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1 / 1)

清河縣主倒酒後,眾人紛紛上前,以酒祭地。

祭奠完成後,五人走向涼亭,亭中正好五座石凳,仿佛冥冥之中正靜待她們的到來。

清河縣主悶了一口酒,兩頰染上一抹酡紅,率先開口:“周通雲.......他是個好人。”

“清河!”裴觀皺眉,想阻止她說下去。

清河縣主輕柔而堅定地拂開了裴觀伸來的手,並沒回頭看他,反而盯住了符陟雲和韓照:“是你們最先發現了他,他當時......那麼慘烈,你們會害怕嗎?”

不待兩人回答,她就自顧自輕笑了一聲,自嘲道:“應該是不怕的吧,畢竟你們又沒有做虧心事。”

“是我,”她說著說著哽住了,但還是努力將情緒咽了下去,儘量平靜地說道,“是我......害死了他。”

“這些日子,我查到了很多東西。”

“原來周通雲不止在文淵榜排名第十,在武淵榜也能排到三十五名。”

“他雖然性格靦腆、不愛交際,但為人很熱心,經常幫助同窗。”

“他還每月都賣些自己的字畫,掙來的錢全都捐給了城南的濟慈院,卻從沒留下自己的姓名。”

“周信或許罪該萬死,但周通雲,絕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清河縣主又灌了一口酒,抬頭看著韓照與符陟雲。也不知是不是醉了,她雙眼仿佛蒙上了一層翳翳的薄霧。

韓照垂眸看著手中的酒瓶,低啞的聲音帶上了安撫的意味:“人各有命,萬般皆苦。這件事本不是縣主的過錯,縣主何必自責。”

清河縣主眼中泛起一點水光:“我知道,我隻是——沒辦法原諒自己。”

她斜倚在桌上,仙姿玉貌,弱不勝衣。此時淚光盈盈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為她排憂解難。

她看起來是真的為周通雲感到可惜,可符陟雲的直覺卻告訴她,清河縣主真正的情緒大概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傷懷。

她托腮望進清河縣主眼底:“說句僭越的話,上位者手上沒有清白一說。縣主若是連這點負罪感都承受不住,不如讓公主殿下儘快幫你相看人家吧。”

清河縣主:“......”好毒的嘴。

這句堪稱詛咒的話委實過於惡毒,一瞬間就將清河縣主那一絲傷感揮散得乾乾淨淨,連眼淚都憋了回去。

韓照低頭喝酒,掩住嘴角一抹隱秘的笑意。天知道她剛才明知清河縣主在借酒試探自己的態度,卻還不得不配合的時候,忍得有多辛苦。

被符陟雲這麼一打岔,亭中略有些沉鬱的氣氛終於消散了些。

裴觀咳了一聲,率先轉移了話題:“說起來,再過幾天陛下應該就會舉辦北伐的慶功宴了。”

符陟雲應了一聲:“明日趙帥班師回朝,正好此案也已了結,正該舉辦慶功宴昭告天下北伐的戰果,順便震懾四鄰宵小。”

“可惜呀可惜。”林天笑遺憾地歎了口氣,“這慶功宴我是去不了了,不然我還怪想看看漠北人長什麼樣兒呢。”

清河縣主收拾好情緒,聞言接話:“倒也不必遺憾,據說屆時京城內還會放開三日的宵禁,那幾天不僅宮裡,宮外應該也會非常熱鬨。”

聽到這個消息,韓照舉起酒瓶遙遙對月,臉上的表情不知是落寞還是神往:“甚好,吾等雖不能親至,亦可共襄盛舉。”

清河縣主見幾人對此都頗感興趣,不由出言邀請:“我母親在長安街上的望江樓中訂好了包廂,幾位若有閒暇,不如屆時望江樓一聚?”

聞言,韓照和裴觀率先答應,符陟雲和林天笑對視了一眼,也欣然應約。

夜色漸深,眾人不便久留,又閒話幾句便分頭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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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河縣主抽空回了一趟潁川公主府。

她找到潁川公主,與她說了昨夜發生的事:“昨日祭奠周通雲,正巧偶遇韓照與符陟雲,我便假借醉酒試探了一下她們兩人的態度,果然與母親推測的一樣。”

對於韓照,清河縣主的態度比較篤定:“目前看來,韓照應該確有投誠的意思。她雖然是難得的人才,但可惜出身太低,不能通過恩蔭入仕。即便在科舉中考取進士,女官本就極為稀少,又受官場排擠,不知何時才能出頭。”

而談及符陟雲,她的臉上便浮起一絲猶疑:“我摸不太準符陟雲的態度,迄今為止,她的所有舉動看起來似乎都是順心而為,不像有偏向哪一邊的意思。”

