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蒐選定在四月初八。

去年在南苑舉行時，獵獲的大都是些猞猁、野兔、麅子、野鷹，平平無奇，惹得王公貴族們都直言了興致缺缺；今年內庭司特意將地址選在了北苑。

北苑地廣，密林叢深，山巒起伏，比起南苑而言，難度略大些，但獵獲一定更多。

十日前禁軍奉命拓展校獵場地，往南北各推進十裡。一切準備妥當了，才請旨陛下。

武帝年輕時偏愛騎射，如今雖然年事見長，但每年的固定幾次狩獵從未落下過。

今年也一樣，春蒐之日，武帝金甲加身，手持華麗弓箭，帶領皇室後裔與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向著北苑開拔。

通體雪白的玲瓏是頭一次參加如此盛大的涉獵活動，它時不時輕抬馬首，對周遭景色的變化甚感驚奇。

隻是九公主看起來就沒那麼興奮了。

華蓋馬車內，洛貴妃察覺出她心事重重，少女的心思不難猜，可此刻八皇子也在場，貴妃不欲將女兒的心事說破，隻當無事發生。

元崇燁倒是儘心叮囑妹妹：''你初來乍到，在平地上跑幾圈熱熱身，再射幾箭試試手氣便罷，萬萬不可莽撞進林子。''

元季瑤今日穿了一身淺色騎裝，足蹬白色馬靴，外頭罩著一件千羽紅的披風，打扮得倒是乾脆利落，可細看眉宇間，似乎又有幾分煩悶。

元崇燁盯著妹妹：''聽見了麼？''

九公主神色厭厭有氣無力道：''聽見了。''

嘴上雖然應了，可心裡全在想彆的，今日聲勢浩大，禁軍上下都出動了，他應該也在場吧。

自從易大人告假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他，一連七八日過去了。

他這分明是在躲著自己呢，哼，躲什麼？難道本宮說什麼了嗎？

元崇燁看妹妹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忽然壞心大起，趁她不注意湊到耳邊徒然提高聲音：

''當心老虎吃了你！''

元季瑤被這麼一嚇，蹙眉努嘴，泫然欲滴：''哥哥！！！''

洛貴妃忙敲打兒子：''越大越沒規矩了，快向妹妹道歉！''

元季瑤一扭頭：''哼，我才不原諒他呢，這是我和母妃的馬車，哥哥下去！''

元崇燁搖頭晃腦：''偏不！''

兄妹倆吵吵嚷嚷間，浩浩蕩蕩的馬車隊已然進入北苑獵場。

春蒐前需祭山，簡短的儀式結束後，武帝便興致勃勃率領皇子們躍上馬背。

今日太子殿下一改裝扮，甲胄加身，長劍在手，頗有武帝年輕時的風範。

三皇子元崇賦、七皇子元崇敏與八皇子元崇燁依次策馬相隨。

馬隊向著闊野密林奔馳而去，驚起一群飛鳥。

北苑山麓下地勢平緩處，供人歇息的蒼青色帳篷與攬勝亭已經搭建完畢。

陛下的中軍大帳在正北方，其餘人的帳篷依次排開。

此次春蒐計劃兩日一夜，十裡外還有湯泉行宮，憑陛下心意，既可夜宿帳篷，又能選擇彆苑。

皇後娘娘象征地騎了一圈馬，隨後便在大帳內與眾妃嬪一同喝茶閒聊。

''既來了彆苑，就都彆拘著，除了騎射，外頭還有投壺，蹴鞠、射粉團······諸位儘可一試。''皇後娘娘一身明黃色的騎裝，烏發雲鬢，雍容華貴，瞧著興致不錯。

她一開口，其餘人自然連連稱謝。

''母後即如此說了，那兒臣便帶著姊妹們一同去射粉團了！''太子妃今日打扮利落，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要下場玩一玩了。

皇後輕笑一聲催促道：''去吧，都去。''說話間，她的目光看向洛貴妃旁邊的九公主：''九兒也去試試身手吧。''

元季瑤見帳中年輕些的女眷都往外走了，自己也不好留下，於是福了福身子，一同離去

出了營帳，一股微涼的山風拂過，山巒疊翠，淺草搖曳。

太子妃同楚家女兒，還有七八個王公貴女已經持劍射起了粉團，劉荷也在其中，鶯鶯粉粉聚作一團，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熱鬨又養眼。

元季瑤抱著小魚兒，孤零零站在另一端。

青柑小聲催促：''公主，請將小魚兒交給奴婢，您也去試試手氣吧。''

公主學了那麼久騎馬，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北苑，卻又悶悶不樂。

元季瑤搖搖頭：''不必了，本宮才不想同她們攪和呢。''

太子妃和楚家的女兒才是姑嫂一家。

簇新的馬靴踩在綠茵草地上，柔軟而富有彈性，元季瑤舉起小狸奴逗問它：''小魚兒，想不想去跑馬？''

一道清麗的女聲從背後傳來：''山中野禽眾多，隻怕嚇著你的小狸奴。''

元季瑤一轉頭，隻見長公主帶著易柔嘉迎麵而來，她不禁萬分驚奇：''長姐，易姑娘？''

易柔嘉恭恭敬敬行了禮：''臣女參見九公主。''

