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廚娘林韞護罪魁(1 / 1)

到了約定好的考核日,除了林韞,樓明月、衛杏雪、林頌,甚至謝聞樸、歐陽隅都陪著去了。

奚桐見考一個林韞跟來五條尾巴,無奈笑道:“不知情的看了,還以為我奚桐是什麼惡霸刁人,要設計欺她。”

廚司均是女子,男子不便入內,奚桐行禮道:“煩請諸位郎君在此稍坐。”

入了廚房,除奚桐外,還有另兩個廚司的主事。奚桐遞給林韞一枚梨子:“你既來自川蜀,那便做碟甜梨圈試試。”

既是考核,廚房內一應食材用具皆供林韞使用,燒火的小丫頭也全聽林韞指揮。

甜梨圈常配茶吃,衛杏雪給樓明月解說道:“這甜梨圈,需將梨子去皮,橫切成圓片,再將中心的果核去掉,浸入淡鹽水中備好。然後以麥粉、米粉加清水調製成麵糊,兩麵裹上,下油鍋炸至金黃,一般蘸橙醬吃。”

做法說容易不容易,說難也不難,最要緊的是令幾位主事滿意。一個廚娘所做餐食,擺盤、品樣、火候、味道達普通以上水準,在廚司中也是勉強打個下手。

樓明月不懂廚藝,她見林韞不緊不慢,動作嫻熟,削的果皮從頭到尾不斷,切的梨片厚薄一致,完成的甜梨圈與外邊賣的無差彆;又見奚桐三人時不時湊在一起商議幾句,所問題目林韞均對答如流,想來大有把握。

奚桐道:“林娘子,你負責切蔥薑蒜,第一個月月錢兩貫,而後酌情增加,我提出的條件你可接受?”

她並非故意瞧不起人,隻是四司六局分工明確,廚司的廚娘們個個都身懷本領,林韞雖是庖廚熟手,在這裡,也需從最基本的切菜做起。

偌大的廚房,各類廚具擺設應有儘有,乾淨齊整,處處顯示著都城氣派。林韞本沒抱希望,如今聽能留下,自是歡欣,奚桐讓她做什麼都無有不應的。

“多謝奚娘子,林韞必當儘力。”

“怎麼樣?”歐陽隅撐著膝立刻起身率先關心道。

樓明月將手搭在林韞肩頭,臉上的笑若春水般漾開:“成了。”

三人均麵露喜色,尤以林頌最甚。

林頌作為兄長,依舊對妹妹有諸多擔心,特向奚桐仔細詢問了一番。譬如每日切蔥薑蒜量幾何,何時上工,最晚需待到什麼時辰,若逢夜直該如何確保平安歸家等等。

謝聞樸:“長久未見晏聲如此坐立不安,到底骨肉同胞。”

“當日母親送我去老師那裡讀書,也是這般事事囑咐,處處留心,十七娘,彆嫌我囉嗦。”

樓明月在旁笑道:“郎君愛妹心切,此乃人之常情。”

奚桐問了林韞尺寸,差人去繡衣坊給她裁製統一的衣裳,讓她提前幫忙熟悉規矩,月半後正式隨席。林韞也搬去了玉宇瓊樓住,林頌堅持要給錢,樓明月便以同等條件的最低價論,收了第一個月的租金,約定第二個月的錢由林韞承擔。

第一日放工,林韞同衛杏雪一道回玉宇瓊樓。

衛杏雪撇著嘴:“切個菜都有人心疼,你可大大出了場風頭。”她嘴上抱怨,眼中卻流露出一絲羨慕之色。

“衛姐姐何出此言?”

“你倒有個好哥哥。”

原來林頌來看林韞的事,兩個多時辰內已然傳遍各司局。

白日未時,眾人皆在休息,恰逢林頌等往皇城附近參與詩會,中途轉道來看林韞。

林頌問妹妹:“十七娘,第一日覺得如何?可還習慣?”