潁川公主點頭:“韓照這邊不用多費心,你平日裡注意籠絡她即可。等明年科舉結束,看她的成績再說。若是真能中進士,倒也不是不能培養一二。”

“倒是符陟雲這個人頗有價值,她不僅背靠秦川符氏,也關係著西寧獨孤氏。即便無法拉攏,也不可輕易得罪。”潁川公主叮囑道,“你與她打交道時,要更上心些。”

“我知道了。”清河縣主分出一縷發絲纏在指尖把玩,不以為意道,“她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感激她還來不及呢。”

潁川公主就見不得她這個不走心的態度。上次讓她去見周通雲時也是保證得好好的,一轉眼就惹出多少事來!要不是運氣好,此時奪權禁足的恐怕就不是魏王,而是潁川公主自己了。

她臉色一沉到底,簡直懷疑這個孩子是生來克她的:“你已經長大了,心中更該有些成算。這兩人既然是你主動要接觸的,就不能再出周通雲那樣的岔子,不然仔細你的皮!”

“你以為魏王倒了,你娘我就能高枕無憂了?”潁川公主冷笑,“等著瞧吧,不出三個月,東華就能把魏王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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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川公主嘴裡的東華縣主確實正在為了魏王頭疼。

自從被奪權禁足,魏王就一蹶不振,整日酗酒不說,喝醉了還淨說些大逆不道的昏話,害得王妃不得不把大部分下人調到彆處,隻留下幾個心腹差遣。

此時,東華縣主明飛霄和魏王世子明長淵並排跪在又一次喝得爛醉如泥的魏王麵前,極力勸說他振作起來。

魏王斜倚在榻上,滿麵通紅,鬢發散亂,視兩人如無物。他舉起酒壺作勢要喝,倒了倒卻發現已經空了,含混不清地喊了起來:“都死哪兒去了......來人、來人!拿酒來!”

下人們早已被東華縣主遣走,院落裡空空蕩蕩,自然是沒人應他的。

魏王喊了幾嗓子無果,掙紮著就要爬起來:“拜、拜高踩低的東西,我要把你們殺了......都殺了......”

他急著下榻,一個不穩,從榻上滾了下來,“咚”地一聲磕到了地上。

“父王!”明長淵趕緊爬起來去扶他,一邊叫東華縣主,“大姐,趕緊叫太醫啊!”

東華縣主不緊不慢地起身,整理了一番衣服上的褶皺,聞言氣定神閒地看了父子倆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明長淵將捂著頭哼哼唧唧的魏王扶起來,看見魏王額前有血跡滲出,不由得大驚失色:“父王,你流血了!”

他剛要扭頭叫人,就見東華縣主不僅沒走,手上還拿著不知從哪找到的一壺酒,走過來平靜道:“你讓開。”

“大姐,你要乾嘛——”

沒等明長淵把話說完,東華縣主就將魏王從他手裡拽了出來,一抬手,整整一壺酒就這麼倒了上去。

酒水一接觸傷口,魏王就“嗷”一嗓子跳了起來。傷口鑽心的疼,醉得再厲害也要疼醒了。

見他眼神逐漸清明起來,東華縣主一撩衣擺,重新跪下:“父王,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皇祖母隻是禁足,說明您還有希望,若是此時就一蹶不振,那才是永無起複之日!”

“為今之計,唯有韜光養晦、潛心思過,向皇祖母展示您認錯的誠意才是啊。”

她兩手交疊於膝上,頭半低著,眼簾微垂,明明是很謙恭和順的姿態,語氣也並不咄咄逼人,話中的內容卻近乎強硬。

明長淵半張著嘴,被長姐一係列堪稱忤逆犯上的舉動驚呆了。

魏王沉默地捂著頭,上半張臉籠罩在陰影中,室內一時陷入了難捱的寂靜。

東華縣主不急不躁,靜靜跪在原地,像一座安靜的雕像。明長淵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幾度欲言又止。

半晌,魏王終於抬頭,冷冷地盯著她:“你說得對,是為父考慮不周了。”

東華縣主暗中鬆了口氣,感受到他陰冷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盤旋,俯身下拜:“雖說事急從權,但兒冒犯父王仍是忤逆不孝,願去佛堂跪拜七日,為父王祈福。”

魏王收回目光,疲憊地揮揮手:“嗯,你去吧。”

明長淵試圖說情:“父王,大姐也是無心之失——”

他的話消弭在東華縣主製止的目光裡,而魏王坐回榻上,理都沒理他。

東華縣主起身行禮告退,剛走出門,餘光就瞥到牆後有一片衣角閃過。她腳步不停,向外走去,原本古井無波的臉上卻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