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舟本不欲摻和此事,但方才他與太子談話結束,忽聞□□這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太子殿下便叫他帶人過來查看。
曹公公同他前後腳趕到。
隻見諸位赴宴的貴女各個都狼狽非常,唯有九公主,易姑娘,和薛姑娘安然無恙。
曹宇立即吩咐人去準備熱水和簇新的衣衫:“諸位貴人們,還請移步華芳殿,整理整理吧。”
貴女們進宮都沒帶丫鬟小廝,此刻一個個渾身狼狽,氣勢頹靡,離開前,都明裡暗裡地朝元季瑤投來埋怨的目光。
太子妃姍姍來遲驚詫道:“九妹妹這是怎麼回事?”
貴女之間偶爾有些小矛盾很正常,可今日弄得這麼狼狽,倒還是頭一回見。
元季瑤努力忽略身側那道清俊的側影,清了清嗓子:“她們站的地方不對,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妃哪裡相信?
但還有禁軍在場,她也不好說什麼:“罷了罷了,隻求此事彆被父皇知道。”
易柔嘉自覺是今日的罪魁禍首,內心充滿了愧疚之情。
易知舟看了妹妹一眼,示意她跟自己走,離開前,易家兄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道淡紫色的身影。
隻是眼神間蘊含著截然不同含義。
九公主在柿子樹下弄出的鬨劇,很快就傳到了帝後麵前。
皇後娘娘寬宥,自然不會責備她。
貴妃娘娘卻滿腔怒火,傍晚將九公主宣至自己寢宮,嚴厲教育了一番:
“今日是春日宴,皇後娘娘置辦的席麵,你這樣不留情麵,豈不是打皇後娘娘的臉麵?”
元季瑤不以為然:“女兒絕對沒有這種想法,分明是因她們出言不遜在先!”
貴妃見她還嘴,怒火更甚:“她們出言不遜你自該稟告皇後娘娘,娘娘自會興師問罪,完全不必鬨得如此難堪!”
“你是你父皇的掌上明珠,那些姑娘難道就不是家裡的明玉嗎?”洛貴妃知道女兒的倔脾氣又上來了,隻好忍住怒氣好言相勸:“今日你這一鬨,得罪了全部人,保不準哪個心胸狹隘的懷恨在心,往後若是暗地裡害你,”
元季瑤卻打斷:“母妃,我乃天子之女,當朝九公主,誰敢害我?”
洛貴妃被女兒天真模樣氣得胸口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呐!”
其實貴妃娘娘還想說一句:你不可能永遠是天子之女,但,看著女兒尚顯青澀的麵孔,她隻能硬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元季瑤不以為然繼續替自己辯駁:“我就是看不慣她們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那副臉孔!”
許內官急忙扶著貴妃娘娘,為其拍背順氣。
洛貴妃無奈地搖頭,發間的點翠流蘇淺淺搖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你呀你,真該改改這副倔脾氣!”
九公主屈膝跪在錦繡華毯上,一團雪白的小魚兒也怯怯地依偎在主人身旁,十分乖巧。
歇了半晌。
洛貴妃還是忍不住語重心長道:“九兒,你自幼得陛下的寵愛,便以為所有人都會愛你護你?你終究是要嫁人的,在閨閣中依仗父愛,往後出宮開府,你以為你父皇還會處處庇佑你嗎?往後,你終究還是要依仗夫君的愛護。”
洛貴妃猶豫了片刻:“上次,我同你說過沈暉,你不願意;那今日母妃再給你說一個人選,你聽聽可否?”
貴妃娘娘收起怒火,好言好語的詢問女兒的意思。
元季瑤縱使再不服管教,此時此刻也得恭敬聽話:“母妃您請說。”
見女兒終於鬆口了,洛貴妃急忙派人取來畫像:
“這位是武安侯,易知舟。”
杏黃色的卷軸緩緩展開,潔白柔軟的紙麵上描繪著一張清冷的麵龐。
元季瑤瞬間睜大了眼睛:莫非撞邪了?
