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內家法伺候(1 / 1)

兩邊喝了酒,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小廝對小廝,公子對公子,嚷成一團。言語上幾個來回,擼起袖子就快要動起手,旁人難勸。

秀才遇上兵,秀才是動動唇舌能毒死人的秀才,兵是胡攪蠻纏能氣死人的兵。

“樓娘子!”混亂之間,林頌擋在樓明月身前,結結實實替她挨了一巴掌。

正打在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廂房內人多眼雜,混亂不堪,不知是誰打的。

“林公子!”樓明月驚呼。

薛昂那邊先傷了人,更是火上澆油。

樓明月怎麼也沒想到,一群弱冠之年的公子書生,竟個個衝動似垂髫小童。眼見要上拳腳,她挑了個最便宜的花瓶拿在手裡,爬上椅子,看向門口,全力喊道:“禦史台顧大人來了!”

叮鈴當啷一聲脆響,花瓶碎成八瓣。

所有人的酒都醒了。

禦史台諫院顧希言,禦史中的禦史,直官中的直官,大名鼎鼎,人稱“鐵麵閻王”。

上至公卿,下至百司,不論大事小事,顧大人皆可上奏諫正,絲毫不講情麵。被他抓到,家裡長輩少不了被參一本,他們也少不了被家法伺候。

***

英國公府,薛昂跪於薛氏祠堂內。

他罵罵咧咧道:“是誰?哪個天殺的多嘴鳥人到爹爹跟前搬弄小爺的是非?!”

英國公擼起袖子朝薛昂臉上啐了一口:“你乾的那些事還需彆人告訴我?樊樓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多少雙眼睛,逼人下跪,好大的威風!你既做了,還怕彆人說?”

“我玩笑而已,誰知她當真了。”薛昂揉了揉膝蓋,“我瞧她是故意的。”

“蠢貨,蠢過汴河王八的蠢貨。連個市井女子也鬥不過,我都替你害臊。人家故不故意我不知,我隻知你故意給你爹我找不痛快。那個士子,你為何還叫人打他一巴掌?”

英國公心知肚明,若是普通百姓,打了也就打了,私下送些銀錢賠禮,天下太平。讀書人,還是個有前途的讀書人,卻沒那麼好糊弄。

湄州林頌,假使考中,蜀地之人,想來都和張溫介一般氣量狹小。書生將臉麵看得比命重要,眾目睽睽之下受辱,會輕易罷休嗎?

打人的雖不是薛昂,擔責的卻是薛昂,難保沒有人借題發揮。往小了說,是小輩醉酒,胡鬨誤傷。往大了說,林頌乃天子門生,打他就是打官家的臉。

本朝重文輕武,薛家一向謹慎行事,此等大罪實在擔當不起。

“林頌自己湊上去的,我也納悶。橫豎他們彼此相熟,身為男子,幫姑娘家擋一擋罷了。”

禍在眉睫,這混小子還如此稀裡糊塗,不以為意,英國公麵色鐵青:“你把臉伸過來,我也打上一巴掌,我瞧瞧你惱不惱火!”

“啪。”

武將的力道,薛昂一個跪不穩臉差點著地。

他連滾帶爬捂住臉頰,飛奔繞過柱子,躲在後頭大叫:“父親,他和我怎麼能比?!”

“謔,不得了,我沒想到你薛五郎還是個人物呢!”英國公怒極反笑,“我也不求你像幾個哥哥姐姐似的給家裡添光,隻求你安安分分彆丟了家裡的麵皮,你倒好,正經書讀不進去,結交幾個狗屁朋友,學會玩弄女色,以強淩弱,欺壓百姓。站住,我今日先打死你個孽障,好過禦史台參我治家不嚴,毀了薛家列祖列宗攢下的基業!”

薛小五聽了,頓時氣從心底起:“你打,打死我了倒乾淨。打死我,你們國公府全當沒這個禍害!”

原來英國公夫婦統共得了三子二女,薛昂上頭的兩位哥哥,薛二郎薛景,薛三郎薛顯皆是進士出身,兩位姐姐也是閨閣裡的脂粉巾幗。

隻有薛昂一人,像老天降下來折磨英國公夫婦的,讀書習武樣樣不成。因是老來得子,夫婦兩個歇了培養的心思,隻盼他能平平安安過一生。

可越是不嚴格要求,薛昂越覺著家裡人都看不起他,明裡暗裡未受到公平對待,乾脆任性到底,整日在外鬥雞走狗,流連勾欄瓦舍。

宅老杜芝淵拍著大腿勸道:“噯喲我的小郎君,何苦跟國公爺犟嘴。”

英國公將手中的馬鞭朝柱上狠狠一揮,怒道:“小五身邊伺候的是誰?叫他滾來回話!”

“是,相公。”

不多時,一個相貌端正的小廝誠惶誠恐進來請安,英國公打眼一看,認出是杜芝淵的兒子杜新,從小跟著薛昂長大的,他一時氣急倒給忘了。

英國公抬抬下巴:“你兒子?”

杜芝淵躬身稱是:“犬子未能規勸五公子,請相公責罰。”

“杜新,我問你,那林頌是怎麼回事?”