元季瑤驚訝於她倆居然一同出現。

長公主卻指了指她的馬兒：''怎麼，今日沒有小侯爺做伴，你連馬都懶得騎了？''

調侃得太過直白，連一旁的易柔嘉都忍不住側目。

元季瑤小臉一紅，壓低聲音反駁：''才不是呢！長姐胡說！''

一陣短暫的尷尬後，倒是柔嘉先開了口：''多謝九公主的禮物，柔嘉無功不受祿，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說話間，她從腰間取下一截綢緞包裹著的細物，打開一看居然是一支精巧的逗貓棒。

九公主眸光一亮。

易柔嘉略顯忐忑：''小小回禮不成敬意，還望九公主笑納。''

九公主並不覺得禮物寒酸，相反，她接過逗貓棒輕輕一搖，懷裡的小狸奴登時來了興致，雪白的小爪子撲棱撲棱，追著那簇精致的羽毛轉個不停。

''哈哈，此物甚巧，多謝易姑娘。''

九公主收到的禮物不計其數，但都是些華而不實之物，難得今日易姑娘送了個適用之物。

''承蒙九公主不棄。''易柔嘉見九公主笑得開心，懸著的一顆心悄悄落下。

幾人逗了一會兒小狸奴。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玲琅的歡笑聲，元靜姝掃了一眼那邊的熱鬨場景，開口道:

''柔嘉姑娘騎術高超，你倆正好做伴，去那邊山坡上跑跑馬，彆浪費了大好春光。''

易柔嘉也是頭一次來皇家內苑涉獵，臉上流露出幾分期待的神色。

元季瑤將逗貓棒交給青柑，護衛們牽過馬來，可長公主卻原地不動。

元季瑤奇怪：''長姐不與我們同去嗎？''

元靜姝興致缺缺：''本宮累了，要去行宮補補眠，你們去吧。''

九公主見狀也不勉強，便同柔嘉策馬，往遠處那道平緩的山坡上前行。

九公主學會騎馬的時間不長，處處透著小心，易柔嘉就不一樣了，她騎術精湛，在馬背上顯得遊刃有餘。

草澗下有一道一丈寬的溝壑，易柔嘉輕夾馬腹，馬兒後腿一蹬輕盈地躍了過去。

''你騎的真好。''元季瑤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自己卻手持韁繩久久不敢發號施令

易柔嘉見狀便熱心指導她：''九公主彆怕，馬兒很有靈性的，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

這話略有幾分耳熟。

元季瑤深吸一口氣，握緊韁繩，垂在馬兩側的長腿微微一夾：''啾！''

玲瓏收到指令，亦是輕輕一躍，順利過了溝壑。

馬背上的元季瑤登時露出笑臉：''你們兄妹倆都好厲害。''

她是發自真心的誇獎，她見過易知舟在馬場上策馬狂奔，威風凜凜的樣子。

易柔嘉羞赧一笑：''其實，這也不算什麼。''

二人的馬兒並行向前。

元季瑤笑問：''是不是隴西人人都精通騎射？''

易柔嘉想了想，點點頭：''應該是吧，反正臣女小時候，每年冬天哥哥都帶人去山裡涉黑熊。''

元季瑤詫異：''黑熊？''

易柔嘉肯定：''對啊，那時候隴西邊境常有黑熊出沒。冬天它們餓極了還會危害邊境牧民，所以守軍就去涉獵，我家庫房到現在還有好幾張黑熊皮呢，都是哥哥獵得！''

元季瑤聽她說完，隻覺得十分震撼：''易大人看起來，不像是那麼凶殘的人啊····''

一想到他不辭而彆，元季瑤又覺得這人心冷，也說不準。

易柔嘉不知道哥哥與九公主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是懵懂的點點頭：''哥哥平日雖然看起來對人很冷淡，但是他心善又正直，是個好人。''

元季瑤望著遠處的山巒：''那他今日來了嗎？''

易柔嘉搖搖頭：''他好幾日未歸家了，我亦無從知曉。''

元季瑤奇怪：''好幾日未歸家？''

易柔嘉點了點頭：''嗯，前些日子哥哥告假，我們全家一起去崇華山祭拜亡父。回來之後，上峰就傳話叫哥哥去辦差，說是一直住在北苑這邊。''

元季瑤從柔嘉的言辭間捕捉到幾個字眼，積壓了好幾日的鬱悶一掃而空：''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不在都城？''

易柔嘉點點頭：''是啊，聽說今年禁軍負責校驗北苑獵場，抽調了好多人來幫忙。''

清風拂過山崗，帶來初夏特有的青草香氣。

少女水潤的眸子一點點盈亮起來，精致的眉宇間浮現出潺潺笑意。

原來是這樣！

遠處的密林間忽而傳來陣歡呼聲，男人特有的豪邁雄壯之聲隱隱可聞。

''嗡，嗡嗡~~~''沉悶的號角聲打破山麓間的寧靜。

一短兩長，是喜報！

''呀，不知是哪個幸運兒，吹響了春蒐的第一聲號角！''柔嘉與九公主對視一眼，難掩激動之情。

元季瑤心情大好於是提議：

''柔嘉，山坡跑馬太沒意思了，不如咱們也去林子裡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