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杏花燦。
合宮上下都透著一股勃勃生機。
今年的宴會與往年一樣,設在未央宮的□□,亭台錯落,曲水潺潺,草木葳蕤,百花爭先。
隔著一道永明湖,戲台子彆出新意,搭在了湖水中央,順著水流排設筵席,水陸畢陳,苼皇迭奏,遠遠看去,花影疊疊人影重重,雅趣十足。
“公主,您真的不去嗎?”
綠雪眼見九公主滿臉愁緒,小心翼翼的確認:“春日宴是皇後娘娘籌辦的,您若是不去·······”
“不去,不去!”元季瑤一夜沒有找到小魚兒,整個人又急又燥,活像一隻發怒的小狸奴!
“小魚兒丟了,本宮哪有心情赴宴?”
青柑小心翼翼替公主穿好鞋,鬆蘿捧著銅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可是,可是,方才貴妃娘娘派人來傳話······”
元季瑤無視綠雪的話匆匆忙忙起身:“禁軍來回話了嗎?小魚兒找到了嗎?”
青柑無奈:“回公主,暫時還未······”
*
未央宮內,琴聲幽幽。
衣著華麗的貴夫人們已經相約而至。
易夫人今日難得露麵,她素雅慣了,今日為了搭配身上的錦繡華裳,專程描了眉,敷了粉,塗了口脂,乍一看去,平添了幾分富貴雍容之氣。
易柔嘉是頭一次入宮,一雙大眼睛充滿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哪裡都覺得新奇有趣。
“母親,哥哥會來嗎?”她以為哥哥也在宮裡當差,或許能看見他。
易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殿衛軍在前朝巡邏,一般是不來後宮的。”
“噢。”柔嘉白皙的笑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被湖中心的戲台吸引了目光。
妙伶人咿咿呀呀,唱起了婉轉的戲文。
收到邀請的官眷幾乎都來齊了,大家三三兩兩閒聊著,等待皇後娘娘的到來。
*
“臨淵?”蔣懷英還以為自己昨日的酒沒醒,揉了揉眼睛:“你今日不是休沐嗎?”
易知舟點點頭,見對方臉色潮紅,就知他昨日一定是酩酊大醉:“家母與妹妹來宮內赴宴,我順路送她們過來。”
他今日一方麵是為了送母親和妹妹,另一方麵,昨日九公主那邊他尚未回話······
蔣懷英後知後覺:“對對,今日皇後娘娘辦春日宴,啊···”
說話間,他大大咧咧地打了個哈欠,手臂鬆鬆垮垮搭在易知舟肩頭:
“你昨日沒去七星樓是真可惜,那葡萄酒滋味醇香可口,還有新來的舞姬,我給你說啊,”
風流倜儻的蔣公子正欲繪聲繪色的形容一番,可上峰高雲若麵色焦灼腳步匆匆而來:
“九公主的愛寵不見了。”
高大人麵色不虞,顯然才被他的上峰批評完:“昨日尋了一夜也沒找到,今日增派一支隊伍,著重尋找九公主的愛寵。”
營所裡的人紛紛應和。
“你今日既來了,也幫幫忙,休沐往後再補。”最後一句話,高雲若是對易知舟說的。
蔣懷英聽了捂嘴偷笑:“哎呦,臨淵啊,你今日可虧了。”
易知舟勾了勾嘴角,並不在意,反正他要等母親和妹妹同回,與其坐在營所裡乾等,倒不如去巡邏。
領取鑰匙和軍牌後,他便帶著一隊人徑直往複道去。
上次就是在那裡遇上小魚兒的,他下意識便想再去看看。
隻可惜,今日的複道上空空如也。
*
日光和暖,花光柳影。
貴人們盛裝而來談笑暢懷。
皇後娘娘點了頭出戲,是眾人喜聞樂見的《花好月圓》。
喜慶的唱腔配上吉祥的唱詞,引出宴會熱烈的氛圍。
“今日難得,易夫人終於露麵了。”皇後娘娘與她甚有幾分交情,喝完頭一杯酒之後,便與她敘話。
易夫人自然禮貌回應,從宿州起追隨陛下的有功之臣們,如今大多都身居高位,或是位列公卿,一眾女眷們一年少說也得見三五回,偏偏易夫人最少見。
肅王妃俏皮地接上話:“虧得你日日禮佛,深居簡出,我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子了!”