加上畫像,她今日一共見了他三次。
三次!
看得出來,這幅畫像是匆匆繪製的,筆跡簇新,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墨香。
此畫惟妙惟肖,尤其那雙眸子,淺淺的內雙,眼尾略略上揚,深邃的眸光帶著淡淡的疏離與清冷;那清雋惑人的男子仿佛近在咫尺,元季瑤瞬間就紅了臉。
貴妃見女兒半晌不開腔,忍不住追問:“九兒覺得此人如何?”
元季瑤強行將目光從畫卷中收回來,兀自抱起腳邊的小魚兒,柔荑不住地撫摸它。
“不,不怎麼樣。”
少女分明心跳如雷,卻偏偏口不對心。
洛貴妃一時沒看出來,麵帶焦灼道:“你這孩子怎麼回事?這般容貌氣韻你還不滿意?”
上次的寒門沈暉她都誇長的不錯,這次的易知舟分明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怎麼······
一旁的許內官暗自向貴妃娘娘使眼色。
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九公主不安分的手和偷偷發紅的耳垂上。
貴妃娘娘瞬間領悟深意。
“唉。”
洛貴妃心中自責,自己也曾是閨閣少女,怎麼就忽略了這些細節呢?
她輕笑一聲,緩緩坐回玫瑰椅上:“這位易小侯爺,是已故易將軍的獨子,十四歲就承襲爵位了,往年都在隴西帶兵,去歲才被調回都城,如今在殿衛軍當差。”
元季瑤儘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原來,他是武安侯?
如此說來,方才在柿子樹下被奚落的女子,就是他的妹妹?
天呐,真的是太巧了!
少女的心思百轉千回,一雙靈動的眸子裡寫滿了情愫,悸動、驚奇、詫異、懊惱······
洛貴妃將女兒的細微表情儘收眼底。
*
今年的春日宴最終不歡而散。
回家的馬車上,易柔嘉始終惴惴不安。
易夫人聽她說了事情的經過,她寬慰女兒不要多想:“我素日聽聞九公主頗得聖寵,還以為是個嬌蠻無理的主兒,今日聽你這般說,她倒是個愛恨分明的性情中人!”
“是呀!”易柔嘉一想到九公主手持彈弓的模樣就忍不住輕笑:“沒想到公主會替我解圍,而且她一點都不蠻橫,很講道理!”
易知舟坐在母親和妹妹對麵,他微微仰頭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閨閣女子之間的紛爭,他並不過分關注,但九公主能替柔嘉解圍,這一點卻令他深感意外。
易柔嘉繼續道:“那群貴女原本還想胡攪蠻纏的,可九公主說,隴西和宿州是她的老家,不是蠻荒之地,還說陛下移栽柿樹是不忘初心;堵得那群貴女半個字也不敢再說。”
易夫人聞言露出一抹讚許之色:“沒想到啊,年紀輕輕的九公主,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易柔嘉也跟著點點頭:“我還以為公主自幼在都城長大,和那些女子一樣,眼高於頂,看不起咱們西北來呢。”
易夫人忽而拍拍女兒的手背:“這些話你埋在心裡,人前絕對不可再說。今日的事,往後也不要再提了。”
柔嘉看了看母親,乖巧的點點頭。
易夫人將目光轉向閉目養神的兒子,神色糾結了片刻,還是開了口:''臨淵呐。''
易知舟聞聲睜眼。
易夫人和暖一笑:''方才國舅夫人與我同席,得知你回到都城,很是掛念。''
易知舟凝視母親,靜待下文。
''你可還記得,國舅爺家的幼女?''易夫人問得小心,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連坐在一旁的柔嘉都能看出來,這是要相看?
