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心是什麼感覺......”
玉容反倒被問住了,“這要問你自己的心啊,我該怎麼形容呢?”
她思索了片刻,“就是看見這個人就會歡喜,日日都想見到他,想了解他的一切,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會因為他而欣喜若狂,也會因為他而惴惴不安。”
“姐姐也說不清楚,年少情動,就像一壺美酒,每個人嘗出來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但姐姐知道,這壺酒一定有讓人覺得甜的地方。”
玉容看著眼前這小姑娘一臉懵的樣子,就覺得萬分好笑,她怪自己許多年未曾動過心了,不能給她講清楚那種感覺。但沒辦法,此事還需要她自己來體會,旁人再幫也是徒勞。
潘棠搖搖頭,“姐姐說的這些聽上去一點也不好,我沒覺出甜來,反倒讓人覺得不適,若是有這麼一個人讓我如此反常,那我一定討厭死他了,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
玉容笑而不語,手上為潘棠綰著發,不一會就綰出了兩個小丸子。
“行,姐姐不與你說這些了,等你真的遇見那個人的時候,就一切都懂了。”
潘棠不明所以地點著頭,思緒卻飄忽到一旁,她仔仔細細揣摩著玉容說的話,將那些話放進心底。
“好了。”玉容道。
她在望著銅鏡,為潘棠調整了下發髻的位置,將臉湊到潘棠的旁邊。
銅鏡裡麵,一張臉如盛放芙蓉,一張臉如春日棠花。
玉容側頭去望她,由衷道:“年輕就是好啊,你看這臉上嫩得能掐出水來。”
潘棠笑起來,一笑桃花眼微眯,明媚又燦爛,“姐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全長安的女子都沒有姐姐長得好看。”
“油嘴滑舌,甜言蜜語,你都是跟誰學的。”玉容赧然笑笑,心道自己竟然被個小姑娘誇害羞了。
——
這夜,等潘棠一行人回到潘府,已經是半夜子時。從未那麼晚回府,潘棠怕又被崔姨娘抓住小辮子大做文章,最後花了許多銅板才賄賂了守門的門衛,悄悄回到自己院子。
這夜月亮格外圓,清清冷冷的一輪高掛在天上,夜半無雲,月光格外透亮。
回來之後般若被曼姝支去柴房取木柴,曼姝便忙裡忙外,在小廚房給大家熬紅糖薑茶。
不一會,紅糖薑茶便被端上了桌。
“娘子多喝些,娘子在湖裡泡的時間最長,身子也最金貴,千萬彆病了。”
“好好好。”潘棠聞了聞紅糖薑茶刺鼻的味道,多次嘗試卻下不了口,“曼姝,這茶熬的也太濃了些,我實在不愛喝。”
曼姝這次卻沒有依著她,“不行的娘子,熬得濃些才能見效,等一碗喝下去,發出汗來,再睡上一覺,病氣才能被驅散。您今日又是受驚,又是泡冷水...”
“我知道了。”潘棠將曼姝的話打斷,看著眼前這碗濃濃的烏漆嘛黑的湯,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我乾了!”
“已經吹涼了,娘子放心喝。”曼姝又道。
潘棠端起碗,閉上眼睛,另一隻手捏住鼻子,狼吞幾口,終於將整完茶湯一飲而儘。
她臉皺成一團,“好喝!”
曼姝這才滿意下來,“娘子喝完要趕緊睡,不然這茶就不靈了。”
潘棠啞然,對著一旁的般若搖搖頭。
般若心領神會,同樣也搖搖頭,她有什麼辦法呢?方才在小廚房,她也是這樣被曼姝逼著喝了一碗,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已經很晚了你們忙了一晚上,也十分疲憊,回去睡覺吧。”潘棠道。
“娘子不用奴婢服侍就寢嗎?”
潘棠連連拒絕,“今日就不用了,曼姝你好好休息,你們也彆生病了啊。”
“是,娘子早點睡,奴婢告退。”
看著曼姝和般若下去,潘棠才長舒一口氣,趕緊倒了一碗茶壺裡的冷茶,一飲而儘,又找了幾塊蜜餞來吃,酸酸甜甜的壓住了些許薑茶的辛辣。
潘棠不得不感歎,曼姝這碗薑茶真是威力無窮,一碗下去她背後止不住冒汗,一身的寒意都沒了。
但是她現在還不想睡覺。
一片潔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紙,落在地上,像霜雪一般白。
今日十五,月色格外好。
潘棠這個院子靠著潘府的外圍牆,能聽見外麵的街道上不是那麼安靜。若是放在往日,定然靜得隻能聽見風聲,但今日隱隱的還能聽見笑聲歌聲和樂聲。
她猜測,可能是鄰居家還在擺宴席,可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玩鬨,請了外麵的歌舞班子來家中表演。
而再看潘府,一片冷清。
其實潘府今日也是擺了宴席的,崔姨娘為了元宵節準備了好一桌子家宴,但這些都與潘棠無關,對麵當她不存在,她這個閒人也不去自討沒趣。
所以她就帶著自己院子裡的人去燈會上熱鬨,隻是沒想到都被趙澄那個混蛋給毀了。
若說她本來對趙家財力的強大沒有什麼概念,那今日也算是見到了,趙家就算隻是商賈,也不是她這個人微言輕的小娘子可以抗衡的。
她推斷,趙家之所以一直抓著她不放,就是看上了她官家女這個身份,她既是嫡女,卻又不受寵愛,娶回家最好拿捏。趙澄也好搭上了潘昉尚書的官威,能在朝廷中謀得一官半職。
虞國輕商,商戶之子不得科舉,若是他們存心想靠潘家進入官場,娶她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趙澄的一時示好,不過是將她看做一個有利可圖的寵物,他口中所說的喜愛與真心,哪可當真?
