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便是萬邦宴,宮中布防已是滴水不漏,大理寺的燭火卻黯淡了許多。
玉問泉換上了丫鬟服飾與發髻,又披了帶兜帽的外袍,將大半臉都遮住了。
“能認出來嗎?”玉問泉對謝之翎道。
謝之翎抿了抿唇——彆人不知道,但他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認不出來......”吧?他有些不確定道。
玉問泉轉身對著銅鏡看,自覺這次“易容”還是很成功的。
“真不用我派人跟著?”謝之翎不放心道。
玉問泉輕輕搖頭,一邊整理兜帽一邊道:“不必,大理寺內臥虎藏龍,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說著,她轉頭看向謝之翎道,“再說了,今夜宮中不是有宴嗎?皇上可是點了你名,缺席定會引起注意的。”
提起這事,謝之翎歎了口氣,萬邦宴除了當日的主宴外,前前後後還有大小近十場小宴,他幾乎夜夜都在皇宮值守,皇上若是開口的話,還需入席陪酒,實在是很累人。
“我走了,天亮前會回。”玉問泉並未在意謝之翎的垂頭喪氣,而是裹著袍子出了門。
夜色昏暗,大理寺門前值守的兩人都帶著刀。梁今心裡慌,但麵上努力裝作嬌蠻模樣,又深又大的兜帽下隻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下巴,她微微仰著頭將令牌亮了出來。
守衛上前查看後低頭行禮:“梁小姐。”隨後轉身將門打開了。
梁今大步入內,守衛卻伸手將她身後跟著的玉問泉攔下了:“大理寺乃重地,閒雜人等不許入內。”
玉問泉沒說話,整張臉隱在袍子中。
梁今按照玉問泉出門前教她的,轉頭豎眉瞪眼衝守衛道:“這是我的貼身丫鬟,我今夜要在大理寺住下,若她不跟進來,難道要找你們伺候我嗎?”
守衛被她說得一噎,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梁今見狀,便又開口道:“若是無人伺候,那我不如不進這大理寺!到時候哥哥問起來,我便說是你們不許我入內!”
眼下京城中人員混雜,巡邏兵日夜交替,大理寺內也被抽調了人手走,守衛自然知曉外麵是十分危險的,若是梁今出了什麼事,梁途回來怕不是要將自己的皮扒了,於是隻能放行。
玉問泉低頭跟在梁今身後,進了梁途平日裡休憩的屋子。
“方才過來時,左手邊走到底穿過兩個院子便是藏書閣。”梁今將門窗關好後才開口。
玉問泉點點頭,一路走過來,她仔細觀察了布防,已是十分寬鬆了,想要潛入藏書閣應當不難。
謝之翎坐下時,酒宴已快開始了,周圍的座位上都坐滿了人,獨獨一個空著的位置十分顯眼。
謝之翎在心中過了一遍,推出那位置是薛觀魚的,於是招了下屬來問:“戶部尚書可入場了?”
“回大人,大理寺托人來信,說戶部尚書薛大人今夜需去大理寺協助查案。”
謝之翎擰起眉頭——早不查晚不查,偏偏今日去大理寺查案?
玉問泉隱在樹後看見薛觀魚時也是心中一驚——他怎麼在這兒?
“薛大人,這邊請,少卿來信,有要事問大人,擾了大人今夜赴宴,實在抱歉......”
薛觀魚好脾氣地搖搖頭道:“大理寺多受理大案、懸案,梁大人正直聰穎,不知還了天下多少清白,若有薛某能幫上忙的,儘管開口便是。”
玉問泉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跟過去聽聽。
那人引著薛觀魚入了屋子,玉問泉便蹲在窗下聽。
“薛大人,先前逃走的那江南富商已被少卿大人捉住了,名下財產悉數充公,想來江南今年的賦稅也能補上。”
“真是勞煩梁大人了。”
“這是我們大理寺分內之事,不過少卿大人有話想問薛大人。”
“請問。”
“薛大人可有發現京城官員交稅異常的?”
“官員?”
“是,這富商並非毫無背景,少卿大人疑心他在京城有靠山,若是能連根拔起是最好不過了。”
“近年來官員賦稅都並無異常......”聽薛觀魚的聲音,他似是在思索。
玉問泉聽得沒什麼頭緒,正要離開,卻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薛大人再仔細想想,譬如說......韓大人上任後賦稅可還正常?”
韓仕佳?大理寺在查韓仕佳?似是和江南富商的什麼案子有關......
