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侯府回來,常萬景問女兒是否受到刁難,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樓明月隻說衛杏雪請她吃飯,彆的隱去不談。
“樓娘子勸人家彆嫁,她自己個兒不嫁人就不許彆人嫁了,好生霸道。”
“她的脾氣簡直和她母親一樣潑辣。”
“不知誰有本事收服這個女娘。”
“端得她會賺錢,性格不溫賢,到底非良配好婦。”
“誰真娶了她才真是受罪了。”
因林韞住在玉宇瓊樓,林頌他們來得勤了許多。樓明月阻嫁這一樁事,不知怎的傳到外邊去,連林頌也有所耳聞,但未曾想居然有人當麵非議。
林頌上前兩步:“諸位如此損人清譽,豈不知眾口鑠金?”
“郎君替她說話,莫不是?”
“你們…你們…口出穢語……”
“我們可什麼也沒說。”
一時間幾人都笑起來。
“快彆說了,她爹可不是好相與的。”路邊挑擔賣花的老翁提醒道。
話音剛落,常萬景抓起笤帚從玉宇瓊樓衝出大罵:“幾隻老狗,我家的事不需要你們操心!在我眼皮子底下亂叫,看我不打,快滾!”
阿喜端著水盆,招呼林頌:“林公子,快請進,不必跟他們多言。”待林頌和常萬景進了門,“嘩”的一聲,將銅盆水往外澆,喝道:“哪裡來的臟東西?”
薔薇花架下,樓明月躺在竹製搖椅上頭,聽見林頌來,睜開眼,將租客名冊置於一旁,打個哈欠。
“爹,您怎麼還親自動手?罵兩句就行,小心閃了腰。”
“你爹我身子骨硬著呢。”常萬景拿了笤帚掃地。
林頌瞧她神色:“樓娘子,你…”
她不氣惱麼?
“所謂流言蜚語,難聽的東西罷了,與其煩天惱地,不如充耳不聞。”樓明月挑眉,“我不生氣不代表我爹不生氣,出出氣也好,省得憋著難受。有些東西還不值得我費心思。”
自從她做了房牙,流言蜚語還少麼?有說她憑美貌蠱惑他人租買房屋的,有說她專拆散人姻緣的,還有說她眼高於頂嫁給官家的。要是句句放在心上,樓明月早被氣死了。
樓明月從八仙桌上選了份紅紙包好的廣寒糕遞給林頌:“一點薄禮,恭祝郎君蟾宮折桂,奪得榜首。”
林頌躬身道謝:“娘子相助之誼,林頌記下了。”
他實在接受了她太多好意,若高中,她會歡喜麼?
“還有歐陽公子的一份,至於謝公子那份,請代為轉達,明年春天,我樓明月必定雙手奉上。”
“樓娘子,家中有信,請幫我轉交給舍妹。”
他們從湄州啟程已有半年之久,中途寫過信回家,祖父祖母記掛孫兒,托同鄉帶了信和冬衣。
樓明月正準備接信,一個錦衣公子大搖大擺走進來。
“小公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樨兒,拿上好的茶來。”
什麼風把這位吹來了?
她掩口而笑:“不知小公爺此番所為何事?”
“我既然來宅行,自然是來買房的。”薛昂往椅子上大喇喇一坐,隨意指看了兩圈,“我要你親自給我介紹。”
英國公府底下人一堆求著辦差,哪裡輪得到八竿子打不著的樓明月來得好處?買賣田產鋪麵更無須他們親臨。閒著沒事的達官貴人最難處置,明眼人都看出這位薛小公爺不是誠心要做生意,而是把她當個消遣玩的。
但這種人偏偏不好得罪。
樓明月心裡不願,麵上還得陪笑:“不知小公爺想買什麼樣的房宅?”
薛昂見林頌身著白色襴衫,彬彬文質,問道:“讀書人?可有功名在身?”
“還未,在下欲參加今秋府試。”
薛昂道:“我平素最不愛見的就是你們讀書人。我爹書房一堆,十個裡有六個是求我爹提攜的,三個湊到我身邊拍馬屁,還有一個假清高真拿大。”
林頌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初次見麵的公子,聽他話中嘲諷意味昭然,句句瞧不上讀聖賢書的,縱使有些不快,因是樓娘子的客人,並未過多在意。
這不在意倒讓薛昂在意了。
薛小公爺見林頌對樓明月溫言軟語,對他漠然置之,心裡不爽。
且平素英國公總用讀書人來罵自家兒子,哥哥說也把他當小孩子看,那眼神與樓明月的十分相似。
“你站住。”
兩個小廝伸手擋住林頌去路。
“你叫什麼?我罵你你怎麼不回嘴?你爹娘沒教過你麼?”
林頌冷下臉:“有爭氣者,勿與辯也。”
“你什麼意思?儘說些之乎者也,在我麵前裝什麼?”
樓明月生怕薛昂發火:“小公爺快人快語,英雄所見略同。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小女子亦時常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
“我平日所言,你不懂什麼意思麼?”林頌急了。
樓明月無奈笑道:“你看,我罵他,他還以為我誇他,一團癡氣。彆覺得所有人都和你們一樣,明不明白?”
她在敷衍薛昂,怎麼把林頌繞進來了?