她站起身,一把推開窗子,院中北風盤旋,院外歡聲不斷,她想找個人說說話。
“阿酌?阿酌?”
喚了兩聲,卻無人應答。
潘棠自嘲笑笑,想來也是,現在都多晚了,阿酌怎會日日都守在她這裡,況且今日他也落了水,肯定要好好在屋裡休息的。
風聲將她剛剛的喊聲吹散,院子裡再次恢複平靜。
潘棠想了片刻,披起鬥篷,推開了房門。
在去找阿酌之前,她先去了院中的小廚房,發現曼姝熬的薑茶還沒有用完,她心中一喜,用火折子點燃了爐灶,將薑茶又熱了熱,盛了一碗出來,才往阿酌的小屋子走。
——
遠遠看去,能看見他的小屋子裡有微弱的亮光,看來是還沒睡,自己算是沒白跑一趟。
潘棠敲響了房門,但過了片刻,卻無人應答。
她又敲門問道:“阿酌?你睡了嗎?”
屋內發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響,難道是他已經準備睡覺,隻是沒有熄燈?
“我本來找你也沒什麼事,隻是今日你也落水了,想給你送碗薑茶,既然你準備睡覺了,那我就不打攪了?”
潘棠看了眼手中托盤上的薑茶,又道:“這個薑茶我放你門外了,你若是能起床就喝了吧,若是不能起就明早放到小廚房。”
她剛想放下薑茶,卻聽見門內阿酌道:“二娘子留步。”
門轟然被他打開,屋內的燭火不知為何被他熄滅了,隻見月光落屋內,照亮了他的麵龐,額頭上有薄薄一層汗。
潘棠被他突然開門嚇了一跳,“你.....你沒睡啊?”
“二娘子找屬下何事?”
潘棠將手中的托盤往前遞遞,“曼姝煮多了喝不完,讓你幫忙解決一下。”
她朝屋子裡探看,“我能進去嗎?”
本以為阿酌肯定會答應,但他卻擋在門口絲毫未動,“屋內淩亂,怕怠慢二娘子。”
那就是不讓她進去的意思嘍?
“行吧。”她將手中托盤遞給阿酌,既然他不歡迎,那她就不留下自討沒趣了,一開始想找他說說話的興致也沒了。
“薑茶你記得喝,我走了。”
潘棠剛走出去沒幾步,身後的門便被碰一聲合上,她回身看了眼那扇“無情”的門,隻覺得今日的阿酌有些許反常。
這小子往日裡都對她畢恭畢敬,今日卻好似一點都不歡迎她似的,急急忙忙想將她趕走,而且這夜黑風高,他也沒想到要將她送回院子?
算了,可能他隻是太累了,真的要休息了,潘棠心想,本就是她深夜造訪,那自己就原諒他吧。
但剛剛打消了心中疑慮,還沒走遠,身後屋子裡傳來一聲巨響。
她瞬間頓住,轉身回看,心裡覺出點不妙來。
趕緊走回那小屋子門口,拍門道:“阿酌?阿酌?你怎麼了?”
屋內似乎有急促的喘息聲傳來,聽上去十分痛苦,潘棠瞬間不淡定了,“阿酌你開開門,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不開門我就硬推門了。”說著,她用力去推那木門。
門瞬間被他用背抵住,潘棠能看見他映在門紙上的背影,阿酌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聽上去有些慢,有些悶,“二娘子留步......屬下不慎打碎了二娘子的薑茶,無顏見二娘子,明日再找您賠罪.....”
“一碗茶而已,不用賠的,你就告訴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些風寒,不勞娘子掛心。”
潘棠想推門,數次推不動,他將門抵得死死的。
她歎一口氣,“行吧,我不煩你了,生病了就去醫館找大夫,沒錢就找我要,聽到沒有。”
“是。”
潘棠走得一步三回頭,究竟是什麼病,能將他折磨成這樣?
他還說隻是風寒,她當然不信,難道隻是不想見她所以編的說辭嗎?潘棠心中疑惑萬分,打定主意一定要明天好好問問他。
潘棠終於走了,屋子裡,阿酌抵在門上的身子緩緩往下滑,最後坐在地上。
那碗薑茶安然無恙地放在桌子上,但屋內其他地方一片狼藉。
阿酌手中,一把尖杵狠狠地刺進自己的胳膊,血流如注,疼痛給他的神識帶來片刻的清明,但這點疼痛還不夠,再過一會他就又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殺念。
咬牙之下,又挑了塊完好的皮肉,狠狠紮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