眾人頷首輕笑。
薛太傅夫人嗔怪道:“都說這人逢喜事精神爽,咱們易小侯爺如今調回都城了,易夫人心情大好,瞧瞧這氣色多紅潤!”
易夫人謙讓:“薛夫人見笑了,這不算什麼喜事。”
肅王妃端起酒杯嗔怪一句:“兒子回來怎麼不算喜事?”
薛太傅夫人緊接著打趣兒:“我若是沒記錯易小侯爺如今二十了吧,年歲正好,可以辦喜事了!”
眾人聞言都輕笑出聲,武安侯府向來低調,所以久居都城的高門大戶有些尚不清楚底細;但這半年多消息漸漸傳開了,說是皇城裡來了為英俊年輕的侯爺,關鍵是尚未婚配,不少有女兒的人家都在暗中觀察,動了結親嫁女的心思。
今日難得見到易夫人出席,旁人自然少不得盤問幾句。
皇後娘娘也難得好奇的搭腔:“易夫人,武安侯的婚事可有定數?對上哪家姑娘了?”
易夫人一臉謙虛:“回皇後娘娘的話,臨淵回來不久,婚事還未提上日程呢。”
眾人聞言,心中暗喜。
尤其是女兒眾多的薛夫人,一雙眼睛幾乎粘在易夫人身上了。
洛貴妃一早也注意到麵生的易夫人了,一開始不知她身份,此刻知道是武安侯的母親,她便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連帶著易夫人身邊的那位少女,也仔細瞧了瞧。
果然,一家都是美人胚子。
武帝今日興致頗高,宴席才開他就露麵了。
各宮嬪妃,文臣武將的家眷齊聚一堂,氣氛和樂,武帝吃著炙羊肉,掃了一眼席麵忽然問起:“九兒怎麼不在?靜姝也不在?”
兩個女兒都沒影?武帝顯然不開心。
洛貴妃精致的眉眼間露出一絲無奈:“回稟陛下,九兒的小狸奴還未找到。”
武帝驚訝:“都過了一晚上了,還沒找到?”
曹公公得到陛下口諭,親自過問小狸奴的行蹤。
朗朗日光下,殿衛軍踏著整齊的腳步走過複道。
平時巡邏不會進德陽門,但今日為了尋找小貓,易知舟頭一次帶人跨入了德陽門。
後宮庭院與前朝相比,沒太大區彆,就是殿宇小些,花木茂盛些,曲折蜿蜒的回廊也多一些。
德陽門,德勝門,德育門,一路走到偏僻的德勤門,忽然聽見一句輕不可聞的嗚咽聲。
易知舟停下了腳步,側耳細聽。
士兵不解:“易大人?”
易知舟:“聽見了嗎?”
士兵:“什麼?”
易知舟:“細聽。”
士兵:“真,真沒聽見啊!”
德育門挨著廢棄的殿宇,裡頭有一株枝葉繁茂的錦葉榕,易知舟判斷,聲音就是從樹冠裡發出來的。
他帶人前去細看,可廢棄的殿宇早就落了鎖,大銅鎖上蛛網密布,鏽跡斑斑。
那熟悉的喵聲似乎更近了。
易知舟:“這宮的鑰匙在何處?”
士兵撓撓頭,後宮裡的事務不歸殿衛軍管:“這應該,應該問太監所吧。”
易知舟舉目遙望宮牆,裡頭綠蔭如蓋。
*
曹宇帶人趕到德勝門時,聽人來報小狸奴找到了。
“哎呦,總算是找著了。”他輕噓一聲,正想打發隨行的小太監去將小狸奴抱過來,可細心使然,便又多問了一嘴:“何人尋到的。”
得知是殿衛軍中的易小侯爺時,曹公公心口突突直跳。
“你去傳話,就說今日宴會繁忙,勞煩易大人親自將小狸奴送到未央宮去。”
*
元季瑤找不到小狸奴,心緒低落,縱使巧手的綠雪為她梳了精致的發髻,描了粉嫩的口脂,也掩蓋不住少女的滿麵愁容。
“春宴年年有,我早就不稀罕了。”母妃派了身邊的最得力的許內官來“押”她赴宴。
九公主心有不滿,一路磨磨蹭蹭,碎碎念叨,經過鵝卵石小徑,忽見笑盈盈的曹公公等在前頭。
“九公主,您吉祥。”
少女撇撇嘴:“小魚兒還沒消息?”
