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曲。
九公主抱著小狸奴姍姍來遲,滿席女眷都在凝視著這位天之嬌女。
隻見少女紫裙烏發,金簪碧璫,一雙明麗的眸子裡卻盛著幾分慌張。
武帝瞧見女兒懷中那一團雪白,十分滿意:“找到了就好。”
元季瑤福了福身子:“多謝父皇,小魚兒受了些傷,但好在無大礙。”
武帝衝女兒招招手,讓她在自己身畔落座:“你得好好調教調教這狸奴,莫要再走丟了。”
元季瑤乖巧的點點頭,視線掃過湖中央的戲台,此刻唱得是《葉蠻急》講述了紅男女綠一眼定情的老套故事。
她早都聽膩了,可不知為何,一句悠揚的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竟生生撞入了耳畔,像烙鐵一般瞬間燙紅了她的耳尖。
小狸奴在她懷裡動來動去,元季瑤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
方才,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凶了些?
早知就不說最後那句了······
他該不會覺得自己太傲慢吧?
少女心事猶如枝頭飄落的杏花,紛紛擾擾,洋洋灑灑。
太子妃見小公主心不在焉,還以為她端坐父皇身畔有些拘束了,便尋了個借口拉她去賞花。
一白一紫兩道身影順著九曲蜿蜒的河畔緩緩而行,午後的日光灑在水麵,映出岸邊柳綠花紅。
太子妃:“九妹妹這是怎麼了?小狸奴找回來了還不開心?”
元季瑤搖搖頭,努力將那道冷清的身影從自己腦海中趕走:“多謝嫂嫂關心,我隻是昨夜沒睡好。”
太子妃盯著少女細膩如玉的肌膚,忍不住羨慕:“唉,還是閨閣女兒好啊,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元季瑤被她說的不好意思了:“嫂嫂彆這麼說,太子哥哥待你多好,父皇都誇你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
太子妃揚起笑容,可眸子裡卻平靜無波:“殿下寬宥,待我的確很好。”
元季瑤環顧四周:“太子哥哥今日怎麼沒來?”
春日宴也是家宴,父皇都來了,太子沒道理不出現啊。
太子妃指了指東邊,語氣頗為無奈:“他素日勤勉,來赴宴也不忘處理公務。”
隔著一道兒不高不矮的□□,柳絲輕垂溪麵,太子殿下正與易小侯爺交談。
二人身量齊高,但太子畢竟年長幾歲,又終日為國分憂,麵容中顯出幾分疲倦,易小侯爺就截然不同了,五官清俊,身姿挺拔,尤其一雙深潭般的眸子,叫人挪不開眼。
“孤原本想明日朝會之後再尋你說話的,可方才在席間看見易夫人了,得知你今日也在宮裡,索性就找你閒聊幾句,不耽誤你當差吧?”
易知舟頷首:“回稟殿下,今日的差事,已經完結了。”將小貓物歸原主,差事自然也算圓滿完成了。
二人站在水榭旁,隱約聽見隔壁婉轉的唱腔。
太子:“當差多久了,可還習慣?”
易知舟:“多謝殿下記掛,微臣當差五月有餘,一切都習慣。”
太子見易知舟始終恭敬克製,輕笑一聲打趣道:
“孤從前去過隴西,見識過馳騁略獵,瀟灑恣意的小侯爺!可不是今日這般拘謹呀!”
易知舟赫然一笑,想起塞外一望無際的草原,黃土漫天的戈壁······那些快意縱馬的日子,如今已一去不返了。
“那都是過去了,微臣如今隻想著如何當好差事。”
太子聞言不禁揚起眉梢,饒有意味地望著他:
“噢?”
“從前持刀立馬,揮斥方遒的小侯爺,如今真能心甘情願守宮門,尋狸奴?”
易知舟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垂眸輕笑:“太子殿下真是耳聰目明,如此細微小事都了如指掌。”
太子與武帝不僅容貌相似,心思也一樣細膩:“孤愛惜人才,實在不願意看蛟龍困於淺灘。”
易知舟與之對視,凜凜眸光中閃過一絲意外:“殿下言重了,微臣愧不敢當。”
“臨淵不必過謙,你自幼在隴西軍中長大威望十足,練兵馴馬又深諳軍務,在孤看來,實在是難能可貴之才。”
太子也不藏著掖著索性直抒胸臆:“如今朝廷欲整頓軍務,正是用人之際···”
易知舟聽太子的話風,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於是試探性的發問:“殿下是指裁軍一事?”
“哈哈哈,”太子不禁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錯,沒錯!’’
二人在翠竹掩映的水榭旁又說了一盞茶的功夫。
隔壁春日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已然進行到下半場了。
貴女紛紛起身欣賞園中景致;宮內的奇花異草繁多,又有園丁精心養護,尋常很難欣賞到如此美景,今日羅綺穿林,更添無限雅趣。
易柔嘉鮮少出門應酬,更何況今日這種高規格的宴會。
一開始有母親做伴,她多少還安心些,但皇後娘娘與國舅夫人要同母親說些私房話,她隻好乖乖退讓開。
見其他貴女都相攜著往花林裡頭走,她也隻好默默跟上。
年輕女子們聚在一起,信步閒聊,不知是誰忽然抬頭,發現了一株奇特的果樹,此樹枝葉稀疏,可果實碩繁,圓潤通紅的果子宛若一個個小燈籠,在陽光下又似一顆顆碩大的紅寶石,搖墜半空,奪目耀眼。
“這是什麼果子?淮南郡主頭一個發問,她自認見多識廣,可眼前這一株果樹,實在是······稀奇。
太傅之女薛芳菲瞅一眼激動的問:“是不是聖僧梅?”
