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夜過去,雖然潘棠心中疑慮依舊,但可能真是那碗薑茶起了作用,她睡得很安穩。
等第二天晨起已是巳時,正是太陽升起剛剛開始有暖意的時候。
她注意到,今日外麵好像格外安靜,便自顧自起了床,推開窗,見到般若急匆匆跑進來。
“娘子娘子,不好了!”
般若扶著腰,喘了兩口氣,“曼姝病了。”
“奴婢貪睡,平日都是曼姝叫奴婢起床,但今日都日上三竿了,奴婢見曼姝還在睡覺,一看果然是生病了。”
曼姝體質弱,昨日又驚嚇又受寒,還操勞著煮薑茶,難怪會病來如山倒。
潘棠擔憂道:“嚴重嗎?我去看看。”
但般若卻將她攔住,“娘子還是彆去了,萬一也被過上了病氣,曼姝也擔待不起,奴婢能照顧好曼姝。”
“那你那邊缺什麼都來和我說。請大夫來看了嗎?”
“沒有,奴婢剛發現就跑來了。”
潘棠轉身去屋子裡拿了些錢財,交到般若手上,“你用這些去市集請個好點的大夫,讓抓什麼藥就抓什麼藥,彆吝嗇錢財。”
“是。”般若跑得飛快,匆匆告退。
潘棠獨自坐在銅鏡前,銅鏡裡少女滿頭烏發未綰,長發垂順地披在身後,陽光下發絲透出淺金色光來。
透亮的陽光將她臉上的小絨毛照得發白,霞明玉映,明媚好看。
其實潘棠會的發式挺多,平日也常常自己綰發,但她的手藝還是不如曼姝的。若是曼姝來,綰出的發式飽滿好看,每一縷發絲都是整齊的,比她自己綰的亂糟糟要好上萬分。
隻是今日無法,曼姝生病了,她隻好自己來。
綰發前要先給淩亂的發尾梳順,再抹上一層桂花油,這樣不僅能養護頭發,還能讓發髻整齊。
但她取出妝奩裡的桂花油,看著一小盒的油卻犯了難。要不還是不抹桂花油了?潘棠雖然很喜歡桂花油的香氣,但其實不是很喜歡油沾到手上滑膩膩的感覺,她並不是很樂意碰這油。
想了想,還是打算隨便綰起來就算了。
她打算給自己綰兩個雙鬟髻,但今日不知怎的,如何綰都綰不出自己滿意的。想來可能是昨日夜裡玉容給她綰的兩個過於好看,導致今天她看不上自己綰的了。
如此一想就覺得好笑,她賭氣地將梳子往桌台上重重一放,歎出口氣來。
那就不綰了。
潘棠一手支著腦袋,墨發披散,兩縷發絲垂在耳側,手肘杵在麵前的桌子上,窗戶大開,正是一日中陽光最好的時候。
那個黑衣身影遙遙立在院落門口,沉默得像一座山。
黑色圓領袍上金色的暗紋在光照下隱隱生光,蹀躞帶束在腰間,將勁瘦的窄腰勾勒得恰到好處,再往下看,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
“阿酌。”她喊。
他轉身看向這邊,神清骨秀,英氣勃勃,一如冬日寒竹般挺拔。
“你過來。”
阿酌走進來,站在廊廡外,對窗戶裡的潘棠行禮。
“你的傷寒好些了嗎?曼姝病倒了,既然你也生病了,那不如今日也告假一日修養?”潘棠支著頭,懶懶問他。
“回二娘子,屬下修養一日,病已經好了,無需修養。”
“嗯?你倒是厲害,生個病好這樣快。”
潘棠仔細端詳著他,見他一身氣度確實不像是生病的模樣,隻是眼下有一團烏青,看上去是昨夜沒睡好。
不過應該沒什麼大事,潘棠想到第一天見到阿酌時,他都快死了,還嚇跑個郎中,沒想當晚一根人參服用下去,他竟然就自己好了,看來他身體確實不錯,恢複能力很強。
潘棠點點頭,隨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左右站在院子門口無事,不如來替我綰發吧。”
阿酌躬身,“屬下手拙,不會綰發。”
潘棠笑笑,繼續逗他,“不會可以學嘛,你現在就進來我教你。你這樣聰明肯定一學就會,你要是綰的好,我就讓你每日來替我綰發,給你加工錢。”
“二娘子贖罪,屬下真的不會。”
見他一再拒絕,潘棠歎一口氣,“你這個小侍衛啊,口口聲聲說什麼要保護我,對我唯命是從,但真要你做事時,我是一點都使喚不動你。”
“是屬下不敢。”
“你不敢什麼?”
“二娘子,男女授受不親。”
“哦?那你抱我的時候想起自己是男子了嗎?那你親我的時候想起自己是男子了嗎?”
