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你說的不無道理,多謝你為我打算,不過我不急著嫁人。我的媒人錢隻會給寶珠姐賺。這些年你為了我費不少口舌,若我辦喜事,一定喊你喝杯喜酒。”
崔茹手搖葵扇:“我且等著。”
“明月,我將名冊告訴給崔娘子,可好?”
放榜前,樓明月早早讓金永和品紅等在貢院門口,考中的,用朱筆圈出,留墨寶一幅,贈毛筆一根;未考中的,倘若是在玉宇瓊樓租的房,免十天房錢。
崔茹和駱寶珠都是二品私媒,汴京城內的人戶,嫁娶情況她們都一清二楚。但論及考生,樓明月這個房牙了解更多。
租房買房還有機會挑個好姑爺,那些商賈人家何樂而不為?
從前這說親一環駱寶珠一力承擔,如今樓明月和她名聲日盛,找上門的人也越來越多,來年春闈,需尋個幫手。
通力合作好過各自為營。
樓明月也知駱寶珠辛苦,“就為她不嫌煩擾的這份毅力,我哪能不答應。”
駱寶珠:“好,崔娘子,媒錢你三,我三,她四。”
崔茹接過冊子看了,臉上掩飾不住喜色,拍著駱寶珠的手背笑道:“成交。”
同賺一份錢,兩位媒婆立馬攜手商議去了。
林韞恰好從外頭回來,眾人皆道:“小林娘子,恭喜恭喜。”
“同喜。”林韞眼角眉梢皆笑,“知客寮人多,哥哥他們去朋友家躲清淨了。樓姐姐要的字,明日再來寫。”
第二日,樓明月忙著人情往來,一早和品紅、金永出了門。
玉宇瓊樓陸續來了十七八位客人,都是來找她的。樨兒按事由給客人分了座,忙裡忙外招呼,吉祥、如意則端茶遞水跑腿。至於常萬景,他被說媒的圍住不得脫身,雖始終端了一副好臉色,實則老僧入定,魂遊方外,盼女歸來。
他見祝老板如見救星:“哎呦,賢侄。”拉人入座,自己躲進臥房不出。
祝老板也是見慣場麵的人,長袖善舞,幫常萬景應對妥當。
“吉祥,我們來寫字了。”歐陽隅吃了一驚,“頭回見這麼些人在。”
“郎君們請來這兒。”
桌上已有許多寫好了的,譬如“鯤鵬得誌”、“一舉登科”、“如鶴衝天”等等,全是關於恩科的吉利話,用紅紙寫,更像護身符之類。
這也是樓明月想出來賺錢的法子,賣給沒考上的,打個文曲星的名號,美其名曰“沾沾考運”。拜佛求道均是為了討個好彩頭,求得神仙保佑,書生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像歐陽隅和林頌這樣一次考中的,屬於上等,賣得最貴。
歐陽隅看地上擺的幾抬箱子綁了紅綢像是聘禮,抓住吉祥問:“玉宇瓊樓有哪位娘子好事將近?”
“在下差人抬來的。”祝老板回道。
吉祥給歐陽隅引見:“這位是祝老板,就是當日幫三娘母女的那個祝老板。這位是祝老板的族弟。”
歐陽隅打量幾眼,笑道:“我入考場時見過仁兄。”
“在下祝允,祝誠卿。”
那祝允年方二十,生了張短圓臉蛋,大眼長睫,唇紅齒白。他和林頌等人寒暄,問起相識緣由,林頌道:“舍妹借住於此。”
“明月娘子一向熱心。”他語帶熟稔,大有特為展露親近之意。
林頌微愣,瞧了瞧祝家兩兄弟身後立於箱子旁的小廝,臉上笑意淡了兩分,“確實如此。”
除了他們,還有張九郎,王三郎,李四郎,齊五郎,彼此圍上來一問,都是受過樓明月恩惠的讀書人。
其中一個深目濃眉的年輕書生聽了同祝老板搭話:“仁兄可是要求娶樓娘子?交換過帖子了麼?莫非我遲了一步?”
“非也,我與樓娘子是朋友,此番替舍弟作保。”
求親的不止一位,但不論年紀家世才華都比不上祝允,外加祝老板的關係,他們清楚自己沒有勝算,很快知難而退。
“樓娘子。”
“明月娘子。”
喚她的聲音此起彼伏,樓明月掃了所有人一眼,心中已有定奪。
“承蒙諸位抬愛,萬事等我們歇一歇,事有輕重緩急,明月托大,錢和房子先談。”
她抬手道:“李秀才,請。”
那李四郎作個揖:“樓娘子,我是來續租的,可否討個減免?”