''不記得。''易知舟答的果斷。
易夫人無奈:''你這孩子,國舅爺楚家的小女兒,從前在宿州時你們一起玩耍過。''
''孩童舊事,兒子哪裡記得住。''依舊是那幅涼薄的語調,氣的易夫人一時無話。
柔嘉一邊竊笑一邊偷看哥哥。
傍晚時分,馬車安安穩穩停在了武安侯府門口,母子三人下了車。
宮中宴席的菜色雖然豐盛,但易柔嘉秉持著禮數,壓根就沒吃飽。
回到家中她便叫廚房煮了一盅紅豆蜜釀圓子。圓子煮好了,哥哥易知舟居然也出現在花廳裡,兄妹倆一人一碗。
易柔嘉驚歎:“阿哥,你今日心情不錯!”
易知舟嗔怪:“何以見得?”
隻見柔嘉俏皮一笑:“阿哥尋常從來不吃宵夜的。”今日破例了。
易知舟確實心情不錯,但他不欲被妹妹戳破,佯裝生氣道:“你這小氣鬼,就不興我肚子餓了?”
易柔嘉巧笑嫣嫣,吃著吃著突然開口問:“哥哥,今日九公主替我解圍,你說我該不該表示,表示一下謝意?”
易知舟放下握著調羹的手,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九公主抱著小魚兒,那幅神情倨傲的模樣。
柔嘉:“九公主身份尊貴,想來也不缺吃穿用度,若是太貴重的謝禮我也拿不出手,可若是不表示,我心裡也不安······”
易知舟默默吃下一口蜜豆圓子,含含糊糊吐出三個字:“逗貓棒。”
易柔嘉:“什麼?”
說話間,劉管家忽然捧著一筐黃澄澄,亮晶晶的柿子前來。
劉管家:“小侯爺,宮裡派人送來了這個,說是陛下賞賜的。”
兄妹倆的目光頓時聚集在那一筐柿子上。
易知舟詢問:“還說什麼了?”
劉管家如實稟告:“公公說:陛下從宿州移栽的柿子成熟了,特送予諸公同好,今日是女兒們閨閣小鬨,諸公不必放在心上。”
易柔嘉起身接過這筐柿子如釋重負道:“阿哥,陛下都說沒事了,看來此事就算翻過去了!”
易知舟啞笑一聲搖了搖頭:“傻丫頭。”
大半夜,陛下命人挨家挨戶送一筐柿子來,就已經充分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
隻怕今夜都城各家公卿都在忙著懲戒女兒呢。
*
都城北街市集聚集了不少店麵,有賣文玩古董的、賣首飾胭脂的、還有幾家專門販賣名貴寵物的。
易柔嘉帶著小丫鬟逛了一圈,這幾家店鋪裡的逗貓棒都太簡單了,大致就是一支細細長長的竹竿,頂端係一簇碎布;碎布的顏色各有不同,但易柔嘉覺得樣式太單一了,拿不出手。
逛了一圈之後,她索性回家,自己動手做一個。
阿哥說九公主愛貓如命,送一根逗貓棒,應該能投其所好。
易知舟今日下了值與蔣懷英一同騎馬而出,路過七星樓蔣懷英非要拉著他去喝一杯。
熱情難卻,易知舟隻好從命。
二人上了二樓的雅間。
七星樓坐落在都城最負盛名的九眼橋邊,臨水而建的翹腳樓閣,湖光景致儘收眼底。
“將你們店裡最好的西域葡萄酒端上來!”
蔣懷英一落座,便駕輕就熟的點了幾道招牌菜。
易知舟對於吃喝二字本就興致缺缺:“你一個勁拉我來此處,可是有話要說?”
蔣懷英嘖嘖直歎氣:“臨淵,我的小侯爺唉!你是不是不懂委婉二字?”
好歹等佳肴擺上了桌,美酒喝過三杯之後再說嘛!
易知舟見對方一臉挫敗,訕訕致歉:“好好好,是我的錯。”
他雖長得文質彬彬,但內裡是個直性子,說話辦事不喜歡拐彎抹角,尤其是對自己熟悉的人。
透著光的白玉壺中盛放著淡紫色的液體,一晃一晃,光影流蘇。
二人對這窗外的湖光山色共飲了幾杯後,蔣懷英這才拉開序幕:
“臨淵呐,我今日其實是受人所托,想替你牽根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