阿酌緘默,避開了她直勾勾的視線,但她的注視如有實質地籠罩著他,片刻沒過,便紅了耳根,他妥協道:“遵命。”
阿酌走進屋子,站在潘棠身後,麵前的銅鏡裡,潘棠能看見他的臉。
她道:“我教你,你先幫我把發尾梳順。”說著遞給阿酌木梳。
他不說話,隻是接過了潘棠手中的木梳,輕輕將她背後的一縷頭發牽起,捏住她頭發的中段,仔細梳順發尾。
動作輕柔又仔細,像是嗬護著手心裡易碎的珍寶一般。
背後,簌簌的響聲傳來,脖頸處癢癢的,潘棠盯著銅鏡裡他認真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彎彎。
“感覺你很熟練嘛。”
等所有發尾都梳順以後,潘棠將那一小罐桂花油遞給他,道:“你先將這個放在掌心揉搓,在抹在我發尾處,記得彆抹太多。”
“是 。”
他將桂花油在掌心搓熱,又拿起她頭發了四分之一,將發尾細細抹上桂花油,發梢被他攥在掌心裡,粘上油亮亮的光澤,變得更加柔順烏黑。
淡淡的桂花香氣在空氣裡氤氳著,滿室馨香。
“好了,發油就塗到這吧。我想要梳雙鬟髻。”
潘棠從妝奩裡取出兩條和今日衣裙相配的鵝黃色發帶,“就是我平日裡梳的那種,先將頭發分成左右兩份,頭頂的高高束起,剩下的彎成兩個小環。”
阿酌的動作停住,似乎是真的犯了難,兩隻手各攏了她一半的頭發,卻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潘棠笑道。
“用發帶束發你總歸會吧,你就用這兩個發帶將我頭發綁起來就行了。放心吧,就算醜我也不罰你,你紮的我都喜歡。”
阿酌攏起她一半的頭發,在一側綁了個海螺狀的丸子,再纏上發帶,不一會另一邊也綁好了。
潘棠看著鏡中自己笑了笑,兩個小丸子紮得毛茸茸的,小絨毛露在外麵,有些亂,卻看上去莫名可愛。
“手藝不錯啊,阿酌。看來你這梳頭師傅的活真的可以擔起來了。”
“二娘子喜歡就好。”阿酌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因為潘棠的誇獎有些赧然。
潘棠道:“今日曼姝病倒了,我們院的小廚房也不開火,你就去府中下人吃飯的廚房尋些吃食,若是有包子饅頭什麼的就給我帶兩個回來。”
“要不要屬下為您去東市買些回來?”
“不必。”潘棠打了個哈欠,今日她胃口不佳,不想吃油膩的。
——
這邊二人說著話,另一邊,院落的大門卻被人叩響了。
有丫鬟的喊聲傳來,“開門!有人在嗎?”
“你去開門看看,是誰大白天吵吵嚷嚷的。”潘棠皺眉道。
阿酌前去將門打開,門口出現一個小丫鬟扶著個同樣稚嫩的貴氣小娘子。
潘棠從窗戶往外一看,這不正是潘府三娘子,潘蘿。
“竟是稀客,三娘子快裡麵請。”潘棠往門口喊道。
那小丫鬟扶著潘蘿進來,潘蘿走進房間,對潘棠行禮道:“二姐姐好。”
“請起。”
潘棠笑眯眯的,大量著眼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與潘蘿並不相熟,一年也說不了幾句話,甚至都碰不到麵,對這妹妹的印象隻停留在聽話和柔弱。
隻是不知,她今日為何突然造訪。
潘蘿在軟椅上端正坐下,眉頭卻微微蹙起,“二姐姐的院子怎麼.....如此寒酸?”
潘棠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柔弱的妹妹,反駁的話脫口而出,“哪裡寒酸了?”
這小院子裡的一切都是阿姐入宮前她們一起布置的,在潘棠看來分外溫馨,而且,她這屋子每年都會修繕,也養了許多花草,哪裡寒酸?
潘蘿卻認真思索了片刻,“也不是那麼寒酸,就是和潘府的其他院子比起來,略顯寒酸。”
潘棠感覺自己被她打敗了。
她這個認真的語氣,不像是在嘲諷,而是真心覺得.....寒酸。
“好吧,行了行了,彆管我這院子了,你來有什麼事?直接說吧。”
“是。”潘蘿又站起身,對潘棠行了一禮後,道:“我是來求二姐姐,解除和趙郎君的婚約。”
“趙澄?”
潘棠恍然大悟,她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潘蘿一向心儀趙澄,她現在“搶”了人家的如意郎君,人家當然要來找她算賬。
可是找她有什麼用呢?她也不想嫁趙澄啊!
“二娘子怕是找錯人了,你來找我,還不如去找父親撒撒嬌,說不定他疼你,招架不住,就同意你嫁趙澄了呢。”
“沒用的,二姐姐。父親雖然寵愛我,但隻限於平常生活中的小事,結親一事茲事體大,父親不會應允的。”
潘棠挑眉,沒想到這個二妹妹思路還很清晰,竟然能看清楚父親的虛偽本質,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幾眼。
“但我也沒辦法啊,我實話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想嫁趙澄,我現在巴不得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放過我這個可憐人吧。”
這次輪到潘蘿震驚了,她道:“趙郎君英俊瀟灑,為人仗義,性情直率,二姐姐竟然不喜歡趙郎君嗎?”
英俊瀟灑?為人仗義?性情直率?
哪個詞是形容趙澄的?潘棠懷疑,潘蘿認識的趙澄和她認識的不是一個人。
“那聽聞昨日,趙郎君邀請二姐姐一同遊湖,郎情妾意,恩愛非常,這也是假的嗎?”
“什麼?誰跟你這麼說的!”
潘棠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