“李秀才,你我明人不說暗話,下個月再便宜,豈非對他人不公平?要省錢也有辦法,我早勸你多尋個住客分擔。”
“我的那些書……”
“書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為你尋了位劉郎,他愛書,我瞧和秀才不遜於伯牙子期,你二人倘若同住,定合得來。”
李四郎遲疑道:“我要先見見他再決定。”
“僦錢從下月起能少三成。”
李四郎心知樓明月說話算話,且了解他的性子,不會隨意找個人糊弄,咬咬牙:“我答應。”
金永領他去二樓簽契。
下一位是齊五郎,他手中拎了一包銀子,“無甚大事,我是來還錢的。”
“如意,賬本,戥子秤。”
齊五郎訕笑:“娘子彆急,我亦是來借錢的。”
怪不得要等她回來,樓明月接過錢袋笑道:“還錢是一回事,借錢又是另一回事。齊公子最近又去哪兒下棋了?不若告訴我,我和嫂夫人聊聊。”
“誒,說好不找她的。”
“不借。”樓明月乾脆拒絕。
她行事利落,一柱香的工夫,解決了七七八八。
輪到祝允,他眼神真摯:“那時多虧你將我罵醒,才有我今日之光耀門楣。”
“秀才們是否考中全憑自己本事,同小女子有什麼乾係?明月不過與人方便,舉人不忘與我玉宇瓊樓的情誼,明月在此謝過。”
樓明月這話不是說給祝允一個人聽的,言外之意,她對他並無特彆。
“明月娘子過謙。”祝允扯扯自家族兄的衣袖,臉漸漸紅了,“今日…今日我……”
祝老板笑道:“明月,你我相識一場,何不親上加親?誠卿的為人,你也曉得,必定對你愛敬有加。若非他考取了功名,我也不敢貿貿然登門。你做我祝家新婦,家業自有你一份。”
樓明月不願耽擱他,溫言道:“祝公子,你很好,但感情的事,勉強不得。”
祝允有些不甘心:“是因為他麼?我…我願一生一世護著你的。”
樓明月輕輕搖頭:“不,與誰都無關。”
“誠卿,試過了,便死心罷。”
祝家人走了,玉宇瓊樓隻剩林頌三人。
“郎君們可曾看屋子?”
謝聞樸疑惑道:“我們不能長住寺中麼?”
“禪師他老人家隻解一時之困,郎君們既有功名在身,有朋友師長照顧,他定會催你們另尋地方住。既如此,何不讓我幫著找,也省了三位麻煩。陶然巷的屋子,離蘇宅不遠。”
謝聞樸歎道:“娘子消息實在靈通。”連他們最近結交了蘇易也曉得。
“我有位內應。”
吉祥靠在樓梯旁,掰著指頭數:“大前年三個,前年五個,去年六個,今年我賭八個。”
如意:“賭什麼?”
吉祥:“就賭明月姐今年賺多少銀子。”
樓明月皺了皺鼻尖:“好小子,找打是不是?”
歐陽隅笑問:“這又是什麼道理?”
“郎君有所不知,杞縣老槐樹巷的楊秀才,說要娶我們娘子說了三年,回絕他七八次,還像狗皮膏藥似的貼上來。”樨兒端著茶盤,語帶不屑,“他話本子看多了罷。”
以為誰都是為了窮書生守身如玉的富戶千金麼?
後半句略有些不妥,樨兒咽進肚子裡沒說出口。
吉祥:“小孩子都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楊秀才就比姨父小五歲,求娶明月姐不成,倒打一耙說我們勢利眼,也不嫌害臊。”
樓明月拾起案上的一片落花花瓣置於手中:“你們以為他有多情深似海,專做些上不得台麵之舉,確實有心,不過不是真心,是貪心,是算計心。我隻要將玉宇瓊樓拱手讓予他人,保管他原形畢露。”
樨兒和如意所說的楊秀才名敦,楊敦此人卻不似其名,並無敦厚篤誠之品格,居心不正,鼠肚雞腸。
當年樓明月見他弊衣簞食,借宿於土地廟中,生活清苦,好意資助了十五兩銀子。楊敦卻自作聰明,以為她對他懷有男女之情。
樓明月拒絕了他,楊敦求親不成,麵上無光,一時不忿,將自己多年考不中進士歸罪於她,還大肆宣揚樓明月心高氣傲,嫌貧愛富。
清者自清,樓明月不加理睬,楊敦偏又作癡情繾綣狀,讓人以為他對她情根深種。升米恩鬥米仇,樓明月真比吃了蒼蠅還難受,對讀書人的印象不複從前,一氣之下再沒另行資助其他書生。
有些書生早聽聞樓明月會酌情予以優待,減免僦錢,怎能因楊敦一人苦眾人?即刻寫了幾篇文章和詩詞,罵人不帶臟字地將他痛批一頓。
其中有一篇罵得痛快,樓明月找人裱了掛在牆上欣賞,還免了作者一個月房錢。
在此之前,她以為所有讀書人都和衛執一般清介有守,如圭如璋。
“論算計,他能算計得過我麼?我要算計個新郎官,也需是能一本萬利的那個。”樓明月毫不避諱,“市井之人粗俗,諸位郎君見笑。”
謝聞樸一向務實,並不反感她所言:“娘子爽快。”
“以身相許實在荒謬,若人人如此,與恩將仇報何異?”歐陽隅點評得一針見血,他轉頭問林頌,“晏聲,你說是不是?”
林頌垂目:“恃才矜己,庸人而已。”
他亦然。
她對所有人都好,他卻以為她對自己獨一份,實在可笑。
祝允提到的那個“他”,是誰?是樓明月真正傾心之人麼?她喜歡的人是個怎麼樣的男子?他們之間有什麼難處麼?
還有,她所說的“一本萬利”,怎樣才算一本萬利呢?同平章事、參知政事算麼?
林頌默默想著,渾然不覺二樓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