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房貴居大不易(1 / 1)

“我們玉宇瓊樓第一伶俐人…的妹妹。”吉祥指指自己再指指那個小姑娘,“安吉祥,安如意。”

他笑嘻嘻將一小串枇杷展示給如意看,抬起下巴頗有些驕傲:“茶坊客人給我的,說是褒獎我機靈神勇。”

如意歪頭,手指卷著發帶,滿不在乎道:“明月姐,下回帶我去,我可不比我哥差。”

“你們一個是我的左膀,一個是我的右臂,缺一不可。”

“姑娘,那我呢?”樨兒捧著茶盤從櫃台後繞出來。

“你?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如意,幾位貴客乃今秋考生,拿甲等圖冊。”

如意從架子上拿出一卷畫,在林頌他們麵前展開。

是最普通的一進院落,從門口進去,院子兩邊各一間廂房,中間正房帶著左右各一間耳房。屋頂,牆麵、地麵、梁柱,用的何種材料均標注得一清二楚。

“不知這圖又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此乃我們宅行默叔所作。說他是名家倒也不錯,他最擅畫花,畫人像亦是一絕。”

“晏聲也是丹青妙手,也擅畫花。”

“是麼?可惜默叔他老人家最近在城南幫普濟寺作壁畫,沒個把月回不來,否則定要叫林公子與他切磋一二的。”

樓明月給他們講完布局,接著細細介紹起這房子的周邊:“此間家具齊備,主人家提供夥食,沐浴需自行前往香水行。出了門右拐一直走,看見第三顆桂花樹,再右拐就是。若客官們早起想吃個新鮮,李家炊餅、王大嫂包子就在附近。也有走街串巷叫賣飲子的,也有漿洗婆子,也有鞍馬行,也有書齋,可滿足各類日常所需。”

“如此甚好。”林頌和歐陽隅均有些心動。

“月租要多少文?”謝聞樸首先問錢的事。

“平日每月僦錢十五貫又五百四十文,科考將近,房源緊俏,漲價無可避免。五六月價錢是十八貫三百文,七八月的是二十貫。我和房主相熟,客官若是長租,肯定減免一些。我也不怕諸位惱,客官們到彆處問問,這等條件的房子,再沒更便宜的了。”

歐陽子直不禁咋舌:“一進院落的房子便要這麼些掠屋錢麼?比在下家鄉貴了十倍不止。”

他早聽聞汴京房貴,未曾想貴到如此地步。歐陽家在湄州雖稱不上富甲一方,還算有些家產,如今來了開封府,活脫脫一個破落戶,連花間普通小院的僦錢的也計較肉疼。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林頌道:“說來慚愧,我們囊中羞澀,怕是租不起這麼好的房子。”

樓明月十分理解:“汴京房貴,居大不易,就連聖人也沒法子。饒是我這個開封府人,鋪麵和住所也是租的,經常搬家。”

她介紹這房子不過是慣例客套,租戶租不租得起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要覺得他租得起。

他們既坦誠自己沒錢,樓明月也不拿喬,順勢給他們介紹了其他幾處較為便宜的,自然各項條件就沒那麼好了。

逐個聽完,謝聞樸道:“樓娘子,請容我們考慮考慮。”

“郎君請便。”

趁宅行沒有其他客人,如意和樨兒拉著樓明月問胡三娘的事,聽說胡三娘業已離離京,又歡喜又傷感。

“我的法子可好用?”樨兒問。

“好用,簡直群情激憤。”

樓明月決心要助胡三娘和離,他們關起門來商量了許多細節,樨兒平日愛看話本子,便提議讓快嘴劉編個故事,提前為和離鋪排。

“樂安坊的吳娘子怎麼沒來?”樓明月忽然想起,這個時候樨兒該在陪吳娘子看房才對。

如意道:“吳娘子因昨個家裡來親戚,看房的事說暫且擱一擱,我按名冊給她約了下個月初三。”