林韞伸出一雙手,眼睛雪亮,笑容妍麗:“彆的都好,就是手上火辣辣的。”

謝聞樸:“我聽聞相國寺內有位師傅做的手脂,許多廚娘都買來塗。”

廚司的同業邱恪娘正巧路過,她熱心道:“無需緊張,切多了薑蒜這都是慣常的,小娘子用醋水洗手會好些。”

這麼大的人還被當小孩子對待,林韞實在慚愧:“哥哥隻是為著怕我哭。”

“我也有個哥哥,不過他五年前沒了。”衛杏雪淡淡道,“我第一日端茶遞水,也隻有明月姐送了我一條頭巾,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便由我送你好了。”

衛杏雪帶著林韞沿街逛攤子,送了她一條包髻頭巾。

紅日西沉,月上柳梢,連帶著終於從外地回來的狄嬸,玉宇瓊樓內十幾個人坐了一大桌。夜飯吃到一半,有人敲門。

“請問哪一位是樓娘子?”

“不知郎君有何需要?”見客來,樓明月起身堆笑相迎。

此人姓辛名曄,家住宣平坊梧桐巷,做些草藥生意,是姚仲端嶽父的朋友。

他頗為謹慎,左右打量了一圈,說道:“我欲同娘子秘談。”

樓明月便帶著辛曄往二樓,在簽契的小間內坐定。

“此處無人打擾,辛大官人請說。”

辛曄道:“我此番前來,想問怎樣能不賣房。”

一般人尋房牙都是為了賣房,這不賣的樓明月倒是頭回見,她好奇地問:“辛大官人可是遇上什麼棘手之事了麼?”

樓明月見他似有隱藏,略略思索後說道:“我朝律例規定:凡典賣、倚當物業,先問房親,房親不買,次問四鄰,四鄰不要,他人並得交易。辛大官人倘要將房子留於己手,不如先與本宗親戚、街坊四鄰協約,請大家夥暫且不要簽字,可作一時權宜,而後徐徐圖之。”

“我父親還在時,那是侄兒外甥叫得親熱,人走茶涼,什麼親的熱的,還不如二兩銀子好使。我如今算是見識了。”

辛曄歎了口氣:“也怪不得他們,誰敢接這個燙手山芋呢?”

他罵親眷友鄰,更是在罵自己沒本事。那姓甘的隻要房子也就罷了,偏偏看上他女兒,強行遞了吉帖,要他辛曄將房子作為女兒的嫁妝送給他們家。這跟明搶有什麼分彆?得寸入尺,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強買強賣觸犯宋律,任憑你有通天的本領也難逃一個“法”字,辛老板不去報官,怎麼會來找她?

樓明月:“敢問買主是誰?交易的中間人又是哪個?”

“買主是王爺小舅子的小舅子。”辛曄無奈攤手,“打斷骨頭連著筋,我誇大些,幾句枕邊風就能把人吹倒,輕易得罪不起。”

辛曄生怕她反悔,忙道:“樓娘子,我也知事情難辦,您願意急人所急,不論結果如何,在下都感激不儘。早些年這家人還隻是街邊賣魚的,因姐姐嘴甜美貌,在王妃跟前討乖,很有些本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魚躍龍門,那弟弟自恃有了倚仗,狐假虎威,放潑撒豪。我區區一個商戶,況且……”

辛曄又歎了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況且…他…他要娶我女兒。倘若我梗著脖子不賣給他家,而是賣給彆人,行麼?”

賣給甘家也得罪不起的人。

樓明月心下盤算:她自不願以身犯險,但事關一個女子的幸福,若不伸以援手,豈非要悔恨終身?她認識的人裡,有能與王爺抗衡的麼?大抵沒有。可她又該如何救辛家姑娘,好讓辛老板彆空歡喜一場?

樓明月腦中閃過一個人影,他會管麼?她不確定。

“我儘力一試。”

“果真?”辛曄睜大雙眼,“樓娘子,我問了幾處宅行,都說辦不了,我心灰意懶之時,姚小官人向我提了你。”

辛曄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姚仲端玉宇瓊樓的樓娘子能耐大,他死馬當活馬醫,姑且一試,竟真給他找出一線生機。

樓明月道:“您是仲端的朋友,也就是我樓明月的朋友。我替您想想法子,但玉宇瓊樓畢竟勢單力孤,獨木難支,儘人事,聽天命,還請辛老板不要抱太大希望。”

忽有一日,樓明月正坐在櫃台旁盤算賬目,衛杏雪衝進門,臉蛋通紅,不知是被日頭曬的還是被什麼事給氣的,樓明月邊替她扇扇子邊問:“誰惹你了?”

“我問她她也不說,反讓我做了壞人,好沒意思,我再不幫她出頭。”衛杏雪扯過林韞,怫然不悅,“明月姐,你問她!”

“林娘子,發生了何事?”

