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1 / 1)

“我不認罪。”

清河縣主挺直了脊梁,一字一頓道。

她的手背在身後,藏在袖子裡,沒讓人看見她兩隻手都在發抖。

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準備,站在這裡仍然是一件極其考驗心態的事。人人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全世界都仿佛與她為敵。

可是她不想輸,不能輸,也不會輸!

“我有證據。”她聽見自己冷靜地說道。

袁遷審過那麼多犯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外強中乾。

他嘲諷地笑了:“哦?什麼證據?”

“屍體,死者的屍體上有證據,仵作的驗屍結果有問題。”

清河縣主信誓旦旦。

袁遷仿佛很無奈的樣子:“縣主,攀咬仵作也是要有證據的。錢仵作是大理寺經年的老仵作了,怎麼會驗錯呢?”

“屍身停在停屍房中,不能隨意挪動,一切以驗屍結果為準。”

“韓照和符陟雲都提過,死者的袖口有草葉,指甲裡有泥土,他一定是在經過樹林時遭遇了什麼!說不定就是有人在樹林裡打暈了他!”

清河縣主信誓旦旦。

沒想到袁遷一口否認了:“她們兩人畢竟不是仵作,可能是將血汙錯看成了泥土。本官也看過,屍身上既沒有草葉,也沒有土。”

刑部尚書和禦史大夫也道:“本官也看過屍體,袁大人所言屬實。”

“既然如此,就把屍體帶上堂看看!”

袁遷板起臉:“縣主,你執意如此,可知道後果?”

清河縣主仰起頭,傲然道:“若是屍體沒有不對,本縣主任你處置!”

袁遷與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無奈道:“既然縣主堅持,本官就當場驗個明白,來人呐——”

眼看他口風鬆動,清河縣主卻突然道:“慢著!”

眾人驚訝莫名,這......她到底想不想看屍體?

清河縣主無視了他人的眼神:“我突然想起來,屍體上還有一處不對,傷口割得太深了!”

袁遷努力掩飾自己的不耐煩:“那又怎麼樣?”

清河縣主對著眾人攤開手,展示自己的小身板。

“袁大人剛才提過,死者頃刻斃命,出血量極大,傷口想必很深吧?眾所周知,本縣主自小體弱,哪有那麼大的力氣割開那麼深的傷口?”

袁遷剛想說話,清河縣主又道。

“我這幾天也對割喉傷做了些了解,如果隻是割破某些血脈,是難以做到頃刻斃命的。沒猜錯的話,死者的喉骨應該也有破損。”

“就算匕首再鋒利,我割得動骨頭嗎?”

這個問題其實在兩可之間。

按照常理來講,清河縣主肯定是沒有那麼大的力氣的。

但人在極端條件下往往會爆發出數倍於己身的力氣,袁遷以往處理過的案件中,也不乏看著瘦小細弱的人在作案時爆發出巨大的力量。

但是,為了避嫌,這件案子袁遷並沒有與魏王交流過。

又因為急著給清河縣主定罪,其實他也沒注意死者的喉骨是不是完好。

方才他能鬆口同意檢查屍體,是因為屍體上的泥土和草葉都是他吩咐清理的,心中有數,自然不怕清河縣主發難。

但他沒想到,清河縣主緊接著又抓住他口風中的一點漏洞做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推測,偏偏袁遷還真不知道傷口的情況,更不知道魏王的態度。

由於缺乏信息,袁遷的判斷有了微弱的動搖。

清河縣主這是在反過來給他下套啊!

事到如今,如果改口不讓看屍體,難免被眾人瞧出不對;可如果放任她看屍體,萬一她又找出了什麼疑點怎麼辦?

左右為難之下,袁遷遊移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魏王臉上飄去......

魏王垂眸喝茶,感受到看過來的視線,麵色平靜,心中卻掀起滔天巨浪——

蠢材!廢物!彆看本王!!

此時此刻,魏王無比後悔當初為了避嫌就不聯係袁遷的行為。

就算給他傳個口風,他也不至於眾目睽睽之下出這種岔子!

這蠢貨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本王隻是想用這個案子給清河縣主定罪吧?!

好在袁遷隻是一不小心看了魏王一眼,回過神來後立馬收回目光,把問題拋給了其他主審官。

其他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剛才不就說了要看屍體?現在就兩個問題一塊看唄。

三司會審的地點在大理寺,去帶屍體當然也是派大理寺的人。

袁遷把自己的心腹叫來,讓他帶人去把屍體抬來。

心腹領命,出門後又叫了三個人,準備去停屍房。

不遠處的牆角後,潁川公主安插在大理寺的臥底正悄悄觀察著他們。

他隻是一個低等的小吏,連靠近三司會審的資格都沒有,倒是正方便了他做事。

眼看著那四人朝停屍房走去,臥底腳底抹油,抄了一條最近的小路,一溜煙往停屍房跑去。

他掐好大理寺中護衛巡邏的空檔,估摸著那五人快到了,就給停屍房點了把火,然後跑了個無影無蹤。

一開始,火勢還很小,沒有人注意到。

等到四人拐過遊廊看見停屍房時,火勢剛剛變大,一縷縷濃煙飄向空中。

心腹驚呆了,愣了片刻,他趕忙招呼三人道:“快、快滅火!”

四人剛跑到停屍房門口,一隊羽林衛如神兵天降般將他們團團圍住:“不許動!”

領頭的校尉大聲道:“青天白日的,你們居然敢在大理寺公然縱火!全都給我抓起來!”