玉問泉蹙眉又蹲回窗下,卻再聽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於是轉身離去。
她輕巧地躲開布防,翻窗進入藏書閣內。
這藏書閣有四層高,但好在卷宗是按年份收納的,最新的都放在一樓。
玉問泉不敢點燈,隻能站在原地適應黑暗後,再用夜明珠照亮書架。
這夜明珠與玉問泉的耳墜子差不多大,光芒也淡淡的,需得靠得極近才能看清字跡。她耐心地一點點湊過去看,終於在右側書架二排找到了玉家的卷宗。
玉家卷宗旁還放著一個卷宗,被夾在中間,看著像是隨手放上去的,玉問泉順手拿了下來,摸索著找了個距門和窗子都很遠的角落坐下,開始翻看起來。
玉家的卷宗內並未找到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無非是韓仕佳參了玉豐後,從玉府搜出以官職威脅官員的信件,而後那些官員都站出來說確有其事。
玉問泉失望地將卷宗收起,順手打開了另一個卷宗,這卷宗與一樓所有的卷宗都不同——它很舊。
卷宗記載的是前朝舊臣的案子,也是全家入獄,獨子卻僥幸存活,這獨子便是萬青岩。
當初萬家入獄後,是前朝禦史中丞藺大人,將萬青岩納給獨女藺文綠做贅婿才保下他的性命。
是因為案件相似,所以將卷宗放在一處嗎?
玉問泉翻來覆去看著萬家的卷宗,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梁途在查韓仕佳,或許他也知曉了“那位大人”的存在?
“那位大人”在朝中位高權重,嫌疑最大的便是當今聖上與萬青岩。
玉問泉見過奏折批注,知曉皇上字跡,那麼萬青岩的嫌疑便更大了。
她忽而想起,萬家隻剩萬青岩,那卷宗上定有他的簽字才對。她忙舉著夜明珠仔細檢查起來,果然在卷宗最後看見了萬青岩的字跡——與“那位大人”的也對不上。
難道朝中有第三股勢力潛伏?
玉問泉百思不得其解,在地上坐久了覺得肚子有些發涼,於是起身將卷宗都放了回去。
她將夜明珠收起來,從窗戶縫隙觀察了周圍沒人,於是利落地翻身出去。
“什麼人?”
身後忽然傳來喊聲,玉問泉連頭都不敢回,忙向前疾跑。
穿過院門與回廊,身後那人窮追不舍,玉問泉想著不能將人帶去梁今住處,於是隨便找了個房間閃身進去。
“什麼......”人字還未說出來,薛觀魚便感到自己被人捂住了口鼻,正要反抗,卻聽那人開口了。
“薛大人,彆出聲。”玉問泉也是驚訝,未曾想她都在藏書閣待這麼久了,薛觀魚竟還留在大理寺。
薛觀魚轉頭看向玉問泉,蹙眉低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來查案。”
查什麼案子自然不必多說,薛觀魚無奈,輕聲道:“我早知你不會消停,但也不該如此大膽,夜闖大理寺......”
話音未落,屋外傳來腳步聲:“我方才追到這裡,那人忽然不見了!”
玉問泉正左顧右盼找藏身之處,薛觀魚便指了指床,讓她躲到床簾中去。
門外的腳步聲近了:“薛大人。”
薛觀魚見玉問泉鑽入了床簾中,便轉身去開門,門外站著三個巡邏兵。
“薛大人在房中可有聽到異響?”為首的巡邏兵問。
薛觀魚搖頭,溫和地笑道:“薛某初次在大理寺借住,方才還在心中暗歎大理寺規矩森嚴,夜間也不聞貓叫狗吠,更彆提人聲異響了。”
為首的巡邏兵賠笑道:“若非近日外頭亂,薛大人也不必在此屈住,實在怠慢了......”說著,他收了臉上的笑,道,“但大理寺規矩確實森嚴,下人說在這附近聽到異響,望薛大人配合。”
薛觀魚後退半步道:“那是自然。”
三人進了屋子查看,為首的巡邏兵走至床邊,見床簾遮著,正要掀開去看,卻聽薛觀魚道:“薛某夜裡多夢少覺,習慣睡前焚香熏帳,香氣若是削減幾分,便難以入睡。”
為首的巡邏兵抬起的手遲疑了一瞬,卻還是放在了床簾上,邊拉開邊對薛觀魚道:“薛大人恕罪,例行公事,晚些時候我讓人給大人多送些熏香來,將帳子好好熏熏......”
說著,床簾已被拉開,為首的巡邏兵轉頭看過去——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上麵放著一隻香爐。
“唉......”薛觀魚重重歎了口氣,那為首的巡邏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將床簾拉好。
“不打擾薛大人入睡了,走。”
三個巡邏兵出了屋子,薛觀魚站在原地沒動,等了半晌,確定三人走遠了,他才掀開床簾去看,床上確實空無一人!
忽然,他覺得頭頂有人歎氣,於是抬頭看過去——玉問泉正張開雙手雙腳撐在床鋪正上方,此時臉都憋紅了。
薛觀魚忙退開身子,讓玉問泉落在床上。
“呼......多謝薛大人了......”玉問泉喘著氣,感覺頭都有些暈了,道。
她膚色白裡透紅,眼中也憋出了瑩瑩淚水,薛觀魚看愣了一瞬,而後反應過來,答話道:“謝大人......知曉此事嗎?”