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小雨連綿,易柔嘉難得睡了個懶覺。
昨日宴客實在辛苦,她生平頭一次體會臉快笑僵的感覺,看來,交際應酬也不是易事。
小姑娘換了衣裳,梳了發髻,吃了一碗芸豆甜湯,又恢複了往日活力十足的樣子。
她本來想去佛堂陪母親一起誦經,可一轉頭,看見了廊簷下的兄長。一身天青色雲嶺錦繡長袍,閒適又安靜。
''哥哥?''這個時辰,他怎麼還在家?
''賴床了?''易知舟語氣閒散,緩緩走近。
易柔嘉:''你今日怎麼······''
易知舟看她一眼:''休沐。''
原來如此,易柔嘉輕快的點點頭,雨天待在家裡無趣,於是小丫頭靈機一動:''哥哥,今日難得你休沐,不如···咱們出門逛逛呀?''
易知舟看了看廊簷外的劈裡啪啦的雨幕:''你確定?''
柔嘉篤定地點點頭:''這些年,閆大哥不辭辛勞為我號脈看診,如今我痊愈了,也該備些禮物聊表謝意才是······''
易知舟沉默不語,目光堪堪落在妹妹臉上。
易柔嘉深怕哥哥誤會,急忙解釋道:''再說,昨日閆夫人親自上門為我簪禮,作為晚輩,我豈不更應該登門道謝。''
她努力藏起自己的小心思,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片刻後,易知舟才緩緩的點了點頭:''言之有理。''
柔嘉壓抑住內心的悸動,抿唇望著哥哥。
易知舟猶豫:''可今日天氣不好,出門未免太,''語未儘,對麵的柔嘉卻忍不住打斷:
''這樣豈不是更顯誠意十足?''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陰暗的光線中亮得過分,易知舟心下微微一動,卻還是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兄妹二人備好禮物,驅車離開侯府。
雨勢忽大忽小。
到了閆府,閆家眾人都在,易知舟按照禮數,攜妹妹一同先拜會了閆老夫人。
閆夫人耳聰目明,見到兄妹倆禮數如此周全,自然讚賞有加。
閆鬆鶴今日也賦閒在家,從主屋出來,他便熱情地將易家兄妹倆請進了自己的院子。
''我們閆家人口眾多,不像武安侯府寬窄大院,敞亮安靜。''落座後,他親自為兄妹二人沏了一壺小龍團。
''你休沐了?''他看了看易知舟,這人今日倒難得閒適。
易知舟淡然:''不,向上峰告了假。''
他捧起麵前的青花白瓷茶盞,低頭輕嗅茗香四溢。
易柔嘉疑惑地看向哥哥,告假?不是休沐嗎?
閆鬆鶴笑而不語,將另一隻精致的蓮花白玉盞送到柔嘉麵前:''柔嘉,你用這個。''
易柔嘉的心思很快就轉移到閆大哥遞來的茶盞上。
''此器甚美!''盈粉色的蓮花形茶盞,盛入熱氣騰騰的褐色茶湯後瞬間變成了胭脂紫色,通透細膩,巧奪天工。
''喜歡嗎?''閆鬆鶴指了指蓮花盞。
''甚愛。''少女麵若桃花,帶著明麗的笑意。
''這蓮花盞本是一對兒,你既喜歡,便都贈予你了。''
說話間,閆鬆鶴叫下人去取另一隻來。
易柔嘉又驚又喜,忐忑的目光看看哥哥,又看看閆鬆鶴。
''這,這怎麼能行?''她小聲嘀咕著低下頭。
可對麵的閆鬆鶴卻不在意,還不忘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笑容寵溺道:''柔嘉喜歡,有何不可!''
易知舟的目光輕輕拂過那精致小巧的蓮花盞,一言不發。
清風細雨,茗香嫋嫋。
三人在茶室內閒聊,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易家兄妹才起身告辭。
閆鬆鶴將二人送到門口。
馬車在雨幕中打道回府,易知舟與妹妹同坐,他看得出來,柔嘉麵上風輕雲淡,可手中卻小心翼翼捧著盛放蓮花盞的錦盒。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此乃自然之理,他不會見怪,隻是······
他略帶遲疑的目光落在妹妹青澀的臉上。
誠然,他們兄妹並無血緣,卻有親緣,這麼多年來,他將柔嘉視為手足。
可,直到今日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柔嘉的關心,隻停留在吃穿用度上,浮於表麵而忽略了最重要的。
片刻後,易知舟輕聲道:''柔嘉,待明日雨停了,咱們陪母親一起去永安寺上香吧。''
對麵柔嘉抬眸一笑應道:''好呀。''
*
這場雨,一旦開始就不願停歇。
九公主抱著小狸奴在窗邊踱步。
''怎麼還不停?''她訥訥自語,懷裡的小狸奴卻回應似地,撓了撓主人的手背:"喵嗚~"
''小魚兒,你說這雨怎麼還不停?''
少女將小魚兒舉過頭頂,揚起下巴逗弄著它白白軟軟的身子:''耽誤本宮騎馬,真是討厭!''
青柑從外頭回來,行至廊簷下收了傘,又掃了掃裙擺上的雨露才躬身入內。
''公主,方才得寶去殿衛軍營所那邊傳話,''
青柑小心翼翼瞄了瞄公主的神情:''可他們說,易大人告了假。''
元季瑤抱著狸奴的手微微一頓:''告假?他病了?''
青柑搖搖頭:''說是家中有事。''
元季瑤忽然坐立不安,今日下雨,她派得寶去傳話,本意是告訴易大人今日下雨得休一天,他千萬彆空跑一趟,可,他居然告假了。
''喵嗚~~~''小狸奴也露出懵懂的神色,那意思仿佛再說,他怎麼回事?