聽聞江南有一種紅梅果子,汁水豐盈,酸甜可口,但是隻在江南才有。
淮南郡主搖搖頭:“我吃過聖僧梅,和這個不一樣。”
宗正之女餘文楚猜測:“這果子密密麻麻,繁碩得緊,會不會是傳說中的春翠玉桃?”
那是西域的稀罕品種,段然不可能栽種在皇家林苑裡吧?
眾人又紛紛搖頭覺得不是。
“我知道了,肯定是宜母聖果,宮裡貴人多,一定是圖人丁興旺的好兆頭!”
少女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著這株奇特的果樹。
易柔嘉站在人群的最外頭,她仰頭看了半晌,小聲嘀咕道:“這不就是柿子樹麼?”
而且還是一株品相十分尋常的水晶柿,田間地頭裡常見的。
淮南郡主劉荷忽而扭過頭杏眼圓睜:“妹妹哪裡話?堂堂皇家園林,怎麼可能種柿子?你以為是鄉野小院呢?”
眾人亦紛紛扭頭看向易柔嘉,見她十分麵生,一副怯懦的模樣,不免猜測起來身份來。
淮南郡主劉荷揚了揚尖尖的下巴:“妹妹你是哪家的?”
劉荷雖然是淮南王之女,但自幼在都城長大,熱衷於各類宴請聚會,都城上下就沒有她不知道的貴女。
易柔嘉抿抿唇,囁喏回答:“小女,小女是武安侯····”
“武安侯家的養女?”自有嘴快之人接上了話。
易柔嘉本就微垂的腦袋,此刻越低了下去,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正是。”
薛芳菲對武安侯家有幾分了解,於是走近一步打量她,見她身形瘦弱,目光怯懦,穿戴的是金陵錦繡和羊脂白玉,在一眾貴女裡實在樸素了些:
“我知道你,你家是隴西的吧!”
淮南郡主劉荷聞言撇撇嘴,清麗的聲線帶著幾分刻薄:“怪不得,蠻荒小地方來的,懂什麼呀?”
語落,她身旁圍著貴女們紛紛輕笑出聲,雖輕聲細語,卻滿含譏諷。
隴西地處西北邊陲,氣候乾燥,風沙又大;這裡的貴女大都是在都城嬌養長大的,自然對那遙遠的地域充滿鄙夷。
一片笑聲中,易柔嘉輕咬嘴唇,兩頰紅的發燙,她很想反駁,這分明就是柿子樹,可,她們人多勢眾,自己孤身一人,出門前母親特意叮囑過自己,入宮後要謹言慎行,切不可失了禮數。
局促間,隻聽:
“啪嗒,啪嗒!”
不知哪裡飛來兩塊碎石頭,徑直砸向那株奇異的果樹,枝頭晶紅的圓果子應聲落地。
“哎呀!哎呀!”
金丸落,貴女驚!
掉落的果實悉數砸在她們精致的發簪和心愛的衣裙上,引得樹下貴女們如黃雀一般發出陣陣尖叫聲。
晶紅的果實破裂開來來,軟爛的果肉和黏膩的汁水沾染在她們肩頭,一個個都變得狼狽不堪。
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外侍奉的太監們也一個激靈!
“何人如此膽大?”劉荷雙手遮掩著自己精心描繪的妝麵,還沒看清“罪魁禍首”!
貴女們如驚弓之鳥,狼狽的擦拭著身上的果泥,可越擦越稠,越稠越臟。
“本宮原是想打幾顆柿子下來解解饞的,怎料誤傷了諸位姐妹!真是對不住啊!”
易柔嘉嗔目結舌地看向身後,距離自己不遠的綠茵小丘上,娉婷而立之人不正是九公主殿下?
一身淡紫色的羅珊襦裙,釵笄琳琅襯得她一張瓷白的小臉越發精致,靈動的眉眼間滿是洋溢的笑容。
元季瑤睨了一眼弱小無助的易柔嘉,轉而看向那群敢怒不敢言的貴女:“今日皇後娘娘設宴,是請諸位賞花品茗,共赴春光的;可不是叫你們在這裡論資排輩,攀比出身。”
劉荷貝齒緊咬嘴唇,斜睨著小丘上的元季瑤:
“九公主此言差矣,我們何時攀比了?”
旁人忌憚九公主,但劉荷可不怕,她即將與七皇子訂婚,元季瑤再受寵,往後也得叫恭恭敬敬叫她一聲嫂嫂!
“方才你們說的,我都聽見了。”元季瑤將手中的彈弓遞給青柑,又從她手裡接過乖巧的小魚兒。
“隴西與宿州都是我朝西北的門戶,雖比不上江南富庶,但也不是你口中所說得蠻荒之地。”
元季瑤抱著小魚兒緩緩走下綠茵小丘,樹冠下七零八落的柿子果兒碎了一地,場麵實在難看。
她停在易柔嘉身側,指了指地上的殘骸:“諸位姐妹嬌養在閨閣之中,不識果木很尋常,但何必出言諷刺?”
隔著幾道蜿蜒石徑,一隊禁軍與太監正匆匆趕來。
“這一株柿子樹,是從我老家宿州遷移來的苗木,父皇特意命人栽種在此,為的就是時時看見它,銘記過去不忘根本。”
眾人一聽此樹的來曆,皆閉口不敢多言。
元季瑤聽見身後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也渾然不在意,語調中反倒有幾分狹促:“柿子滋味甜美,今日各位姐妹也不算白來一趟,回去好好品品吧!”
看著這群嬌氣包們各個憋著火不敢發,元季瑤隻覺得十分有趣,尤其是那個劉荷,她倆隔空對視一眼,九公主將她的狼狽模樣儘收眼底,更覺得有趣得緊,於是笑盈盈地轉身準備離去。
怎料迎麵對上了一張清俊的臉。
他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