“還有,半個時辰前單工頭的兒子阿竹來過,他說福彩巷那六間屋重新修繕得差不多了,問我們什麼時候有空閒去看一眼。遞交給衙門蓋章的文契姨父今日拿回來了,我們的那份已然入櫃收好。另外兩份品紅姐給買主和賣主送去。”

“小娘子慧心妙舌,不愧是玉宇瓊樓第一伶俐人…的妹妹。”

吉祥如意是樓明月姨母家的孩子,今年一個十歲,一個九歲,因在老家過得不算好,送過來投奔她,學些本領傍身。樓明月是他們的表姐,也是他們的師傅。

歐陽隅誇如意,她與有榮焉。

“如意性子沉穩,做事細心周全,我隻盼她能青出於藍,日後接過我肩上這副擔子。”

“郎君娘子可考慮好了?”

歐陽隅臉頰發燙,有些難為情:“樓娘子,你可知城內最便宜的居所在何處?”

樓明月心下了然:“選房最要緊的是地段,住在城內,方便拜訪名家大儒,結交同期學子,彼此切磋,談文論道,不失為樂事一樁。”

樓娘子實在會洞察人心。當今官家不介意,甚至樂於看士子相互結交,他們想住在城內,正是為了她說的這事。

謝聞樸摸了摸鼻子,他和歐陽隅、林頌不要緊,但總不能讓林韞一個小姑娘跟著受苦。

“我們能租得起的地方,實在簡陋擁擠了些。”

“非也非也,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雖在陋巷,不改其樂。”吉祥一口氣把肚子裡的二兩墨水全搜刮出來。

樓明月笑道:“我是個俗人,不信這些聊以慰藉之語,倘若有好地方可選,誰會甘居陋室呢?我給郎君指一個去處可好?”

“娘子請說。”

“城中各寺各廟亦存可寓之處,通常每間每日九十文香積。外地學子客商多選擇借宿於此。”

謝聞樸道:“每年五月到八月,許多考生來開封應試,至於會試,參加者更是多如牛毛,應該極難得一間空禪房。”

“的確。郎君們來遲,恐怕未必搶得到。相逢即是緣份,德方寺的慧玄禪師和我有些交情,諸位去隻管報我姓名,至於入不入得了禪師法眼,還要看諸位的本事。”

“可是那位擅長畫竹的慧玄禪師?我聽聞他出家前曾是國子監講學,脾氣古怪。”

“正是。禪師俗名梅階,祖上和梅大學士連著宗。這德方寺因後山竹林繁茂,兼慧玄禪師的才名,又叫綠筠寺,時有雅客賞竹。我算禪師的俗客之一。假使諸位有意借禪房暫居,需將平日撰寫的文章呈給禪師過目,與之對談,得到首肯,方能破格入寺。”

“倘若能……我等感激不儘。”

“我給禪師寫封信,你們去寺裡先找覺音小師傅,其餘的他會告訴你們。”

“多謝娘子。”

一語未畢,一黃衫女子捧著青瓷瓶風風火火進門:“可不得了,狄嬸還得一個多月才能回來。”

恰是如意方才提及的品紅姐。

“為何?”樨兒接過瓷瓶,忍不住跺腳。

品紅拭了拭汗,剛想說,目光越過樨兒,不由恍惚了一瞬。

“我臉上,有何不妥麼?”林頌與品紅視線相接,見對方盯著自己,不解道。

“沒,我認錯人了,公子看著麵熟,我還以為曾同公子見過。”

樓明月便給她介紹林頌四人。

“我們三個是第一回來汴京,想來娘子不會見過晏聲。”歐陽隅道。

“是了,我就說我認錯。”

在場眾人中,吉祥、如意包括樨兒都沒見過衛執,但她在玉宇瓊樓待的時日長,知道衛家郎君。樓明月和他,緣分到底淺了些。

方才她從右斜後方看這位林公子,尤其他低頭微笑的模樣,和衛執竟十分相似。不過,從其他方位看,又一點不像了。

品紅悄悄朝樓明月瞥了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怕勾起她的傷心事,按下不提。

她口渴得緊,提議道:“我買了半角荔枝膏涼水,客官們可要嘗嘗?”