鬆蘿心思活絡,連忙開口寬慰:''昨日易大人的妹妹及笄,或許他家中親眷多,忙著應酬。''
青柑與她對視一眼,亦點點頭:''是啊,平頭百姓家裡也少不得應付親眷瑣事,更何況侯府呢。''
二人你一眼,我一語,勉強算是寬慰了九公主。
直到夜色深濃彌漫,這場雨才悄然結束。
翌日,天光大明,碧空如洗。
元季瑤換了騎裝來到飛龍廄。
崔碩已經早早候在場邊了,闊彆一日的玲瓏依舊精力旺盛,一見到主人出現便迫不及待的踩了踩馬蹄。
九公主見狀一掃眉間的抑鬱之色,輕快地拍了拍馬麵:''玲瓏,一日不見,你還好嗎?''
語落,馬兒突突兩聲,好似在回應她。
崔碩:''殿下,雨後濕滑,還是讓下官牽著玲瓏繞行吧。''
九公主點點頭,輕快而熟練的上了馬背。
距離春蒐越來越近了,她騎得也越來越穩,今日崔碩陪九公主繞場三周之後,放心的鬆開了手,馬兒緩緩前進,元季瑤坐在馬背上,漸漸領悟到易知舟所說的人馬合一,它快她也快,它慢她亦慢。
一個時辰很快就到了。
''今日易大人不在,公主臉上也沒幾分笑容。''場外,青柑小聲嘀咕著。
一旁的綠雪趕緊噓她:''小聲些,當心貴妃娘娘掌你的嘴。''
昨日洛貴妃將綠雪傳了去,問她易知舟教九公主騎馬一事。
綠雪知無不言,連帶著將梨園外的事情也和盤托出了,當時貴妃娘娘的臉色就很難看。
綠雪猜測,貴妃娘娘一定是不中意易大人的。
九公主金尊玉貴,夫婿也一定是人中龍鳳。
''綠雪姐姐何出此言?''鬆蘿嚇得小臉發白,可還是忍不住悄悄發問。
綠雪正想要開口,忽見不遠處長公主的儀仗款款而來,幾人連忙跪地相迎接。
元靜姝閒來無事,昨日既聽了九妹妹的八卦,今日就專程路過此處。
隻可惜,馬場上哪有什麼豐神俊茂,威儀秀異的小侯爺?
她不禁有幾分失落,但看九妹妹馭馬前行,火紅的騎裝配上雪白的駿馬,頗有些英姿颯颯之意。
元季瑤瞥見長姐的身影,微微詫異過後,立即握緊手中的韁繩,屏息凝神,努力展現自己這些時日所學。
一圈跑下來渾身發熱。
長公主:''騎得不錯,沒給元家女兒丟臉。''
元季瑤抿唇輕笑:''托長姐的福,有良駒相伴,妹妹的騎術才得以精進。''乖巧的笑容,任誰看了都歡喜不已。
元季瑤下了馬,牽著玲瓏到長公主麵前:''長姐,你看看玲瓏它可有靈性了!''
熱氣騰騰的馬一靠近,長公主就往後退了兩步:''得了,本宮今日才穿的新衣裳。''
元季瑤吐吐舌尖,將韁繩遞給崔碩,自己陪著長姐往外走。
''今日怎麼不見那傳說中的易大人?''
元季瑤聞言輕輕''啊''了一聲,目光閃爍,略顯倉惶:'長姐,這是,這是說什麼呢。"
長公主輕哼一聲,語氣曖昧:''彆裝了,合宮上下誰不知道,咱們九公主得易小侯爺親授騎術~~''
元季瑤忙拉住姐姐的袖子:"長姐彆誤會,我們,不,我和他,不是那種······"
少女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
可元靜姝不信:''當真?來人,去將那易小侯爺找來,本宮當麵問問他。''
元季瑤脫口而出:''彆!''
宮娥們被兩位公主弄傻了,一時不知該聽誰的才好。
九公主扯著姐姐的袖子小聲求饒:''好姐姐,你千萬彆,我就是請他指點騎術,除此之外清清白白,你若是真叫他來,我,我就·····''
見她真急了。
長公主不禁嗤了一句:''真沒出息!''
姐妹倆屏退了宮娥,順著圍欄緩緩往成華宮的方向走去。
元靜姝虛點妹妹的額頭:''既然都把人攏到眼前了,又何必這般畏首畏尾?''
元季瑤紅著臉結結巴巴:''我,我····''
''太子妃在後宮裡散布你與易大人往來過密,本宮還以為你當真膽大無拘呢,''元靜姝笑容狹促:''沒想到啊,還是個膽小鬼。''
元季瑤驚詫於太子妃所為,一時氣惱:''我與她無怨無仇,她何必如此?''
元靜姝不以為意:''這誰曉得,想來那位易小侯爺品貌出眾,有人芳心暗許未嘗可知。''
元季瑤貝齒輕咬紅唇,思緒紛紛。
''你彆喪著臉,休要理會旁人如何,隻要你心儀他,誰又敢覬覦?''長公主晃了晃滿頭珠翠:''你倒是說句話啊?''
元季瑤亦苦惱:''長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與易大人······''
少女的愁緒寫滿眉間,長公主早已過了少女懷春的年紀,她對男歡女愛有更直率的理解:''若是真心喜歡,就讓父皇賜婚,左右你已經及笄了,早晚的事。''
''可是,''九兒期期艾艾地拉住長姐的手,腦海中浮現起那人正直端肅的臉龐:''可我,我尚且不知,不知道,他的心思。''
語落,對麵的長公主嫣然一笑:''這還不簡單!''
長公主替妹妹出謀劃策。
幾個主意說下來,九公主的驚怪聲一下高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