林韞隻低著頭:“是我對不住。”除此以外再沒說下去。

衛杏雪氣不打一處來,仰麵長歎:“她被人誣蔑偷了東西。庫房丟了一盒燕窩,當時在場的幾個人中,隻有林韞無人互證,嫌疑最大。原本沒什麼,可林韞沉默不語,讓人以為她做賊心虛。”

樓明月心裡奇怪,一個人被誤會,總歸要替自己辯解一二,怎麼林韞偏偏閉口不言?

除非她知道是誰偷的,有心包庇。

樓明月溫聲道:“林娘子,我知你決計不會做窺牖小兒,或者你另有隱情,或者要幫他人遮掩,心是好的,方法卻用錯了。”

衛杏雪“騰”的站起來,搖著林韞的肩膀喊道:“真的麼?你快說!”

林韞一張嘴仿佛給漿糊黏上了,依然不肯吐露半個字。

“若你執意不說,即便賠錢平事,廚司也是去不得了,連我也無計奈何。當然,我絕不會令你蒙冤。隻要你說你沒做過,我便信你。”

“倘若那個偷東西的人這次沒被抓到,難保她下次不會心存僥幸再度犯錯,到時候你還能護著她麼?林韞,你這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

樓明月軟下語氣:“若那小賊有什麼難處,大家也並非鐵石心腸,肯定給她想辦法。況且,鬨得越大越不好收場,你悄悄和我說了,我再和奚娘子說,保準不讓你為難。”

人有時候會犯倔,認為對的旁人費儘口舌也勸不動一點。林韞到底年紀還小,心裡轉不過彎,不清楚其間的利害關係,需得逼一逼。

樓明月搬出林頌:“你不吭聲,我隻好尋你兄長來一問究竟。”

提起林頌,林韞臉上神情終於有了鬆動:“彆,哥哥讀書第一要緊,我的這些小事何苦去煩他。”

“嫡親妹妹的事怎麼是小事?同鄉之間,人生地不熟,尚且該相互照應,何況至親?你以為是誰讓我來的?”

“我哥哥…他曉得了?”

樓明月根本未及告知林頌,她點頭承認:“你們兄妹彼此關心,做什麼要我這個中間人傳話?你不講,他反而心裡不安,又怕自己多想,悄悄托我來問上一問。”

她清楚林頌在林韞心中的份量極重,繼續詐道:“林娘子,你哥哥若有個知法犯法的妹妹,傳出去,他的名聲、他的仕途,會好麼?你說對不對?”

“我…我……”

樓明月說完硬話說軟話:“也是我不好,你既是我帶去的,不論行與不行總該多關心你。若你不愛做那勞什子切菜的活兒,我便回了奚娘子,滿汴京總有彆的生計可尋,何苦自己為難自己?況且我讓你做這個是為你開心的,才不是要你傷心的。我知道你心裡有苦衷,我會幫你的,先前我不是幫過你麼?”

林韞紅了眼眶:“我家中大姐姐嫁得遠,娘親又去世得早,二哥哥雖待我極好,到底是男子,說不得一些閨閣間的體己話。偏我是個笨嘴拙舌、一竿子打不出兩個響的悶葫蘆,心裡藏了好些話不知能告訴誰。你我非親非故,你卻能為我說出這樣一番話,我心內實在感激。好姐姐,我能叫你一聲姐姐麼?”

樓明月聽林韞講她的身世,想起自己,物傷其類,不免對這個小姑娘生出憐惜之意。她摸著林韞的頭發,輕歎一聲:“你隻彆嫌我粗俗。”

“姐姐。”

林韞撲進樓明月懷中哭起來,將前因後果一一坦白。

“姐姐,若揪出賊手,她會是什麼下場?”

“你希望她如何?”

林韞不忍道:“恪娘姐姐所為,實在情有可原。”

“放心。”

衛杏雪見她二人姿態親密,忍不住酸道:“如今新得了個林妹妹,倒不需要我這個了。”

“怎麼不要你這個?”樓明月將衛杏雪摟進懷裡,伸出食指在她頰上輕刮一下,“像這樣愛呷醋的小娘子,不單單隻一位麼?”

“杏雪,你哪裡得了這麼好看的耳環?”

她戴了一對銀鎏金耳環,蝶戀花樣式,襯得她頸間肌膚更為白皙光潤。

衛杏雪偏過臉去,有些忸怩:“貴人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