨即笑道:“原來這位女將軍就是生擒呼邪單於的符陟雲?老夫與你也算是緣慳一麵,如今總算是在陛下這兒見著了。”

符陟雲暗自皺眉,趙恒的眼神讓她有些煩躁,麵上卻不動聲色:“年前出征誓師時,下官倒是有幸見過趙帥。陟雲微末之功,全仰賴趙帥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迎著皇帝欣慰的目光,二人簡單客氣幾句。建寧帝又拉著趙恒商討了諸多戰後掃尾事宜,一個多時辰後才放他離去。

趙恒出宮後,輕輕舒了口氣,向宮牆外等他許久的馬車走去。

家中小廝迎上來關心道:“大人可是累了?快上車歇歇吧。”

趙恒搖搖頭,眉頭微皺,一邊上車一邊喃喃自語:“當初怎麼沒人告訴我她是個女的?唉,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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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後,符陟雲換了班,回到千牛衛官署。由於幾日後就是兩月一次的小考,整個衛所裡都充斥著緊張的氣氛。

符陟雲走進演武場,隻見左邊是尋人對戰的左郎將杜懷臻,右邊是百步穿楊的右郎將薛奇閣,中間是正在舉重的中郎將薑藜。

六月初的陽光已經初現毒辣,烤得薑藜不得不脫下外裳,將袖子擼上肩膀,這才搓搓手心,彎下身子抓住了石鎖。

符陟雲挑了個好角度,細細欣賞了一會兒薑藜厚實的臂肌在陽光下如水般起伏的景象,頗感賞心悅目。

不過她最終還是一扭頭朝著杜懷臻走去,邊擼袖子邊笑道:“杜將軍,要不要跟我比比拳腳?”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兩人熟悉了很多,關係也還算不錯,因此杜懷臻罕見地露出一絲微笑,兩指伸出,向上勾了勾,挑釁道:“來。”

見此,周圍人都圍攏過來,更有好事者開始起哄。薑藜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表示要給兩人當裁判。

符陟雲在擂台邊站定,向下掃了一眼,發現沙鷗也混在人群中探頭探腦。這段時間,她雖然被符陟雲嚇住沒再作亂,但也可以看出來仍然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見她滿臉瞧好戲的表情,符陟雲眼睛一轉,惡劣地升起一絲扮豬吃虎的心思。

隨著薑藜一聲令下,符陟雲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衝去,曲指為爪,直取杜懷臻咽喉要害。

杜懷臻不閃不避,左手一擋一撥,符陟雲的右手就落了空。與此同時,杜懷臻一掌打向符陟雲左肩,迫使她倉促提臂硬接這一掌,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右飛去。

情急之下,符陟雲一把薅住了杜懷臻的衣領,順勢借力在地上一點,差點將杜懷臻拉一個趔趄。自己則躍到杜懷臻側後方,趁對方立足未穩時迅速蹲下接了一個掃堂腿。可惜杜懷臻的反應也很快,輕鬆跳起,避免了陰溝裡翻船的命運。

兩人你來我往了一會兒,最終以杜懷臻一拳將符陟雲擊退三步為結束。

雖然薑藜宣布了兩人平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杜懷臻從頭到尾幾乎都站在原地沒有動過,反而是符陟雲繞著她尋求突破,靈活有餘、力氣不足。

不過作為比試的當事人,杜懷臻可不這麼想。兩人下擂台後,她壓低聲音,半是疑惑半是慍怒地問:“你刻意留手是何意?”

符陟雲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解釋道:“將軍莫怪,我天生力大遠超常人,若是毫不留手,恐怕就起不到互相討教的作用了。如今比完方知,將軍單論武藝技巧確實勝我許多。”

杜懷臻懷疑地看她一眼,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這次且不與你計較。下次拿出真功夫來,與我比上一場。”

符陟雲笑道:“遵命!”

另一邊,沙鷗看完這場比試,可算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這段時間以來,她可一直惦記著那個本屬於自己的校尉之位。在她看來,她好歹也在千牛衛中實打實服役了好幾年,論資曆、論年紀、論功勞,哪樣不比符陟雲強出百倍?