一聲令下,羽林衛不顧四人的辯解,將人抓起來的同時提來了院中蓄水缸的水,很快就將還沒燒大的火澆滅了。

羽林衛押著四人又回了明鏡堂,向滿堂的人陳述了羽林衛是怎麼在發現火情的第一時間就趕赴現場,並及時抓到了還沒離開現場的縱火犯的。

“不可能!”袁遷大驚失色,猛地站了起來。

這裡麵可有他的心腹,這不是暗示他派人去放火燒毀證據嗎?!

羽林衛校尉還要跟他爭辯,抬頭看見從右側影壁後轉出來的明黃色人影,利索地行禮:“參見陛下!”

袁遷驚駭轉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建寧帝就在影壁後的密室裡,看著公堂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建寧帝由數十個千牛衛護持著憑空出現,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反應過來後,手忙腳亂地站起來行禮。

符陟雲站在角落裡,看著眼前這場好戲,心中默默給潁川公主鼓掌。

怪不得羽林衛會出現在大理寺,原來是建寧帝禦駕親臨。

至於建寧帝為什麼會撥冗來觀看這場審判,恐怕少不了潁川公主在其中的推波助瀾。

先用雙方都已知的情況給袁遷拋一個誘餌,做出垂死掙紮的假象。

待他上鉤後,再拋出一個對方沒料到的疑點,但凡袁遷有一絲的猶疑,他與魏王都有可能露出破綻。

事實證明,清河縣主演技不錯,運氣也很好。符陟雲可沒錯過袁遷扭頭向魏王看去的那一眼,想必建寧帝也不會錯過。

在建寧帝很可能對兩人起疑的節骨眼上,又出了縱火燒停屍房這樣的大事,還被羽林衛逮個正著。

雙方各執一詞,雖然都沒證據,但有了袁遷百般阻撓清河縣主的表現在前,建寧帝會不會有所偏向呢?

想要推動羽林衛正好出現也很簡單,駙馬裴廣可是總管羽林衛的中郎將。

魏王可以挑撥聖人的疑心,潁川公主就不行嗎?

破局之法,就是用魏王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陣兵荒馬亂後,建寧帝在“明鏡高懸”的牌匾下落座,其餘主審官則挪到了禦座的下首。

建寧帝沒有就縱火案多說什麼,隻讓羽林衛關押起心腹四人。

袁遷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口,知道該自己表態的時候了。

他站起來,誠惶誠恐道:“陛下,雖然臣相信他們沒做過縱火之事,但為了避嫌,臣請辭本次三司會審的主審官之位。”

建寧帝果然同意了,指定了刑部尚書繼續審案。

魏王眼神一暗,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刑部尚書緩了一下,想起來剛才是要把周通雲的屍體帶來的,急忙又派人去停屍房。

沒過一會兒,屍體便被帶來了。

好在天氣還沒熱起來,停屍房又陰冷乾燥,哪怕已經過了幾天,周通雲的屍體也還算能看。

建寧帝盯著,刑部尚書不敢偷懶,一口氣叫了三個仵作來驗屍。

三人的反饋都很一致,屍體上確實沒什麼草葉泥土,但喉骨都碎了一半,下手割喉之人應該用了很大的力氣。

刑部尚書客觀道:“縣主,極端情況下,瘦弱之人也可能爆發出數倍的力量,僅憑這一點是無法洗脫你的嫌疑的,何況屍體上確實沒有樹林裡的痕跡。”

清河縣主心下微驚,沒想到袁遷居然真敢肆無忌憚地清理屍體上的痕跡。

好在定計劃的時候也沒指望事事都按照她們想好的來。

就算袁遷能清理屍體上的痕跡,他能讓已經割好的傷口複原嗎?

定了定神,清河縣主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突然快步走到屍體跟前,仔細查看傷口。

她看了很久,期間還用手比比劃劃的不知道在乾嘛。

刑部尚書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怕建寧帝不耐煩,遂開口催促:“縣主......”

“這個傷口不對!”清河縣主卻冷不丁道。

“皇祖母,清河也說不好,但這個傷口肯定不對!”清河縣主對皇帝哀求道,“我能不能借用一個武將?”

建寧帝點點頭,指了跟在她身邊的薑藜。

薑藜帶著疑惑走下來,隻見清河縣主指著傷口問道:“薑大人請看,這傷口是否有哪裡不對?”

薑藜看了半天,實在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清河縣主就著急起來,一副不知道怎麼表達的樣子:“一般來說,割喉傷會拉這麼長的口子嗎?右邊這裡都到了右耳下方了,這麼大的力氣,這是我能割出來的傷口嗎?”

眾人見她還在糾結力氣大小的問題,紛紛無語,隻覺得她是病急亂投醫。

隻有薑藜聽她這麼一說,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她又細細打量了一下傷口,舉起手來回比劃了幾下,回頭問清河縣主:“縣主,請問您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

“右撇子,怎麼了?”清河縣主茫然道。

薑藜回身向建寧帝彙報:“陛下,對於割喉傷來說,傷口起端一般較淺,且會略高於末端。死者的傷口起於右側耳下,終於脖頸左側中間,顯然是從右側耳下劃到左側。”

“袁大人方才提過,根據屍檢結果,死者的血液要麼垂直順著身體流下,要麼全濺在了麵前的桌子上,屍身腳下的大攤血液也表明其沒有被挪動的痕跡,因此死者應是坐在凳子上時被人從背後割喉。”

“背後割喉,傷口的起端卻在身體右側——臣認為凶手應該是左撇子。”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符陟雲抱臂淺笑,沒錯,傷口是左撇子所為這件事,還是她提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