曹宇看了看不遠處的雕花回廊,男子頎長的身影恍惚可見,他心下一喜:
“九公主彆發愁,自有天降奇兵,替您尋回愛寵。”
元季瑤一臉困惑地看向他,心道這曹公公莫不是飲醉了,說得什麼胡話?
可當她順著曹宇的視線看過去,入目便是春日粉嫩的杏花,花苞三三兩兩掛滿枝頭,翹簷下的連廊曲徑悠長,一道明亮的身影正從斑駁的光影中闊步而來。
陌生男子銀甲佩刀,長身玉立,姿態從容宛若從天而降,尤其是那道清冷的目光,不知為何竟施施然投向自己。
霎那間,元季瑤的心空了一拍,遠處戲台上紛擾的唱腔頃刻間消失不見,她滿腦子都是那四個字:
天降奇兵?
她竟然不知,宮中有如此俊朗出塵的奇兵?
易知舟臂彎裡穩穩托著一團雪白,目之所及,是他昨日才見過的曹公公,公公身側的妙齡少女雖然麵生,但衣著打扮尊貴華美,身份顯而易見。
他心無旁騖,行至二人近處時腳步微微一頓:
“微臣,”
“喵嗚!”
小狸奴已經迫不及待發出了叫聲。
元季瑤隻覺得兩頰微微一熱,目光落到他的臂彎裡:“小魚兒!”
一雙柔荑舉至半空,小狸奴雪白的爪子立即湊向了主人懷抱。
“喵嗚,喵嗚。”
易知舟唯恐它掉落,隻能順勢將自己的手臂也往前送了送。
一遞一接,小狸奴順利重回主人的香懷。
少女淺淺垂首,卷翹的長睫微微一顫,急切又關懷:“你跑哪去了?”
她分明偏著頭仔細端詳小狸奴,可心口卻止不住砰砰直跳······
“回稟公主,它被困在樹枝上,後腳略有擦傷。”
這次她聽清了他的聲音,禮貌,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清冷之氣。
······
元季瑤仰頭虛睨他一眼,眼前男子的五官過於精致,又長又密的睫毛竟比女兒家還濃鬱,她羞赧垂眸去看懷裡的小魚兒。
小狸奴的後腳腳踝處裹著一塊折疊過的素帕,帕子有些大,圈了好幾道,但係著一個規整的蝴蝶結。
“是你給它包紮的?”
“是。”
九公主嘗試著用手輕輕觸碰小魚兒的傷口,見它反應不大,興許是不嚴重。
半晌無聲。
曹宇原本躲在一旁默不作聲,但見易小侯爺寡言少語的樣子,他便忍不住開口:“聽聞上次小狸奴走失,也是易大人先發現的,想來大人與這小貓還真是有緣。”
元季瑤吃驚地看了一眼曹宇,轉眸又看向麵前這位男子,忽然發覺他好高,自己必須仰著頭才能說話。
於是她抱著小狸奴默默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視線下降了幾寸,才開口詢問:“曹公公所言是真?”
易知舟頷首:“正是。”
自己是臣子,麵對公主問話,自然該恪守禮節,不得凝眸直視。
可想起上次還未回話,他的目光不自覺向上輕掃。
四目相對,少女麵若芙蕖,明眸善睞,與妹妹柔嘉頗有幾分相似,但,比起柔嘉的謹小慎微,九公主眉宇間蘊藏著與生俱來的威嚴之態,那是帝王之家獨有的矜貴之氣。
易知舟恍惚片刻才意識到失禮,倏爾垂眸,濃密的睫毛蓋住了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
可,隻這一眼,元季瑤的臉卻轟然發起熱來,不明緣由般的叫人倉皇。
她飛快扯出一句,掩飾自己的情緒:“那你上次究竟喂它吃了什麼?”
易知舟保持著垂眸的姿勢,如實相告:“上次偶遇它饑餓難耐,微臣便喂它吃了一塊飴糖。”
元季瑤收攏手臂,杏眸悠悠掃過他烏黑的發梢:“飴糖?”
易知舟頷首,目之所及是公主精致又繁複的裙擺。
耳邊卻響起少女清甜卻責備的聲音:
“你難道不知,狸奴不能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