再說了,漠北一役準備充分,大敗呼邪單於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符陟雲才多大,最多也就是撿了個漏罷了。這些鍍金的世家子弟她見得多了,誰知道是不是符家給她鋪的路。

雖說聖命難違,但起碼這次小考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可以讓大家都知道她和符陟雲誰才真正配得上這校尉之位。

可惜符陟雲這一個月來表現低調,少有動手,讓人摸不清她的虛實,沙鷗心裡就總存了一絲猶疑。如今看她這番表現,總算是放下了心——這果然是個水貨!

她一向自詡力大,符陟雲又明顯氣力不足。俗話說一力破萬法,若是小考中遇上了,怎麼看她的贏麵都大上許多。

沙鷗美滋滋地盤算了半天,最後哼著小曲下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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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養心殿內燈火通明。

建寧帝斜靠在禦座上,手裡把玩著趙恒交還的虎符,漫不經心讀著從魏王府中傳來的密信。

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冷笑一聲,將密信往案上一甩:“這個沒用的東西,枉他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沒東華一個小輩沉得住氣。”

“真是順風順水的好日子過慣了,栽個跟頭爬都爬不起來!”

平複了一下心緒,建寧帝深覺自己不該和魏王置氣,於是喚人過來將密信和虎符拿走收好。

她歎了口氣,拿起一本奏折正準備批閱,卻突然感到頭痛欲裂。隻是一瞬間,她就抱著頭從座位上摔了下來,手腳控製不住地顫抖著,眼前因為劇痛而漆黑一片。

在本能的驅使下,建寧帝張嘴欲喊,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將她的聲音全數悶在了胸腔裡。

這種狀況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貼身女官齊菀一邊衝過來死死捂住皇帝的嘴,一邊連忙叫人拿來一顆紅色丹藥與一碗符水,瞅準疼痛的間隙,快速伺候建寧帝服了下去。

少頃,建寧帝便感到腦中那針紮斧鑿一般的劇痛漸漸緩和。意識回籠後,她發現自己正喘著粗氣,而齊菀剛剛將她扶到了內室的床上。

女官貼心地給皇帝蓋好被子,蹙眉勸道:“陛下,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建寧帝知道,自己這是又犯病了。想到還沒批完的奏折,她本想說自己沒事,並試圖擺動手臂坐起來。可在外人看來,她隻是微微動了動嘴唇,胳膊在被子中不安地瑟縮了兩下,就迅速陷入了沉睡。

齊菀為她放下床帳,站在原地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她從年輕時就一直跟隨建寧帝,看著她成為皇後,甚至以女子之身成為皇帝,其中艱難險阻、步步為營,都不足為外人道。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長年殫精竭慮的緣故,五年前建寧帝竟患上了頭疼之症,每每發作起來痛不欲生、形容癲狂,太醫也束手無策。

那段時間,太醫院的太醫有好幾個都“意外”死亡,從外地避人耳目帶進京的醫科聖手也都被秘密處死。

到最後,建寧帝終於開始尋求鬼神之力,總算是從一個道長那裡得到一副丹藥,可以在頭疼發作的時候有效緩解病痛。因此,那個道長成為了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被秘密關押在某個廢棄宮殿內,日夜研究根治之法。

最近一年,建寧帝的頭疼之症發作越發頻繁,但不管是那個道士還是其他的大夫,都沒能找到治愈這個頑疾的方法。

也許在外臣看來,建寧帝與以前並無太大不同,但隻有齊菀等寥寥幾個貼身內侍知道,陛下私下裡性情越發暴躁多疑,精力也大不如前,許多不太重要的奏折都是交給齊菀代為批閱。為此,齊菀還特地練習了許久建寧帝的筆跡,力求模仿到位。

想到桌上的奏折,齊菀明白建寧帝的未竟之意。她當然不會蠢到不得批準就幫忙批注,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心腹,她需要做的就是在建寧帝醒來之前為她將所有奏折按照重要程度整理好,等待示下。

她走出內室,輕聲囑咐守門的宮女小心當值,然後便邁著輕快的步伐往前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