杜新道:“回國公爺的話,昨夜蘇侍郎的公子做東,請士子們在雅間飲酒,兩邊人碰巧遇上的。其實公子不曾刻意為難那位娘子,是有個叫何印的在一旁調唆。”

“他還沒錯?!”英國公瞪了兒子一眼,指著薛昂破口大罵,“一味護主,五公子就是被你們這些人給教壞了!”

他目光銳利:“何印又是哪個?”

“小人隻知那位身邊跟著的是栩王府的長史,咱們統共沒和他認識幾日。”

這一巴掌裡頭彎彎繞繞居然這麼多?栩王府?他們家和栩王並無瓜葛,蘇家和栩王明麵上也沒什麼特彆的交情。

英國公盯著小兒子思量,蘇亭和王峋政見不合,分屬兩派日久,沒什麼新鮮。官家如今已是知命之年,儲君又遲遲未定,難道栩王等不及了?倘若有人故意攪亂池水,更不得鬨大。

“罷罷罷,當著老子麵打兒子叫什麼事,芝淵,領你兒子走,咱們各管各的賬。”他氣勢懾人,“你應該知道厲害。”

“小人明白。”

杜芝淵攜兒子退出去,拐到二門外,擰了杜新的耳朵,抬腳就是大力一踹。

“五公子挨了打,夫人問話,還有你好果子吃。”他蹲下來拍著杜新的麵頰,低聲囑咐,“你被我踢出病了,心口疼得在床上打滾,知不知道?”

“爹。”

杜新吃了父親一記眼刀,連忙“哎呦哎呦”叫起來。

杜芝淵喚了兩個小廝,把杜新抬回家中。

薛昂同樣被抬回自己房中,他被剝去衣服狠狠打了一回,趴在軟榻上,整個脊背血肉模糊,密密麻麻布滿鞭痕。

英國公夫人早等在薛昂房中,藥膏藥粉準備齊全。

“小五,你讓娘怎麼辦?”她發話道,“什麼花啊雪啊的,攪得人家宅不寧,多半是個禍水,鬆雲,把人帶來見我。”

“鬆雲姐姐,你不準去。”薛昂痛得眉毛眼睛往一處擠,依舊不忘回護衛杏雪,“她是禍水,我是孽障,誰也彆看不起誰。哎呦,娘,你輕點,疼。”

“疼,還知道疼?”英國公夫人加重力道,“家裡好的姑娘哪裡沒有,倒巴巴要一個外頭的,為娘更要看看是哪位人物了。鬆雲,去。”

衛杏雪這回真的怕了,她跪於中庭,朝英國公夫人砰砰砰磕頭:“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聽小五房裡人說,他最近讀書讀得勤快,是你勸的。”

“我和公子約定,隻要他安安分分讀一個月的書,我就告訴他怎麼讓我姐姐心服口服。”

那日薛昂離開玉宇瓊樓,後知後覺,越想越氣,去了廣寧侯府喝酒。恰好衛杏雪在花園,薛昂朝她抱怨,她便道:“小公爺,我教你個法子如何?”

薛昂頓時來了興致:“該怎麼辦?”

“難道隻有你不服她?我也不服她。”她故意賣個關子,哄薛昂問小侯爺要她入英國公府。

衛杏雪聽小侯爺說過,薛昂是個愛唱反調的小孩性情,她心念微動,“我叫你去讀書,你可去不去?”

“叫我去讀書做什麼?好沒意思。”

“你瞧,剛還說聽我的,隻講了一句你不願做的事,你便不依從,我再不說了。”

薛昂笑嘻嘻請罪:“杏娘子喝茶。”

薛昂房裡的女使見嬌生慣養的公子給衛杏雪奉茶,心道:“真是稀奇,好端端的小官人,做起這伺候人的活乾什麼?”

他們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衛杏雪竟真讓薛昂服帖聽話了。

過了一個多月安生日子,英國公夫人還以為小兒子轉了性,誰想還是貪玩本色,更惹出個大禍。

薛昂嚷著要衛杏雪進屋,英國公夫人放她去了。

“你姐姐可真厲害。”

“我…是我對不住你。”衛杏雪見他臉色蒼白,垂淚道:“我是你從外頭帶來的,隻和你相熟,五公子,你千萬保重,否則杏雪…萬死難辭其咎。”

涼涼的一滴淚,落在薛昂手背上,他望著衛杏雪紅紅的眼圈,竟莫名笑了。

薛昂抓住她的衣袖:“彆哭,我可舍不得你死。你信不信我?”

衛杏雪哽咽道:“我信你。”

“母親,父親若實在生氣,我親自給他們賠禮。”

英國公夫人冷哼一聲,“難道不應該?抬也要抬著去。”

兩個小孩兒你流淚我發誓,你心疼我憐惜的,英國公夫人在旁看著,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算明白了,她這個兒子就是賤,上趕著找罪受,就要小娘子打他罵他諷他騙他,他才覺得是香的美的好的真的。

英國公夫人向衛杏雪道:“衛小娘子,若你能從中調和,解開誤會,讓你姐姐和林頌都不再追究,那麼我亦不再追究你調唆五公子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