桌上的茶水未動多少,謝聞樸代表幾人禮貌推辭:“多謝娘子盛情,實在不必麻煩。”

“不麻煩,有什麼麻煩的?遠來是客,她孫家香飲子的荔枝膏可謂汴京一絕,各位吃了就曉得。”

未等品紅說完,吉祥和如意已然撤走茶碗,樓明月則繞到後堂,從櫥櫃裡新拿出幾隻乾淨杯子,再由樨兒倒了分給大家吃。

歐陽隅飲了一大口,讚道:“果然清爽非常,卻和十七妹妹做的味道不同。”

林韞在林家同輩中排行十七,歐陽隅隨林頌、謝聞樸的叫法,喚她十七妹妹。

林韞笑容靦腆:“我做的不過尋常方子,但這位店家做的似乎多了些石榴味。”

樓明月平生最佩服會做菜、品菜之人,登時對林韞添了好感:“娘子於吃食上亦有研究麼?”

“十七妹妹的廚藝很是精湛。”歐陽隅又嘴快先答。

玉宇瓊樓的五雙眼睛,齊刷刷亮晶晶地望向林韞,如同在看一尊鍍金菩薩:“真好,真教人羨慕。”

說及此處,品紅歎道:“本以為還有三天就能吃到狄嬸的菜,誰知她老人家托人帶口信,說還得在鄉下多待二十幾日。狄嬸姐姐的腿已然痊愈,正好她外甥女的孩子快滿月,索性吃完酒再回來。”

吉祥瞬間蔫了:“我的灶王爺喲,再吃不到她老人家的手藝,我褲腰帶都要鬆幾寸。”

歐陽隅好奇狄嬸是誰,樓明月扶著額角解釋:“狄嬸是我們間壁食肆的掌勺廚娘。想來這庖廚之事也需要天賦,就這麼巧,我們玉宇瓊樓裡沒一個擅長做飯的,就連我爹,頂多也是勉強可以入口的程度。所以,我們一日三餐,十張嘴,全指著狄嬸呢。”

雖說可以找閒漢送餐,去外頭酒店食肆吃也方便,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他們習慣了狄嬸做的菜,其他地方總少些家常感覺。

這些年,為著玉宇瓊樓,狄嬸幾乎未曾好好休息過。這次,他們事先約定好,絕不催她回來開張。

“明月姐,姨父不在我才敢講,我的舌頭淡得恨不能伸進鹽罐子裡攪攪。”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樓明月伸掌拍了下吉祥的後背,嗔道:“就你小子最皮。”

送走四人,如意問明月:“姐姐,你何時如此熱心腸?”

除了那些非富即貴的,如意第一次見表姐如此在意一群書生。親自介紹,卻沒哄著他們簽約,還輕易寫了信讓他們去德方寺住,全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樓明月悄悄說:“就知道瞞不過你。他們幾個和徐導徐大人有些交情,現下好好對待,省得將來我再費力氣去攀關係。”

她伸手揪住吉祥的衣領:“你又是從何處學來這麼些個文縐縐的句子?”

吉祥機靈有餘,耐心不足,讀書也沒如意厲害,樓明月委實沒料到他能說出這一籮筐聖人之言。

“老劉說書,我聽了幾耳朵,左不過是誇人的話,多記多學,也該有些新意。”

“不錯,還算孺子可教。”

“其實是如意教我的。”話音未落,吉祥早閃出了二裡地,徒留下樓明月和如意兩道白眼。

樓明月搖著團扇感歎:“如意,再怎麼看,你都應是姐姐才對。”

“確實,投胎投晚了,唉。”

“你說狄嬸究竟何時能回來?”

“梅子熟了,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