林頌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說話並非有意晦澀曲折,你有哪裡不明白麼?”
林頌問得樓明月有些意外,她認真回想,林頌和謝聞樸話都少,歐陽隅話多些,三人談文論道,往往會心一笑。
她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便據實以告:“大多是明白的,偶爾你們三個讀書人用典故會不明白。”
“是麼?”
他們說著說著,不覺將薛昂晾在一旁。
“誒誒誒,客人在這兒呢。”薛昂指指自己,“在府裡聽先生囉嗦,在府外還得聽你們囉嗦,真沒意思。”
他最怕念書,一聽林頌和樓明月嘰嘰呱呱,“子曰子曰”,頓時毫無興趣。
離他最近的小廝彎下腰道:“公子,相國寺門前新來個賣蛐蛐的,好玩得很,可要去看看?”
“走。”薛昂揮袖而去。
“小公爺慢走。”
等人走遠,樓明月鬆了一口氣:“多謝公子,可算把這尊大佛請走了。”
***
八月十五,鄉試發榜,幾家歡喜幾家愁。得意者,滿臉春風,喜上加喜,失意者,低頭喪氣,鬱鬱不樂。
德方寺,媒婆圍堵於知客寮前。
其中一個是樓明月的閨閣好友駱寶珠,駱十娘,林頌曾在玉宇瓊樓見過她兩三麵,以為是樓明月有什麼話托駱十娘告訴他,將她請入房中。
“恭賀舉人大喜。”
駱寶珠閒話不提,從身邊的小丫頭手上接過吉帖:“這汴京城裡有戶人家,他家姑娘論樣貌家世,和舉人你都極為相配,有意讓舉人做他的東床快婿,特讓我來說上一說。”
林頌臉上一紅。
駱寶珠道:“狀元坊薑老板的千金,二八年華,姿容秀美,乃是家中獨女,若是舉人願意,薑家可陪嫁鋪麵兩間,田地百畝,另陪送女使婆子等十人,外加首飾金銀不等。舉人意下如何?”
“我似乎從未與薑家有過交往?”林頌疑惑。
怎麼不是她?他還以為……
“薑老板卻識得郎君大才。”
見林頌不言,駱寶珠換個人選:“那麼磨盤街張舉人家的千金,張六娘子,如何?張娘子頗有才名,端莊沉靜,嫡親哥哥是大名府推官,祖上出過三個進士。”
林頌依舊沉默。
“其實還有…”
林頌終於清楚駱寶珠此行的目的,忍不住打斷她:“駱娘子,多承你為我煩憂。然一則婚姻大事需得問過家中長輩再作定奪,二則父母不在,長兄如父,我需得先考慮妹妹的婚姻大事。娘子請回罷,也請轉告他人,在下無心嫁娶之事。”
歐陽隅叉著手對謝聞樸擠眉弄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誰知駱寶珠轉問起他的終身大事來:“歐陽舉人,我剛剛所說的姑娘裡,你可有中意的?”
歐陽隅連忙擺手:“駱娘子,快彆問我,我一門心思都在明年春闈上。”
“歐陽舉人,考學和相看不衝突,都說先成家後立業,謝舉人不就如此麼?”
謝聞樸微笑道:“駱娘子,你隨他們兩個去罷。”
駱寶珠從禪房擠出來,其餘趴在窗邊偷聽的媒婆捉住她問:“駱十娘,成了麼?”
“沒有。”
“我瞧她扁著嘴也知道不成。”
“得了,大家回罷,林舉人多半等進士高中才會考慮婚事,歐陽舉人也是一樣。”
這些說親的,林頌隻讓她進了門,想必是她與樓明月相識的緣故,林頌不好失禮。可觀其神色,起初也不像是要立刻推拒,似乎還有些期待,難道她說錯什麼話了?抑或是這林舉人心氣高,幾個人選他都不滿意,覺得配不上他?
駱寶珠不多停留,馬不停蹄趕去問下個士子。她走東走西說了一天,口乾舌燥,順道去玉宇瓊樓略坐。
品紅給她捏肩:“寶珠姐,你今日說成了幾門親事?”
駱寶珠伸出三根手指:“唯獨在林公子他們那兒吃了癟。”
“憑你的口才,竟沒說動歐陽公子和林公子?”
“還未等我發功。”
駱寶珠轉轉手腕:“他們來開封府考鄉試,必定對春闈也有信心,對婚事謹慎些也是人之常情。我打聽過了,既十之八九考中,此時先下手為強最妙。若此時不爭,隻怕明年春天榜下捉婿,那些員外大戶搶不過。”
有急著挑女婿的,自然也有急著找新婦的。
“崔娘子。”
“駱娘子。”
崔茹見駱寶珠也在,問道:“莫非今年我來遲一步?”
樓明月笑著送客,“您請回。”
“樓娘子,你好歹聽聽是誰。俗話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自苦無甚好處。何必為了一個人白白蹉跎青春?不值當。歲月不待人,說得難聽些,娘子你年紀漸長,再過三年五載,怕是官媒也要來催。”
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趁年輕選個好的,等到人老珠黃,翠消紅減,後悔莫及。
崔茹轉向駱寶珠嗔道:“駱娘子,你也不勸勸。”
駱寶珠輕點樓明月的臉頰:“我可勸不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